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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贾平凹作品集-第2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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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子明完成工作。舅舅还是你的舅舅,没能领你回家去看看,等以后的机会吧。石
头上还放着金香玉。
  舅舅的离去,对我来说是沉重的打击,如果没有见到他,我是不可能下来寻找
狼、为狼拍照的,他这么离去,这不是把我像一条鱼一样撂在了干滩上吗?我一下
子发起火来,扑哩扑咚踩灭了火堆,骂起来: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了,就算不认了
我这外甥,这也配做一个猎人一个男人吗?!烂头拿了金香玉在鼻边闻,不住地说:
香。听了我的埋怨,却说,队长才是男人哩,我几次说走呀走呀,可就是没走了,
他是说一不二的人,要走就走了!我说:“走了胡屠户,难道我就要吃连毛猪不闵?”
烂头不爱听了,反问谁是胡屠户,队长怎么成了胡屠户了,没了你舅舅,你又不杀
狼,碰上狼就埋到狼肚子里去!我也赌气:谁不死的,与其死在床上,真还不如死
在狼肚里,把坟墓安在狼腹里也是光荣的事。我冷着眼说:“你走不走?”烂头说:
“我听书记的。”我说:“我还算什么书记,你要走也可以走,我寻不着狼了,我
可以取消拍照工作,回州城给专员汇报去!”烂头说:“汇报你舅舅的事?”我说:
“这当然。”烂头又说了一句:“处罚你舅舅?”我说:“谁犯法谁就受罚啊!”
烂头说:“你才是狼变的,你那么护着狼,狼是你同伙同志吗?我们为什么出来,
都是为了治病,你没见你舅舅在生龙镇的精神多好,从镇上出来身体又变得虚弱吗?”
我说:“我护狼还不是为了人,狼全杀完了,那人不就变得更虚弱了吗?”烂头肯
定是舌战不过我的,他说:话有三说,你们文人就会巧说!最后我们都吵累了,坐
下来,烂头向我发出最后通牒:他可以陪我完成任务,但不允许我把舅舅的事如实
汇报给专员。我同意了,但也约法两章给他:一,以后不能再杀狼;二,一路上不
要沾花惹草。
  我走出洞外,四处查看了有没有狼崽的尸体,一无所获。回洞里吃了方便面和
烤土豆,闷闷不乐地睡下,还总希望着舅舅会回来或许没有被摔死而被丢弃在什么
地方的狼崽能寻着来,影影乎乎了一夜。天明继续赶路,到了一个村子,查问附近
有没有过狼,村人对突然提到狼的事感到惊讶:是呀,不说狼倒把狼忘了,这几年
怎么就没见过狼呢?又到了一个镇子,镇上人说,甭说现在,过去狼多的时候狼也
不到镇子上来,因为这镇子家家都打铁,白日黑夜炉火通宵,狼是怕火的,但镇东
鸱有个皮货收购站,北山一带的人常去那儿出售山羊皮、狐皮、锦鸡皮,也有狼皮。
我和烂头就寻到了那个收购站,收购站却于一年前倒闭了,三间板式门面房紧锁着,
门环上绣着个蜘蛛网,一只肥胖的蜘蛛正吐着一条丝往下吊。烂头将蜘蛛捉住,拔
着蜘蛛的腿,我说:你这人这么残忍?烂头说:这有啥哩,政府又没有颁布保护蜘
蛛的条例!我俩在门口说话声高,几个人就过来问我们是不是来出售兽皮的?“收
购站怎么不开门?”
  “没货源了么!”“北山人不来了?”
  “收那些野兔皮、锦鸡皮能赚几个钱呀!?”
  “那么狼皮呢?”
  “现在哪儿还有狼呀,在地上画狼呀,你们是哪儿来的?”
  “州城。”“听说州城里那几家军工厂的工人都下岗了,没战争了,工厂要关
门,加工牛皮的工人现在不如咱农民了,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听说州里颁布了禁杀狼的条例,还要从别的地方给商州投放
一批狼种哩,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我随口应答着,应答完了想:投放新的狼种?咦,这话是哪儿
来的,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想法不失是个好主意,蛮有价值嘛!我们离开了收购
站,我问烂头投放新的狼种有没有可行性,烂头说,以前只知道乌克兰猪是从苏联
引进的,长毛绒兔是从安哥拉引进的,没听说过狼也引进,外国的东西都比中国的
厉害,新狼种是什么样儿,如果引进投放了,还能不能让打猎?我没有再和他讨论
下去,这天晚上我们住在镇上,我冲动着给专员写了一封长信,大略地汇报了我出
来后的情况,重建议着如果仅仅保护剩下的十五只狼那是很难使狼群发展的,能
否从别的地方捕捉和繁殖一批新的狼种投放到商州来?建立新的生态环境呢?可以
说,我是为我有这样的建议而得意的,如果这样的建议最后能得以实现,那算是我
为商州的生态环境改善做出了最重要的贡献了。当我写信的时候,烂头出外闲逛去
了,回来后格格格地笑,我问笑啥的,他说他路过前边那排房的东头,窗口透着光,
里面有鸡的叫声,隔窗缝一看,那个鸡贩子正抱了一只鸡用×弄鸡屁眼哩。白天里
我是见到那个鸡贩子的,人老得一脸的黑斑,竟还有这股劲头,我说:滚滚滚,怎
么啥肮脏事都让你看着了!他问我干啥哩,我说写封信,他说:你也是想老婆了么!
书记,咱整天翻山钻林的,我这秘书也没给你寻个女人,如果你愿意,我拿刀把我
腿剜一个窟窿你弄吧!我说你闭了臭嘴快去睡去吧,别影响了我给专员写信。烂头
听说是给专员写信,脸刷地黑了,问:写的啥?我知道他的心思,偏不告知信的内
容,他就佯装睡着了的,而且打着很大的鼾声。信写完后,我睡下了,我听见烂头
在轻轻地叫我,我没有支声,他就坐起来,拉开了灯,偷偷地看我写成的信,他担
心的是我汇报了舅舅枪杀了五只狼的事,但我没有写,他就重新睡下,而且为了舒
服,裤头在被窝里脱下,用手一丢,恰好挂在了对面墙上的一个木橛子上。 
 


 贾平凹作品集
  
 
  
第二十三章
 
  (……他就重新睡下,而且为了舒服,裤头在被窝里脱下,用手一丢,恰好挂
在了对面墙上的一个木橛子上。)
  第二天,他高兴地把信拿到镇上的邮电所替我寄发了,还给我买了一盒烟,我
们就往北山方向去。但这一路,我却觉得好像什么都变了,路边的花开了一层,蜂
也特别地多,尤其树上的鸟儿一个叫起来,立即十个八个鸟儿都在叫。过路的人和
我们擦身而过了,总是看着我微笑,我问烂头是不是我脸上有黑,烂头说没有呀,
是不是瞧着你长得漂亮啦?!
  去北山要从前边十五里公路处的一条沟往北走,烂头夸耀沟口有一座庙,庙里
香火很旺,咱们可以去庙里许愿,他当年路过那里求能找个媳妇,结果当年婚姻就
动了,你是不是也去许个愿,让你这次在商州也遇上个相好的?我就说你嘴里给咱
吐个象牙行不行?他说,那我给你学狼叫吧,就屈腿坐下,双手凑在嘴上,先是把
头勾到地面上,然后发出呜呜呜的叫声,头也随之扬起,以致于脸面朝天,那喉骨
就上下滚动。又说:我给你瞪狼眼吧,双目一睁,瞳仁几乎全部翻白,只留一点黑
在左上角。“这是狼发情时的眼光,你见过没?”“我没见过。”“狼发了情猛得
很!可狼专一,若是公狼和母狼那事干上了,这公狼就一直只和那个母狼干。”
“那倒比你强!”“但狼那××不大,不像这些驴。”公路上的人不多,除了过往
的汽车外,骑自行车的少,陆续却有着毛驴拉车。烂头就又介绍这里离县城不远了,
山区农民的交通运输全靠这种毛驴拉车,家里若是毛驴死了,肉是不吃的,只割下
驴××,还要给毛驴烧纸过丧事的。这里的驴子样子特别有趣,长耳朵,矮身子,
小若大狗,跑起来四蹄欢快,节奏碎而脆。这时有一辆驴拉车又过来了,车上的主
人在睡觉,毛驴只低着头噔噔噔地走,凡有汽车过来,驴就自动避让一边,主人依
然沉睡如泥。烂头给我做个鬼脸,便前去挡住了驴,牵着掉过车头,一拍驴的屁股,
毛驴噔噔噔又拉着车子朝来的方向去了。看着烂头的恶作剧,我倒想起了舅舅,舅
舅若在,烂头就不至于这么放肆了。可舅舅这阵在哪里呢?“你不快去让驴掉头,
要把车拉回县城的!”“那老汉总有醒来的时候。”烂头说,“有一年我们在二龙
山打猎,一群熊被我们撵着,一个跑着跑着收不住脚从崖上冲下去了,后边的也一
个接一个地冲下去,就像西边天上的太阳,看着看着,咕咚,掉下去了!麝却不是
这样,你撵着它的时候,它也知道你撵它是为了麝香,它就在你快撵上的当儿,前
爪就将自己的麝囊抓下来弄个稀巴烂。狼成了精就和狐子一样会迷惑人,我和你舅
舅一次撵狼,到了一个芦苇滩上,明明是走几步就可以到岸上的,可就是发迷狂,
整整半个小时寻不呐路,等我们上了岸,狼坐在对岸石头上唱歌哩!”“舅舅是不
是……”“想你舅舅了?”
  走到十五里处,果然一条沟口有座寺院,寺院前是偌大的池塘,烂头就进去烧
香许愿了,我坐在山门前看三三两两的香客都是一个竹盘盛着鳖,端着去了大殿,
不一会儿又端着往池塘去,原来要放生。拉住一位放生者,问怎么这样多的鳖?回
答山门左边的坡下卖鳖的多得很。在省城,饭馆里的鳖汤是一道名菜,那鳖多是人
工饲养的,山区的鳖当然是野生,可哪儿竟有这么多鳖出售?我从山门往左,下了
一道慢坡,但见一片杂货摊点,大都是卖香卖表和刻有弥勒佛像的小挂件,有四家
专售鳖。“这么多鳖!”我说。“买一只吧,放生了你会延年益寿哩!”一个卖鳖
的妇女说。“鳖都是哪儿来的?”“捉的么。”“哪儿捉的?”“池子么。”“什
么池子有这么多鳖?”妇女看着我,脸上不好看起来:“你买不买,不买了请你别
挡着柜台。”旁边有人就给我招手,我过去了,他说:“什么池子,放生池嘛!白
天里有买鳖的去放生,夜里又捞回鳖来卖,钱就这么赚么!”我恍然大悟,却不明
白这种事寺里和尚难道不管,老头说:“和尚也得吃饭啊!”我喟叹良久,抬头见
慢坡上烂头满脸大汗向这边张望,看见了我埋怨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瞧
我这是什么?”他脖子上挂着一件质地极差的玉片,玉片上刻着一个如来。“多少
钱买的?”“应该说请。”“请”。“咱俩换一下行不行?”他原来在谋着舅舅留
给我的金香玉,“你想得美!”我说,不换给他。
  我们顺着沟往北走,话题就一直围绕了金香玉。我说古代传说中的香妃,其实
哪儿有香,就是佩戴着这种玉石的。烂头却说你还讲究是城市人,你不懂,真的有
自来香的人哩。他一生见过两个奇女子,一个就是下边有香气,一个倒长得像菊花
瓣,紧起来紧得很哩。我骂他:“你活该着头痛哩!”不想这一骂,他真的头疼起
来了,赶忙吞了两片“芬必得”,让翠花梳了一阵头。
  沟越来越深,人家也越来越少,有一种像牛的飞虫绕着我们身前身后地飞,
奇怪的是飞虫并没有叮了我,而棵头背上被叮了几个红疙瘩,他拔了撮草就不停地
拍打,说这飞虫从来不叮你舅舅,怎么也不叮你?我说飞虫都是母飞虫嘛!他就嘿
嘿嘿地笑,说舅舅什么都能行,就是对女人不行,不沾女人,就连看都不看,要沾
了就来真的,那不把人累死了?自己把什么都搭进去了,结果事情不成,他见女人
就怕啦!路过一个山垭,一堆坟墓和一片密树林子的旁边是三户五户人家,矮墙茅
屋,篱笆院落,有婆娘们和孩子端了大海碗吃糊汤煮土豆,土豆并不切片,大若小
儿拳,吃时皆睁大眼,然后哽噎着脖子。瞧见我们走过,全拿筷子敲了碗沿,叫道:
“来吃饭啊!”我招手致意,狗却吠声如豹,且一路猛扑过来,我遗憾着舅舅走了,
富贵也走了,平白遭这些土狗欺凌。烂头在我后边断后,用枪杆已打翻了一只,但
三只四只还是穷追不舍,吃饭的孩子就过来呵斥,我们已踏上一条小溪独木桥了,
孩子双腿夹住了为首的那条狗,还在说:“来吃饭啊,怎么就走啦?”到了沟前,
梁上独独长着一棵皂角树,树上却生有九种叶子,可能因树的奇异,树前有一个塌
了的土庙,墙边一块碑,残破不堪,隐约能看得是“春□□□□□□,□□□□□
□江”,不解其意。我和烂头坐下来,吃干粮,翠花则爬上了皂角树,摘一个干皂
角掷下来,打着烂头的头,再摘一个干皂角掷下来打着我的肩,我说:翠花,翠花,
我打死你!
  翠花在枝头上得意洗脸,烂头却叫道:书记你快看!
  梁上可以看见梁前梁后左左右右的沟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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