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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琼瑶文集-第2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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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先生,雁容刚刚才告诉我她和你的事。”她的眼睛紧逼着康南,从上到下的注视着他,康南不由自主的垂下了眼睛。“是的,”他说,考虑着如何称呼江太太,终于以晚辈的身分说:“伯母……”“别那么客气,”江太太打断他:“彼此年龄差不多!”

    康南的脸红了。“我想知道,雁容有没有信给你?”江太太问。

    “刚刚收到一封。”“我想看看!”康南把那封信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江太太,江太太匆匆的看了一遍,一语不发的把那封信收进了皮包里。她盯着康南,咄咄逼人的说:“看样子,你们的感情已经很久了,康先生,你也是个做过父亲的人,当然不难体会父母的心。雁容只是个孩子,我们吃了许多苦把她扶育到十九岁,假如她这次就这样死了,你如何对我们做父母的交代?”

    康南语塞的看着江太太,感到她有种控制全局的威力。他嗫嚅的说:“相信我,我对江雁容没有一点恶意,我没料到她竟这么傻!”“当然,”江太太立即抓住他的话:“在你,不过逗逗孩子玩,你不会料到雁容是个认真的傻孩子,会认真到寻死的地步……”“不是这样,”康南觉得被激怒了,他压制着说:“我绝没有玩弄她的意思……”“那么,你一开始就准备跟她结婚?”“不,我自知没有资格……”

    “既然知道没有资格,你还和她谈恋爱,那你不是玩弄又是什么呢?”康南感到无法解释,他皱紧了眉。

    “江太太,”他于是勉强的说:“我知道我错了,但感情的发生是无话可说的,一开始,我也努力过,我也劝过她,但是……”他叹口气,默然的摇摇头。

    “那么,你对雁容有什么计划?你既不打算娶她,又玩弄她的感情……”“我没有说不打算娶她!”康南分辩。

    “你刚才不是说你自知不能娶她吗?现在又变了,是不是?好吧,那你是打算娶她了?请恕我问一句,你今年多少岁?你能不能保证雁容的幸福?雁容在家里,是一点事都不做的,一点委屈都不能受的,你能给她一份怎么样的生活?你保证她以后会不吃苦,会过得很快乐?”

    康声低下了头,是的,这就是他自己所想的问题,他不能保证,他始终自认为未见得能给她幸福。最起码,自己比她大了二十几岁,终有一天,他要把她抛下来,留她一个人在世界上,他不忍想,到那一天,他柔弱的小容会怎么样!

    “康先生,”江太太继续紧逼着说:“在这里,我要问问你,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你是不是想占有雁容,剥夺她可以得到的幸福?这叫做真爱情吗?”

    “你误会了,我从没有想占有雁容……”

    “好!这话是你说的,如果雁容问起你,希望你也这样告诉她!你并不想要她,是不是?”“江太太,”康南胀红了脸:“我爱雁容,虽然我知道我不配爱,我希望她幸福,那怕是牺牲了我……”

    “如果没有你,她一定会幸福的,你不是爱她,你是在毁她!想想看,你能给她什么?除了嘴巴上喊的爱情之外?她还只是个小孩,你已经四十几了,康先生,做人不能做得太绝!假如雁容是你的女儿,你会怎么样想?”

    “江太太,你是对的。”康南无力的说。“只要你们认为雁容会幸福,我绝不阻碍她。”他转开头,燃起一支烟,以掩饰心中的绝望和伤感。“好吧,”江太太站起身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请你体谅做父母的心,给雁容一条生路!我相信你是君子,也相信你说的不想占有雁容的话,既然当初你也没存要和她结婚的心,现在放开她对你也不是损失。好吧,再见!”

    “等一等,”康南说:“我能去看她一次吗?”江太太冷笑了一声。“我想不必了,何必再多此一举!”

    “她——身体——”康南困难的说,想知道江雁容现在的情况。“康先生放心吧,雁容是我的女儿,我绝对比你更关心她!”她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如果雁容来找你,请记住你答应我的话!”开开门,她昂着头走了。

    康南关上门,倒进椅子里,用手蒙住了脸。

    “雁容!小容!容容!”他绝望的低喊:“我爱你!我要你!我爱你!我要你!”他把头仆在桌上,手指插进头发里,紧紧的拉扯住自己的头发。

    江太太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江雁容刚刚醒来,正凝视着天花板发呆。现在,她的脑子已比较清楚了,她回忆江太太对她说的话,暗中感叹着,她原以为母亲一定反对她和康南,没想到母亲竟应允了。早知如此,她何必苦苦的瞒着母亲呢?“我有个好妈妈。”她想,“康南,别愁了,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她闭上眼睛,幻想着和康南以后那一连串幸福的日子。江太太进了门,先到书房中和江仰止密谈了一下。然后走到江雁容房里。“雁容,好些吗?”她问,坐在雁容的床头。

    “哦,妈妈,”江雁容温柔的笑笑,微微带着几分腼腆:“我真抱歉会做这种傻事!”

    “年轻人都会有这种糊涂的时候,”江太太微笑着说:“你舅舅读中学的时候,为了一个女孩子吞洋火头自杀,三个月之后却和另一个女孩子恋爱了。”

    江雁容感到舅舅的情况不能和她并提,她转变话题问:

    “妈妈刚才出去了?”“雁容,”江太太收起了笑容,严肃而温和的望着江雁容。“我刚才去看了康南,现在,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开始恋爱的?”

    江雁容不安的看着江太太,苍白的脸浮起一片红晕。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箱子里有个小本子,里面有片段的记载。”“好,我等下去看吧,”江太太说,沉下脸来。“雁容,每个女孩子都会有一段初恋,每个人的初恋也都充满了甜蜜和美好的回忆。现在,保留你这段初恋的回忆吧,然后把这件事抛开,不要再去想它了。”

    “妈妈,”江雁容惊惶的说:“你是什么意思?”

    “忘掉康南,再也不要去理他了!”江太太一字一字的说。

    “妈妈!”江雁容狐疑的望着江太太:“你变了卦!”

    “雁容,听妈妈的话,世界上没有一种爱可以代替母爱。妈妈是为了你好,不要去追究原因,保留你脑子里那个美好的初恋的印象吧,再追究下去,你就会发现美的变成丑的了。”

    “妈妈,你是什么意思?你见到康南了?”江雁容紧张的问,脸色又变白了。“是的,”江太太慢吞吞的说:“我见到康南了。”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你一定要听吗?雁容?”江太太仍然慢吞吞的说:“我见到了他,他告诉我,他根本无意于娶你。而且还劝你不要爱他!雁容,他没有爱上你,是你爱上他!”

    “不!不!不!”江雁容喊,泪水迷□了视线:“他不会这样说,他不能这样说!”“他确实这样说的!你应该相信我,妈妈不会欺骗你!雁容,他是个懦夫!他不敢负责任!他说他从没有要娶你,从没有想要你!雁容,他毫无诚意,他只是玩弄你!”

    “不!不!不!”江雁容大声喊。

    “我今天去,只要他对我说:他爱你,他要你,我就会把你交给他。但他却说他没有意思要娶你,雁容,你受骗了,你太年轻!我绝没有造谣,你可以去质问他!现在,把他忘掉吧,他不值得你爱!”“不!不!不!”江雁容喊着,把头埋在枕头里痛哭,从没有一个时候,她觉得这样心碎,这样痛恨,她捶着枕头,受辱的感觉使她血脉偾张。她相信江太太的话,因为江太太从没说过谎。她咬住嘴唇,直到嘴唇流血,在这一刻,她真想撕碎康南!她再也没想到康南会这样不负责任,竟说出无意娶她的话!那么,这么久刻骨铭心的恋爱都成了笑话!这是什么样的男人!这世界多么可怕!她哭着喊:“我为什么不死,我为什么不死!”江太太俯下身来,揽住了她的头。

    “雁容,哭吧,”她温柔的说:“这一哭,希望像开刀一样,能割去你这个恋爱的毒瘤。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一次,然后再也不要去想它了。”“妈妈哦!妈妈哦!”江雁容紧紧的抱住母亲,像个溺水的人抓着一块浮木一样。“妈妈哦!”

    江太太爱怜的抚摸着她的短发,感到鼻中酸楚。

    “傻孩子!傻雁容!你为什么不信任母亲?如果一开始你就把你的恋爱告诉我,让我帮助你拿一点主意,你又怎么会让他欺骗这么久呢?好了,别哭了。雁容,忘掉这件事吧!”

    “哦,”雁容哭着说:“我怎么忘得掉?我怎么能忘掉!”

    “雁容,”江太太忽然紧张了起来。“告诉我,他有没有和你发生肉体关系?”江雁容猛烈的摇摇头。江太太放下心来,叹了口长气说:“还算好!”“妈妈,”江雁容摇着头说:“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爱他,哦,他怎么能这样卑鄙!”她咬紧牙齿,捶着枕头说:“我真想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她又哭又叫,足足闹了半小时,终于被疲倦所征服了,她的头在剧烈的痛着,但是心痛得更厉害。她软弱的躺在床上,不再哭也不说话,眼睛茫然的望着窗子,和窗外黑暗的世界。在外表上,她是平静了。但,在内心,却如沸水般翻腾着。“我用全心爱过你,康南,”她心里反复的说着:“现在我用全心来恨你!看着吧!我要报复的,我要报复的!”她虚弱的抬头,希望自己能马上恢复体力,她要去痛骂他,去质问他,甚至于去杀掉他!但她的头昏沉得更厉害,四肢没有一点力气,被衰弱所折倒,她又热泪盈眶了。“上帝,”她胡乱的想着:“如果祢真存在,为什么不让我好好的活又不让我死?这是什么世界?什么世界?”眼泪已干,她绝望的闭上眼睛,咬紧嘴唇。三天之后,江雁容仍然是苍白憔悴而虚弱的,但她坚持要去见一次康南,坚持要去责问他,痛骂他,她抓住江太太的手说:“妈妈,这是最后一次见他,我不出这一口气永不能获得平静,妈妈,让我去!”江太太摇头,但是,站在一边的江仰止说:“好吧,让她去吧,不见这一次她不会死心的!”

    “等你身体好一点的时候。”江太太说。

    “不!我无法忍耐!”江太太不得已,只得叫江麟送江雁容去。但,背着江雁容,她吩咐江麟要在一边监视他们,并限定半小时就要回来。她不放心的对江雁容说:“只怕你一见他,又会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迷惑了!记住,这个人是条毒蛇,你可以去骂他,但再也不要听信他的任何一句话!”江雁容点点头,和江麟上了三轮车。在车上,江雁容对江麟说:“我要单独见他,你在校园等我,行不行?”

    “妈妈要我……”江麟不安的说。

    “请你!”“好吧!”江麟同情的看了姐姐一眼,接着说:“不过,你不要再受他的骗!姐姐,他绝对不爱你,告诉你,如果我的女朋友为我而自杀,那么,刀搁在我脖子上我也要去看她的!他爱你,他会知道你自杀而不来看你吗?”

    “你是对的,我现在梦已经醒了!”江雁容说:“我只要问他,他的良心何在?”当江雁容敲着康南的门的时候,康南正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从清晨直到深夜。江太太犀利的话一直荡在他的耳边,是的,真正的爱是什么?为了爱江雁容,所以他必须撤退?他没有资格爱江雁容,他不能妨碍江雁容的幸福!是的,这都是真理!都是对的!他应该为她牺牲,那怕把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但,江雁容离开他是不是真能得到幸福呢?谁能保证?他的思想紊乱而矛盾,他渴望见到她,但他没有资格去探访,他只能在屋里和自己挣扎搏斗。他不知道江太太回去后和江雁容怎么说,但他知道一个事实,雁容已经离开他了,他再也不能得到她了!“假如你真得到幸福,一切都值得!如果你不能呢?我这又是何苦?”他愤愤的击着桌子,也击着他自己的命运。

    敲门声传来,他打开了门,立即感到一阵晕眩。江雁容站在那儿,苍白、瘦弱,而憔悴。他先稳定了自己,然后把她拉进来,关上房门。她的憔悴使他吃惊,那样子就像一根小指头就可以把她推倒。但她的脸色愤怒严肃,黑眼睛里冒着疯狂的火焰,康南感到这火焰可以烧熔任何一样东西。他推了张椅子给她,她立即身不由主的倒进椅子里,康南转开头,掩饰涌进眼眶里的泪水,颤声说:

    “雁容,好了吗?”江雁容定定的注视着他,一语不发,半天后才咬着牙说:

    “康南,你好……”才说了这两个字,她的声音就哽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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