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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苏童-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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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孤独倒是一个永恒的命题,当然传统小说在这方面的表现和认识不算太清晰。 我相信这个命题虽然可以演变为许多细节,但作为一个大命题它是永恒的,就像爱情一 样。《樱桃》写的就是孤独;其实前面谈到的《那种人》也是。《樱桃》的外壳很古典 的,几乎就是一个人鬼恋的故事。这篇小说来源于一次聚会,一帮朋友在一起聊天,每 人讲一个鬼故事,许多鬼故事很夸张很青面撩牙,却没让我心动,只有黄小韧说的一件 事触动了我。他说是文革时,南大与鼓楼医院后面之间是一条小巷,没什么人家,一天 黄昏,一个男人从这条小巷的一个门口定过,突然遇到另一个男人并被他抓住聊天,聊 得非常好,他们大概有一些共同的话题。最后这个男人给他一块手绢,他也居然收下。 并相约去找他,没两天这个男人真的去找他了,按照他留的地址找到了医院,一打听才 知道,那个男人在太平间已经很长时间了一直无人认领,于是这个男人走进了太平间, 看到那具尸体,手里握着他送的那块手绢。我把这个故事中的一个男人换成了女人,这 就成了《樱桃》这篇小说。
  林:将原故事中的男的改成了女的,大概使孤独在凄美的映照下愈显透亮了。女性, 孤独,美的幻灭,这些让我想起有人在谈到你的小说时,指出你很受日本小说家:像三 岛由纪夫、川端康成的影响,尤其是女性的描写方面,你能就此谈谈吗?苏:其实我并 不太喜欢日本作家的东西,我觉得他们的情绪可能宣泄得非常淋漓尽致,但软绵疲查, 缺少张力,你比如川端康成的一些小说就给人醉入花丛的感觉,那背后隐藏的东西不能 满足我。这方面给我启发很大的是我国古典小说《红楼梦》、《三言二拍》,它们虽然 有些模式化,但人物描写上那种语言的简洁细致,当你把它拿过来作一些转换的时候, 你会体会到一种乐趣,你知道了如何用最少最简洁的语言挑出人物性格中深藏的东西。 当然你对福克纳式的背后有一种博大的东西、一种对人类问题的关心,也得有感觉。
  林:你的几部小说都被改编成了电影,当你的小说以另一种形式传达以后,你对它 的关注如何?苏:我很喜欢电影,所以跟导演有接触,完全出于对电影的喜欢。我的 《妻妄成群》、《红粉》都是由我国著名的导演执导的,应该说都是还不错的。小说缀 电影毕竟是两回事,冷静地想不应对电影有所奢求。镜头中竞难以捕捉到小说的语言能 够产生的意味,无接完全传达小说的气息,相反,小说的表达没有镜头来得那么直接, 给人的视觉印象那么强烈,小说给你那么大空间让你玩味、想象,当然也容易走失。
  从小说到电影,非常大的一个问题是,很少有导演是真正喜爱这部小说才把它搬上 银幕的,国外情况我不太清楚,就国内而言,导演往往是就一些具体的东西,比如一组 人物关系或情节,觉得这个可以拿来拍电影。所以导致这样的结果:最后你在电影中看 到的小说,只是这些小说的一些个碎片,而且是按照导演的方式串接的,所以中国根据 小说改编的电影,好多是成功的,那是导演的眼光,导演对这个小说的见解也能够成立, 而与原作者的那种精神上的联系基本上是割断的。也有非常理想的小说与电影的关系结 构,像德国著名导演法斯宾德的一个十几个小时的巨片《亚历山大广场》,就是根据德 国一位作家在二三十年代写柏林底层市民生活的长篇拍摄的。法斯宾德小时候看这个小 说非常喜爱,到青年时看仍然喜爱,后来把它搬上银幕,以致什么都不舍得扔弃,一拍 拍了十几个小时。导演与小说这么一种情感上的联系,令小说家欣慰,是最理想的,但 在现实中很难找到。
  林:《妻妻成群》改编成电影后,你的名声大噪,被认为是“走红”的作家,你对 “走红”怎么看?苏:这其实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从来就这么认为。
  好像普遍有一种误解:书印得很多就变得流行和通俗了。我觉得我的小说除了个别 的,我兴之所至地写的好多小说不可能为许多人喜欢;对此我自己没弦解释。我感到, 电影及其他传播媒介会改变一个作家本身的面貌。像贾乎凹的《废都》出现,经舆论一 “炒”,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仍然认为贾平凹是个非常好的作家,他的“商州” 小说放在那儿,排除许多的嘈杂,仍然显示出很高的价值。《废都》那么一“炒”,竟 然改变了他的成色,还有多少人认为他是个纯文学作家呢?《废都》一下子印了一百多 万,贾平凹就成了一个通俗作家了。有多少人去关心作者本来的意趣呢?林:有一次我 在山西路书摊上拿起你的《米》,老板说:“这书好呀,是苏童写的,苏童你知道吧?” 我说我不知道,请你介绍一下。他说:“嘿,就是写电影《大红灯笼》的作家,很有名 的。”我说好吧,我就买吧。
  苏:书商就看什么好卖,《米》的写接其实跟流行通俗不沾边的,就是因为它里面 有关于“性”的描写,他们感兴趣,就成了受到书商欢迎的东西,慢慢的书商就觉得好 卖,你的什么书他就都要了,书的发行量上去了,你就成了一个通俗作家了,谁去管你 本来的意思?林:《米》的“逃亡——挣扎(奋斗)——回乡”三段式,在整体上就是一 个象征。
  苏:它负载的命题就是我设想的人类的种种团境,它们集中于王龙一人身上,这个 人既属于过去也属于现在,人带着自身的弱点和缺陷,与整个世界、整个社会种种问题 发生关系,陷入困境。当然它比较主观,拆射世界的色彩不可能面面俱到,而只有阴暗、 残酷,但这是人必须面对的东西。
  林:大众文化对作家本来面目的歪曲和冲蚀,在当今中国是个比较突出的问题。国 外的情况就是你所知是怎样的,比如说美国吧。
  苏:像诺曼。梅勒,他的《郐子手之歌》一出来即很畅销,但他并没有被当作通俗 作家,他怎么写也不会是一个通俗流行的作家。
  林:如果不从对你个人真实面目的了解出发,那么,现在你这种书的印数可观的状 况对你的生计来说倒是不错的。
  苏:只会对我有好处,只是我在一种误解中生活得很好,这很奇怪。
  林:那么与此相关的一个问题是,你怎样看待你已有的名声呢?它对你构成负担吗? 苏:古人说得好:“过眼烟云”,它对我不构成负担,构成什么负担呢?我当初写小说 时从没指望我的书发行到六万册什么的。关于名声我比较喜欢这样的比喻,有了名声就 像是在路上捡了一个钱包,检到检不到都属正常,前者概率很小,检到自然高兴,但你 不能检到钱包就不走路了,也不能永远检到钱包,你还得永远地走下去。
  林:你对目前中国的文坛有何基本的估计?苏:有人认为这两年中国的文学滑坡了, 我觉得好作家还是很多,比前几年多得多。文学失去轰动效应之后,对每一个真正的作 家都是好事,它让你抛弃那种想一下子就出人头地或一夜之间声名鹊起,全国人民都认 识你的妄念,老老实实地去写,出现写作上的韧劲。以此维系小说家的存在和生命力, 因为你不可能指望一篇作品确立自己,而要一大堆作品,你不能倚靠所谓社会命题,而 必须呈现极具个人色彩的作品,靠个人小说自身的魅力、语言文字的奇迹来唤起认识和 尊敬。在这样的局面下,不是为了写作之外的东西,而是真心地爱写作,希望得到的就 是写作本身能够产生的东西的作家,有更加阔大的生存空间。
  林:你对同行们的具体作品关注程度如何?
  苏:前几年在《钟山》作编辑看得多,这两年少得多,真少、只读一些比较感兴趣 的。像前不久我读到《收获》上余华的一个短篇:《我没有自己的名字》,就非常喜欢、 它可以说是我近几年来读到的最好的短篇小说之一,非常的古典、朴素,又非常的深刻、 意昧深长。
  林:你、余华、格非等人近年的创作都发生了一些变化,有入从中概括出“先锋性 的失去”,你怎么看这个问题呢?苏:评论的语码跟创作的实际永远不是一回事、谁会 想到我是要“先锋”才写作的?我只是想到我怎样写出满意的小说而写作的,所以也并 不顾忌什么什么会不会失去。余华也很明显,你说他“先锋”勉强,说他“古典”也不 古典,他并不顾忌现有的相对固定的界定和容易被套进去的某种理论。我想对于我们来 说,重要的是能写,是继续写下去,大家都在认真地写着,在写作中遇到各自的问题, 并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和招数去解决。
  林:你对文学界的一些活动持什么态度?你近年的创作量似乎不是很大。
  苏:对一些活动我能逃则逃。就我现在的状况而言,比较平静,感觉冲动多就多写 一点,能够写作才是最重要的。我没把写作看得非常神圣,也不是被外部所说的那些命 题占有着,比较单纯。一林:你已有的几个长篇都不算长,中篇不是很多,大量的是短 篇;你还打算写长篇吗?苏:长篇可能还会写昭,但我更喜欢短篇,它往往写一个单纯 的事件,或者由很单纯的念头引发出去,它可以一气呵成,精神情绪上不用负载太多。 我始终觉得短篇小说使人在写的时候没有出现困顿、疲乏阶段时它就完成了,所以我一 直比较喜欢短篇。
  林:你刚才提到许多作家都有他自己的问题,并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招数去解决, 你本人的情况是怎样的呢?苏: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是,要抛弃(肯定是要抛弃的)所有 你从前已经驾轻就熟的小说路数之后,你如何找到新的方式方法,当你觉得想象力已经 不如五六年前那么有一个神奇的翅膀而显得“匮乏”,创造力不如前几年,那么还有什 么?这个东西我现在自己也还说不清楚,光说有经验不行、经验是比较脆弱的、也是比 较虚假的。
  我还在找另外一种写作方法,我并不知道我所处的位置,不知道什么东西对我来说 是长短优劣,“寻找”是永恒的。
  (根据1995年6月20日下午谈话录音整理)


                                  苏童不姓苏 

  作家的笔名有讲究,就像茅盾不姓茅,胡风不姓胡一样,苏童也不姓苏。我曾向苏童询问其笔名的典故。他淡档地说:姓童,生在苏州。如此简洁、单纯,一眼见底。苏童,本名童忠贵,属虎,1962年的虎。
   苏童十分欣赏自己这个笔名,他甚而有点迷信“命与名随”。那抑或是他早期的作品屡遭厄运,某日更名改姓,启用苏童这个名字后,凑巧一炮打响,继之百发百中。自他的《妻妾成群》被张艺谋策划改编成《大红灯笼高高挂》搬上银幕后,苏童就有了不少崇拜者,特别是有的年轻女士、小姐对其崇拜程度,堪可与大岛茂、高仓健和郑少秋媲美。
   苏童走上文坛,是上苍的赐予,家庭并没有给他什么熏陶。他说上初中时读《红与黑》《复活》,书是借的,人家要得急,一个下午看一本。看多了,手痒。中学时写诗兼而练写小说,模仿当时流行写农村生活的小说。先列一张人物关系表:党支书、民兵队长、妇联主任,地主和富农。还煞费心机给每个人物起个与身份相称的名字。写好了,便像放飞鸽一样投给某报纸,然后天天翻阅那张报纸。煎熬半个月,不见影子。再然后,那放出去的“鸽子”再飞回来。广种不收。

                                  一棵歪歪斜斜的树

   1980年,苏童考取北师大中文系,在那里他受到了正统的语言训练与文学熏陶。他把对付功课外的全部时间,用在泡图书馆上,不停地练笔。是时,他很想当个诗人,对自己约法三章,每天写一首诗,在吟诵一番后再进教室,心里才感到充实。班上想当诗人、作家的同窗很多,一日,他读一位同学的三行一句话的一首小诗:
     产房 
     在 
     太平间的底下
   他感到震惊,自愧弗如,有点觉得自己不是写诗的料子,故转攻写小说。倒霉的是,每稿必退。羞愧尴尬,怕同学笑话,他借用一女同学家的地址,稿件由那位同学转。即便如此,他仍矢志不渝,不信上苍不感动。到1983年,青果终于熟了。《星星》开始发表他的诗作,《青春》发他的小说《第八个是铜像》,且获了奖,这大大地鼓舞了他继续写作的勇气。
   他自嘲,说自己在北京上学期间像一棵歪歪斜斜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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