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狐-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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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世音菩萨,在中国大概算是佛教中除如来佛祖之外最有名的一个。很多民间传说,都把他算做中国人,来历出处都清清楚楚。因为是女子样貌,多为庵堂供奉。观世音的模样更是耳熟能详:宝相庄严,白衣飘飘,手执净瓶,脚踩莲花宝座。这个观音像也大致如此。薛观潮对宗教之事所知不多,她也不信教,但多年来在哥哥那里、在一些名山大川的庙宇里,也见过不少佛像,土木砖石,金玉琉璃,凭他怎么贵重,跟这个普通陶土像一比,简直一文不值。他虽然没有漆金描彩,也不是什么名窑所制,却生动异常。形容俊美无俦,衣袂若飘,手中并没有净瓶,却结着一个莲花结,似有所指。更奇的是菩萨的神情,他的嘴角,竟似有一个淡淡的笑容,眼波隐隐流转,好象蕴涵无限生命。似悲天悯人,又似超凡脱俗。他那样高高在上,却依旧留存抚慰世人的温柔笑容。怪不得人人都说这里的菩萨灵,连薛临波都觉得菩萨一定灵:这样温暖多情的菩萨怎么会不灵?然而这还不是薛临波觉得惊讶的事,她所惊讶的连自己都无法相信:她觉得,这个菩萨的神情、笑容——好眼熟啊!
“看上去竟像是唐末五代时的建筑。”薛观潮不知道妹子的想法,他看着临波在白衣庵里拍的照片,边边角角,都非常详尽,所以作出这样的推论。“小小地方会有这样的古迹,也算是奇事一件——好象没有什么专业维护的样子,当地政府不知道吗?”
薛临波不太满意哥哥打断自己的思路,懒懒的应着:“知道的吧,但并不以为然,所以也没人去考察。我倒觉得是好事,这世上的清净之地不多了,留着一点又何妨?”
他又翻检照片,并没有发现她所说的菩萨的相片。问她,薛临波却笑道:“我虽不信佛,却也不愿意用相机亵渎了菩萨。你要是想看,等我有时间带你去,只是不准带你那些破坏大王们去。”薛观潮笑了,这个妹妹对考古存有很大的偏见,她从来不觉得那是研究,只说是破坏,他也懒得争论。琴自然是弹给知音听,对一头牛有什么好说的?
鼎天实业在本市,也算数得着的大公司。它的发展史,简直可以用“传奇”来形容。上个世纪80年代初,鼎天的开山祖师——前任总裁张有贵和胞弟荣贵,靠借来的200块钱在自由市场上摆地摊起家,在二十几年的时间里,把小地摊变成了小门市,又变成拥有十几亿资产的经济实体,他和鼎天公司一起成为本市的经济神话。6年前,也就是张有贵56岁那年,鼎天公司搬进了56层的“鼎天大厦”,将这个神话推至最高潮,然而,张有贵却不能和鼎天继续同辉,他还没等到过57岁生日,便突发脑溢血最终不治。英雄最寂寞便是身后事,张有贵怎么会知道自己居然死的这么突然,不要说遗嘱,连遗言都没留下一句——除了临死前说了句:一定要让临波留在公司里。可这又算什么遗言?就算是遗言,与财产何干?他要照顾故人之女,只要不是要把财产留给她就行了。最要紧的不说,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可见是悖晦了!谁不对十几亿动心呢?张有贵尸骨未寒,同室操戈就开始上演,比一部书还热闹。张有贵的弟弟张荣贵,张有贵的未亡人和三个儿子,还有那些不甘寂寞的亲戚,统共分成四派。张荣贵身为鼎天元老,第二大股东,意欲分化哥哥的股份自己总领大权,可惜他舍不得出血拿钱,一味以自己的身份压人;张有贵的大儿子张继祖,年富力强,公司里的少壮派,从小跟着父亲商场厮杀,颇有乃父之风,时任的总经理,手握实权,呼声也最高,可惜为人气量狭小、睚眦必报,反对声浪也最高;张有贵的小儿子张创业当时还没有成年,最得父亲疼爱,他母亲还逢人就说张有贵生前曾说过要把财产留给创业,不过死无对证,大家都说她是矫诏,意欲垂帘听政,独揽大权;最弱的就是张创世,甚至没人把他也算在内,他素来安静少言,只知道埋头做事,人家戳一戳,他才动一动,窝囊的不象张有贵的儿子。可谁会知道,几派人杀的人仰马翻,头破血流,最后的赢家竟会是这平淡无奇的二少爷?当时有人评论说,二少爷的上台,不过是妥协的产物:大家都势均力敌,而且元气大伤,索性都不坐庄,抬出个剀子来坐老虎凳,却可以通过他来当摄政王,出了事还有人当炮灰,何乐而不为呢?张创世沦为签字工具,大权纷纷旁落。可谁也没料到他竟留有杀招,因为老父一句“遗言”,他把大学刚毕业的薛临波悄悄安排在销售部做销售主任,这小女子异军突起,心思之细密、行事之老到、手段之狠辣绝不输给商场老将,张创世让她为己开疆辟土,每个季度的业绩之好简直叫人跌破眼镜。短短三年,连升数级,成为主管销售和市场的副总,权大如天。他们从小邻居又是同窗,彼时男未婚女未嫁,绯闻盛传。可叫人连眼珠子也跌出来的事情发生了:张创世娶了公司里的小会计黄素滢。你说怪不怪?然而张创世的聪明就在这里。半年后财务处老处长回家颐养天年,还没等众人醒过味来,黄素滢已经把财政大权揽在手里了。财务处长官虽不大,却握着公司的命脉。钱和市场,一个公司生存下去的两样法宝,张创世声色不动的拿了过来。有了这两样,凭你再怎样沸反盈天的闹,不过隔靴搔痒罢了。张创世也算是大智若愚的典型。现在鼎天上上下下,谁还敢将他不放在眼里?就好象每个月的例会,以前吵得像菜市场,现在几乎变成张总裁的一言堂。整间会议室里,只听见张创世单调的声音。
“再一个月就是鼎天成立20周年的庆典,我想办一个隆重的仪式,把市里、省里的头头脑脑、显贵富豪、各界有名望的人,还有我们的客户统统请来。乘这个机会扩大鼎天的知名度。薛小姐,你认为如何?”张创世把目光投向薛临波。
她略一思索,说:“很不错的点子。而且还可以以此展示鼎天的形象,接洽新的客户,吸纳资金。至于仪式的地点,我觉得不用选在酒店,就用我们大厦顶楼的餐厅。虽然没有酒店宴会厅的设备那么好,但是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充分的布置了。可以节约不少开支。”
一个女人持不同意见:“那设备怎么办?买设备的钱也够去酒店的了。”
“设备不用买,我们可以去专业的礼仪公司租借,而且筹备的事也可以委托代理。把庆典地点摆在公司家门口,会让人觉得我们非常亲切。”
“影响员工工作情绪怎么办?”依旧是她。
“我觉得让员工每天都可以看到公司20年大庆一点一滴的筹备进度,会使他们产生更多的参与感。所谓与有荣焉,非但不会不会影响,还会让他们更积极的工作。”
“不过是一相情愿罢了。”本来清丽的声音突然让人觉得异常的刺耳。
薛临波环视会议室里的一干人等,有的低头不语。恨不得插上“我不存在”的牌子,有的则冷眼旁观,满心要看笑话。她冷笑一声,一个钟头以来第一次正视老板娘张太太黄素滢女士:“好啊,那我们开全体员工大会,大家投票表决。”
黄素滢转向丈夫,半是强硬半是娇嗔:“创世,你是总裁,你拍板吧!”
张创世按了按眉心,他沉吟了一下,不可辩驳地表态:“我觉得薛小姐说得很对,既然有现成的地方,何必多花冤枉钱?在顶楼好了。——创业”他故意不看妻子发白的俏颜,叫弟弟的名字,“你尽快拟出草案来,给我——不,给薛小姐看好了。”
什么?薛临波听到自己被点名,惊诧莫名。她可是从来不管这些闲事的。而本来如一潭死水般的会议室突然泛起了微澜,那些处于半昏睡状态的经理主任们的眼睛一下子都瞪了起来。
“狡兔死,走狗烹。”
一个声音很清晰的传入第一个走出会议室的薛临波的耳朵。她微微一滞,并没有停下脚步。此人却穷追不舍。
“猎人上山打猎,跑在最前面的一定是狗,它连蹦带跳,叫的比谁都凶,冲锋陷阵,抓到猎物就第一时间放到主人面前,可是到最后猎物已经打完了,猎人看着这条狗,觉得它根本没什么作用,只是浪费粮食,而且还觉得自己打猎劳苦公高,对主人也开始又抓又咬。最后,猎人就把它……”他没说完,只哈哈而笑。
薛临波亦笑,停步,转身。
“想不到你的语文水平居然进步了这么多,真是可喜可贺。我有预感,我们的首次合作绝不会因为你不知所谓的说话方式而失败的。”她抬眼看讲故事的人。
张创业丝毫不掩饰脸上幸灾乐祸的笑意:“人是会变的,人也必须要变,要随着时间和空间的改变而变,审时度势,才不会落得凄凉下场。哈哈哈哈……”
“哼哼。”薛临波笑声冷冷如刀,还有点得意。杂在他有些猖狂的声音里,颇为刺耳。
张创业收敛笑声,怒道:“你笑什么?!”
他和他的两个哥哥真是不同,他年轻,还很有点英俊,若及早懂得韬光养晦,只怕也是一块材料。可惜,他不懂。就好象现在不遗余力的痛打落水狗薛临波一样,他不知道狗虽落水,可一伸长嘴还会咬人。薛临波冷笑道:“我笑你!你若是真懂什么叫审时度势,也不会在这里乱吠了。让我告诉你一个不幸的事实,你今晚不会和佩珊共尽晚餐了,因为她会加班到午夜。祝用餐愉快。”
“薛临波!你拿佩珊来要挟我算什么本事!”张创业脸色发黑,浓眉倒竖。孙佩珊简直是他的死穴,“你被夺了权,不需要拿佩珊撒气!”
“她会连续一个礼拜加班。”薛临波沉下笑容,话中带讽,“你可以继续说下去,一个月以内别想再看见她。”
“你卑鄙!”
“我当然卑鄙了。你什么时候听见过薛临波是正人君子了?”
薛临波环视周围,众人立刻鸟兽散。剩下她和气得发抖的张创业对峙着。张创世倒是很适时的走过来,身边还有个薛临波一眼都不想看的人。
“怎么了创业?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张创世对弟弟微微皱眉,“大庭广众你想干嘛!一点也不知道收敛!”张创业对哥哥倒还有几分尊敬,只杀人似地盯了薛临波一眼,转身离开。
“临波,我刚才已经和霍经理谈过了,他愿意暂时接替你。虽然最近是淡季,事情不多,但霍经理年轻有为,又有销售部的精英骨干扶持,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我非常乐观,相信薛小姐也是一样的。临波,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周年庆典的事情了。我可就看你了!”
扯了几句废话,张创世的秘书叫他,两人匆匆离去,走廊里只剩下薛临波和霍炎。薛临波半秒钟也不想和霍炎呆在一起,迈大步向电梯走去,可惜那个死电梯上不来,那个死人也不走开。
“你有多少仇人?”霍炎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盘旋。
她不说话,看着电梯的红灯在十楼停滞着。
“黄素滢、张创业、以及态度不明的老板,还有吗?”
电梯依旧停滞。薛临波向楼梯间走去。可霍炎就象块膏药一样贴着她,声音就象觅食的蚊子一样有耐心:“还有谁?他们为什么恨你?来,告诉我。”
他象哄小宝宝的语气终于成功把薛临波惹毛:“姓霍的,如果你还不快滚开,我的仇人名单上将很荣幸的添上你的大名!”
“对此我也非常荣幸。”对她的赏脸一看,霍炎立刻露出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可惜,浪费了,她同一时间扭过头,继续下楼。楼梯间似乎很久没有打扫了,薛临波重重的脚步带起阵阵尘土。“明天立刻开除保洁员!”呛人的尘土让薛临波的火气继续上升。
“山雨欲来风满楼。”
霍炎并没有继续跟下去,他看着薛临波的背影,朗声吟道,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她听,“这出戏虽然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还是觉得很有意思,甚至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结局呢!”
薛临波恍若无闻的走下去。
妖怪!她暗骂。突然觉得这个词真是对霍炎最好的注释。
第 2 章
“吃饭吧。”孙佩珊无奈的支着下巴,也不知是劝慰上司还是劝慰自己,“还没到最坏的情形,不是吗?”
薛临波抬眼看自己的秘书,笑道:“张创业是那样,你是这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