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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4章

琼瑶文集-第6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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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编辑先生看得懂才怪!她非帮他重抄一遍不可。她想着,手下却没有停止工作,把书籍一本本的收起来,床上也是书,地下也是书,她抱著书,走到墙边,那儿,有一个“书架”。是用两叠砖头,上面架一块木板,木板两端,再放两叠砖头,上面再架一块木板。这样,架了五块木板,每块木板上都放满了书。她把手里的书也加入书架,码整齐了。再走向床边。

    用最快的速度,铺床、叠被,把换洗衣服丢进屋角的洗衣篮里,拉开壁橱,找到干净的枕头套和被单,把床单和枕套彻底换过。到洗手间拿来扫把和畚箕,扫去烟蒂,扫去纸屑,扶着归把,下意识的去数了数烟蒂,再把烟灰缸里的烟蒂倒进畚箕。老天!那幺多支烟,他不害肺癌才怪!扫完地,擦桌子,洗茶杯,一切弄干净,快七点了。扭亮台灯,把电风扇开开,她在书桌前坐下来,开始帮他抄稿,刚写下一个题目:“地狱里来的人”她就愣了愣,却继续抄了下去:“她是属于天堂的,错误的,是她碰到了一个地狱里来的人。”

    她停了笔,用手支住额,她陷进深深的沉思中,而无法抄下去了。

 第三章

    一声门响,她惊跳起来。门口,江苇站在那儿,高大、黝黑。一绺汗湿的头发,垂在宽宽的额前,一对灼灼逼人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他只穿著汗衫,上面都是油渍,衬衫搭在肩上。一条洗白了的牛仔裤,到处都是污点。她望着他,立刻发出一声热烈的喊声:“江苇!”

    她扑过去,投进他的怀里,汽油味,汗味,男人味,混合成那股“江苇”味,她深吸了口气,攀住他的脖子,送上她的嘴唇。

    他手里的衬衫落在地上,拥紧了她,一语不发,只是用嘴唇紧压着她的嘴唇,饥渴的,需索的,热烈的吻着她。几百个相思,几千个相思,几万个相思……都融化在这一吻里。

    然后,他喘息着,试着推开她:“哦,□柔,我弄脏了你。”他说:“我身上都是汗水和油渍,我要去洗一个澡。”

    “我不管!”她嚷着:“我不管!我就喜欢你这股汗味和油味!”

    “你却清香得像一朵茉莉花。”他说,吻着她的脖子,用嘴唇揉着她那细腻的皮肤。“你搽了什幺?”

    “你说对了,是一种用茉莉花制造的香水,爸爸的朋友从巴黎带来的,你喜欢这味道吗?”

    他骤然放开了她。

    “我想,”他的脸色冷峻了起来,声音立刻变得僵硬了。

    “我是没有什幺资格,来研究喜不喜欢巴黎的香水的!”

    “江苇!”她喊,观察着他的脸色。“我……我……”她嗫嚅起来。“我以后再也不用香水。”

    他不语,俯身拾起地上的衬衫,走到壁橱边,他拿了干净的衣服,往浴室走去。

    “江苇!”她喊。

    他站住,回过头来瞅着她,眼神是暗淡的。

    “我在想,”他静静的说:“汗水味,汽油味,如何和巴黎的香水味结合在一起?”

    “我说了,”她泫然欲涕。“我以后再也不用香水。你……你……”泪水滑下了她的面颊。“你要我怎幺样?好吧!你有汽油吗?”

    “你要干什幺?”

    “用汽油在我身上洒一遍,是不是就能使你高兴了?”

    他看着她,然后,他拋下了手里的衣服,跑过来,他重新紧拥住她,他吻她,强烈的吻她,吻像雨点般落在她面颊上、眼睛上、眉毛上、泪痕上、和嘴唇上。他把她的身子紧揽在自己的胳膊里,低声的、烦躁的、苦恼的说:“别理我的坏脾气,□柔,三天来,我想你想得快发疯了。”

    “我知道,”她说:“我都知道。”

    “知道?你却不来呵!”

    “妈妈这两天,尽在挑毛病,挑每一个人的毛病,下课不回家,她就盘问得厉害。”

    “你却没有勇气,对你的母亲说:妈妈,我爱上了一个浪子,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一个修理汽车的工人,一个没读过大学,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和劳力来生活的年轻人!你讲不出口,对不对?于是,我成为你的黑市情人,公主与流氓,小姐与流浪汉,狄斯耐笔下的卡通人物!只是,没有卡通里那幺理想化,那幺完美,那幺圆满!这是一幕演不好的戏剧,□柔。”

    “你不要讲得这样残忍,好不好?”□柔勉强的说:“你不是工人,你是技师……”

    “我是工人!”他尖刻的说,推开她来,盯着她的眼睛:“□柔,工人也不可耻呀!你为什幺要怕‘工人’这两个字?听着,□柔,我靠劳力生活,我努力,我用功,我写作,我力争上游。我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可耻的地方,如果你以我为荣,我们交往下去!如果你看不起我,我们立即分手,免得越陷越深,而不能自拔!”

    她凝视他,那对恼怒的眼睛,那张倔强的脸!那愤然的语气,那严峻的神情。她瑟缩了,在她心底,一股委屈的,受侮的感觉,很快的涌升上来,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里。自从和他认识,就是这样的,他发脾气,咆哮,动不动就提“分手”,好象她是个没人要的,无足轻重的,自动投怀送抱的,卑贱的女人。为什幺要这样?为什幺?那幺多追她的男孩子,她不理,却偏偏要来受他的气?为什幺?为什幺?

    “江苇,”她憋着气说:“如果我看不起你,我现在干嘛要站在这里?我是天生的贱骨头,要自动跑来帮你收屋子,抄稿子!江苇!”眼泪涌进了她的眼眶:“你不要狠,你不要欺侮人,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你看不起我,你一直认为我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你打心里面抗拒我,你不要把责任推在我身上,要分手,我们马上就分手!免得我天天看你的脸色!”

    说完,她转身就向门口冲去,他一下子跑过来,拦在房门前面,他的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他闪亮的眼睛里燃着火焰,烧灼般的盯着她。

    “不许走!”他简单而命令的说。

    “你不是说要分手吗?”她声音颤抖,泪珠在睫毛上闪动。

    “你让开!我走了,以后也不再来,你去找一个配得上你的,也是经过风浪长大的女孩子!”她向前再迈了一步,伸手去开门。

    他立刻把手按在门柄上,站在那儿,他高大挺直,像一座屹立的山峰。

    “你不许走!”他仍然说,声音喑哑。

    她抬眼看他,于是,她看出他眼底的一抹痛楚,一抹苦恼,一抹令人心碎的深情,可是,那倔强的脸仍然板得那样严肃,他连一句温柔的话都不肯讲呵!只要一句温柔的话,一个甜蜜的字,一声呼唤,一点儿爱的示意……她会融化,她会屈服,但是,那张脸孔是如此倔强,如此冷酷呵!

    “让开!”她说,色厉而内荏。“是你赶我走的!”

    “我什幺时候赶你走?”他大声叫,暴躁而恼怒。

    “你轻视我!”

    “我什幺时候轻视过你?”他的声音更大了。

    “你讨厌我!”她开始任性的乱喊。

    “我讨厌我自己!”他大吼了一句,让开房门。“好吧!你走吧!走吧!永远不要再来!与其要如此痛苦,还是根本不见面好!”

    她愣了两秒钟,心里在剧烈的交战,门在那儿,她很容易就可以跨出去,只是,以后就不再能跨进来!但是,他已经下了逐客令了,她已没有转圈的余地了。眼泪滑下了她的面颊,她下定决心,甩了甩头,伸手去开门。

    他飞快的拦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你真走呵?”他问。

    “难道是假的?”她啜泣起来。“你叫我走,不是吗?”

    “我也叫你不要走,你就不听吗?”他大吼着。

    “你没有叫我不要走,你叫我不许走!”她辩着。

    他的手紧紧的箍着她的身子,她那含泪的眼睛在他面前放大,是两潭荡漾着的湖水,盛载着满湖的哀怨与柔情。他崩溃了,倔强、任性、自负……都飞走了,他把嘴唇落在她的唇上。苦楚的、颤栗的吸吮着她的泪痕。

    “我们在干什幺?”他问:“等你,想你,要你,在心里呼唤了你千千万万次。风吹门响,以为你来了,树影投在窗子上,以为你来了,小巷里响起每一次的脚步声,都以为是你来了。左也盼,右也盼,心不定,魂不定,好不容易,你终于来了,我们却乱吵起来,吵些什幺?□柔,真放你走,我就别想活着了。”

    哦!还能希望有更甜蜜的语言吗?还能祈祷有更温柔的句子吗?那个铁一般强硬,钢一般坚韧的男人!江苇,他可以写出最动人的文字,却决不肯说几句温柔的言辞。他能说出这篇话,你还能不满足吗?你还能再苛求吗?你还敢再生气吗?她把脸埋在他那宽阔的胸前,哭泣起来。

    她那热热的眼泪,濡湿了他的汗衫,烫伤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紧揽着她的头,开始用最温柔的声音,辗转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柔,□柔,□柔,□柔!……”

    她哭泣得更厉害,他心慌了。

    “□柔,别哭,□柔,不许哭!”

    听他又用“不许”两个字,□柔只觉得心里一阵激荡,就想笑出来。但是,眼泪还没干,怎能笑呢?她咬着嘴唇,脸颊紧贴在他胸口,不愿抬起头来,她不哭了。

    “□柔,”他小心的说:“你还生气吗?”

    她摇摇头。

    “那幺,□柔,”他忽然说:“跟我去过苦日子吧,如果你受得了的话!”

    她一惊,抬起头来。

    “你是什幺意思?”她问。

    “结婚。”他清楚的说:“你嫁我吧!”

    她凝视他,然后,她伸出手来,抚摸他那有着胡子茬的下巴,那粗糙的面颊,那浓黑的眉毛,和那宽宽的、坚硬的、能担负千钧重担般的肩膀。

    “你知道,现在不行。”她温柔地说:“我太小,爸爸和妈妈不会让我这幺小就结婚,何况,我才念大学一年级,我想,在大学毕业以前,家里不会让我结婚。”

    “一定要听‘家里’的吗?”他问。

    她垂下睫毛。

    “我毕竟是他们的女儿,对不对?这幺多年的抚养和教育,我是无法拋开不顾的。江苇,”她再抬起眼睛来。“我会嫁你,但是,请你等我!”

    “等多久?一个月?两个月?”

    “你明知道,等我大学毕业。”

    他不讲话,推开她的身子,他又去捡起他的内衣和毛巾,往浴室走去。□柔担忧的喊:“江苇,你又在生气了!”

    江苇回过头来。

    “我不在乎等你多久,”他清清楚楚的说:“一年、两年、三年……十年都没关系,但是,我不做你的地下情人,如果你觉得我是个不能公开露面的人物的话,你就去找你那个徐中豪吧!否则,我想见你的时候,我会去找你,我不管你父母的看法如何!”

    □柔低下头去。

    “给我一点时间,”她说:“让我把我们的事先告诉他们,好吗?”

    “你已经有了很多时间了,我们认识已经半年多了。”他钻进浴室,又伸出头来。“你父母一定会反对我,对不对?”

    她摇摇头,困惑的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他肯定的说:“却非常知道。”

    他钻进浴室去了。她沉坐在椅子里,用手托着下巴,深深的沉思起来。是的,她不能再隐瞒了。是的,她应该把江苇的事告诉父母,如果她希望保住江苇的话。江苇,他是比任何男人,都有更强的自尊,和更深的自卑的。

    晚上,□柔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钟了。父亲不在家,母亲正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这是个好机会,假如她要说的话,母女二人,正好可以做一番心灵的倾谈。她在母亲身边坐了下来。

    “妈!”她叫。

    “哦,”婉琳从电视上回过头来,一眼看到□柔,立刻心头火冒。“你怎幺回来这样晚?女孩子,不好好待在家里,整天在外面乱逛,你找骂挨呢!”

    “妈,”□柔忍耐的说:“我记得,前两天的早饭桌上,我们曾经讨论过,关于我交男朋友的问题。”

    “哦!”婉琳的精神全来了,她注视着□柔。“你想通了,是不是?”

    “什幺东西想通了?”□柔不解的。

    “妈说的话呀!”婉琳兴奋的说,用手一把揽住女儿的肩膀:“妈的话不会有错的,都是为了你好。你念大学,也是该交男朋友的年龄了,但是,现在这个社会,男孩子都太坏,你一定要把人家的家庭环境弄清楚。你的同学,考得上台大,当然功课都不错,家庭和功课是一样重要,父亲一定要是上流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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