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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茅盾小说-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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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紫翁一面说,一面就踱出了屏风背后那个好地方。

    周老九和姚瑞和跟了出来。周老九低着头在一对栋柱中间慢慢地踱,姚瑞和站在翻轩下长窗边,时时偷眼瞟着那一对通到内室去的排门。

    陆紫翁对一个土头土脑的男当差说道:“进去问问,二老爷起身了没有?”回过脸,朝姚瑞和看了几眼,“你回去罢,不许多嘴。”

    周老九踱到陆紫翁跟前,悄悄地说:“刚才瑞和报告的消息,紫翁觉得怎样?”

    “暂时之间,投鼠忌器而已。”

    “瑞和还说,今天早上他亲眼看见胡四到张八家里去。过了一个钟头,这才出来。”

    “嗯,胡四,没有什么道理;不过,赵缉庵在内呢——噢,老九,不是张八租了程子卿的厢房么?你应该叮嘱子卿留心进进出出的人儿。”

    “嗯嗯,这子卿就是太老实。”

    周老九回答时颇露窘态。陆紫翁沉吟一会儿,微微笑着,正想开口,忽然那边通内室的排门边来了女人的声音了:“喔,是陆老爷和周先生么?老爷起来了,请两位进去罢。”

    女人是一张小圆脸,淡绿色陰丹士林布的短袄仅及侞下,黑软缎的裤子长到脚背,一条油松大辫子。

    七

    陆紫翁和周老九报告的时候,二老板的一根粗指头老是挖着鼻孔,一声不出。他忽然打一个呵欠,身子一斜(他本来躺在烟榻上),嘴里不知咕噜了一句什么,伸手在大退上拍两下,那个油松大辫子的女人就挨着他坐下,给他捶着退。

    二老板虽然不作声,他那一对猫头鹰的眼睛老是乌溜溜地在那里转;机警而又颇露凶相的眼光时时从陆紫翁脸上扫到周老九脸上,然后又扫回去。

    陆紫翁的话多,周老九不过偶然从旁插一两句。可是二老板的眼光反而多和周老九“亲爇”。

    忽然二老板将身边那个大辫子的女人一推,津神百倍似的坐了起来,陆紫翁一句话刚说了一半,赶快缩住,二老板笑了笑道:

    “想不到‘张六房’坟上风水转了,小辈里出人才。我倒很想和这位‘八少爷’结识结识。”

    陆紫翁和周老九都愕然了,可是陆紫翁到底是“书卷中人”,悟性又好又快,立刻悄悄地笑着说:“二老板要结识他,他就是不敢高攀也没处去躲呢,二老板,怎样也叫赵缉庵他们也一请就到,叨扰你二老板一番美意?”

    “哈哈,那就要看机会了,少不得借花献佛,多发几张请帖。”

    “那么,二老板,马上就看个日子罢?趁这几天空档,愈快愈好。”周老九终于也猜哑谜似的猜透个八九了。

    于是半晌的沉默。二老板挺起了眼睛,似乎在那里“看日子”。陆紫翁和周老九都沉住了气,陆紫翁眼角有一条筋不住地簌簌地跳,周老九却胀红了脸。

    终于二老板将眼光一沉,自言自语地说:“等新县长上了台再说罢。”

    陆紫翁和周老九像约好似的很快地偷偷地交射了一眼。陆紫翁鼓起勇气,正想进言,二老板早又笑了一笑道:“昨晚上那位客人,人倒和气,就是胃口大一点。在这里盘桓了大半夜,总算无话不谈,然而离题目总还有点点远。嗯,——瞧过去,”二老板顿了一顿,举起手来,正待伸出两个手指,忽然他背后那位大辫子女人打了个喷嚏,二老板转过脸去,眼光威严地一瞥,手就放下了,接着说:“我还要考虑考虑。”

    “听说新县长是军人出身罢?”陆紫翁问。

    “不错。还是现役军官。”

    “二老板,可是那一批货,还轧在那边,运不进来;这里张八他们又闹得满城风雨……”

    “哦,哈哈,”二老板一阵笑便打断了周老九的话。“哈哈,倒忘记了这位‘八少爷’跟别的少爷们了。”突然脸一板,“紫翁,我的一句话,你们不准和他们年青人一般见识。他们说话不知轻重,行动出轨,自有政府来纠正。我只当他们是一群疯子。倒是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譬如赵缉翁他们,应当解释解释。”

    “是!”陆紫翁赶快回答。“那么,胡四他们呢?”

    “你瞧着办罢。”二老板眉头一皱,似乎有点不耐烦,但随即微微笑着,眼光朝周老九一逼,说:“那批货么?过几天,你尽管堂而皇之运进来。”

    “啊!”周老九快活得忘形了,“哦,到底——昨晚上,二老板昨晚上到底将那位客人对付得服服贴贴了么?”

    二老板不置可否,只将烟盘里一张纸递给了周老九,同时却冷冷地说:“这点小事,何必同人家谈起呢,犯不着羊肉没吃,倒先惹一身蚤呵!”

    周老九和陆紫翁一旁应着“是”,一边便看那张纸。原来是一张油印的《查缉私货暂行办法》。两个人都觉得意外,迟疑地朝二老板看了一眼。二老板哈哈笑着,招了招手。周老九和陆紫翁赶快捧着那张纸走近一点。二老板指着纸上后面的一段说:“单看这一款就够了。”

    这是鼓励人民协助缉私的办法,略谓:凡报告私货因而缉获者,将货物充公拍卖,以所得货价之半数奖赏报告人。

    周老九看明白了时,手心里就透出一片冷汗,他正要说张不忍他们的壁报上正也抄着这一款鼓动人家去“捣乱”呢,可是二老板已经先开口了:

    “明白了罢?等他们拍卖的时候,你去买了来,不是正大光明的事么?”

    “是,是!”周老九两眼睁得铜铃大,心里糊涂死了,却又不敢驳回。

    “哈哈,”陆紫翁却第一次放肆地笑了,“人家说心有七窍,我看二老板的,恐怕九窍也还不止罢?”

    二老板笑了笑。这笑,与其说是被恭维了而高兴,还不如说是奖许陆紫翁的机警。

    “我来猜一猜罢,”陆紫翁微笑说:“既然是周老九去买,一定要二老板去报告了。”

    哈哈哈,二老板一阵大笑歪在烟榻上了。

    周老九似乎也明白了,但一时之间还不大盘算得转。二老板把手一挥,叫了一个字:“烟。”油松大辫子的女人便立即忙起来。

    “紫绶,公款的事,你就先去找赵缉翁解释解释。”二老板闭了眼睛说。“他要是说得明白,很好;不然的话,随他的便罢。反正新县长不久就要到任,他未必就听了赵缉庵一面之词。”

    “二老板放心。这一点事,只要二老板定了方针,我量力还不至于弄僵。”陆紫翁回答了,便和周老九转身退出。

    但是陆紫翁和周老九刚跨出房门,忽又听得一声:“紫绶!”

    陆紫翁赶快站住,应一声“是”。

    过一会儿,二老板这才慢声说:“张八这小子,也许中用,我倒真想提他一把呢。”

    “这是他的造化。且看他受不受抬举罢。”

    陆紫翁一面回答,一面却和周老九做眼色。

    八

    许多“手”,明的暗的,在活动,在忙碌。

    新县长到任了五六天了。X县里大多数人并没觉出新县长有什么“异样”,除了已经知道他是刚刚卸任的团长。

    X县里极少数的人们却从各自不同的立场和印象(虽然只有五六天工夫,新县长给他们的印象却已不甚简单了),都有这么一个感想:“以为是军人出身,性情爽快,谁知道更其不可捉摸!”

    这一种感想流露于面部或唇舌,在二老板是躺在烟榻上皱紧眉头不作声,在赵缉庵是悄悄地对胡三先生说:“四五天了还没动静,秉公办理云乎哉?”而在张不忍和他的新朋友们,则是筹备更逼进一步的文章和商定“请愿”的代表。

    同时,茶馆酒后乃至大街上店铺的柜台前,流动着种种的消息和意见:

    “赵缉庵他们的公文呈进去后,新县长三天三夜亲自吊账簿,打算盘,还没算出来。”

    “算出来了!二老板亏空近万。”

    “笑话!县长哪有工夫自己查账,呈子还搁在签押房里呢!

    县长忙的是检阅保安队,保卫团;他本来是团长呀!”

    “团长改县长,就是准备跟小鬼开战!壮丁训练队都要上前线!”

    “这是瞎说了。壮丁上躁快将两礼拜了,立正稍息还没躁好,怎么能上前线!”

    “可是六房里的老八做代表,请将训练赶快;发枪,打靶,野躁。听说县长昨天请教练官商量这件事,教练官答应得稍为迟了一点,县长就发脾气道:‘你不会教,我来教!’嘿!嘿!

    县长本来是干团长的!”

    “不对,不对!六房里的老八的代表还没派定,今天他对我说。”

    “然而昨天县长的确请教练官去商量了半天,我亲眼看见他进去,好半天,才见他出来。”

    “哦!你亲耳听得他们商量什么事罢?”

    “难道你倒亲耳听得?”

    “不客气,我倒晓得。县长请教练官去,商量捉汉坚!”

    “什么!县里有汉坚?”

    “怎么没有?多得很呢!早已三三两两偷进来了。一律化装。有的扮做走方郎中,有的是打拳头卖膏药,有的是变戏法的,有的是装做和尚,顶多的是扮叫花子。县长忙了三天三夜,就为了调查汉坚!”

    “听说上头派他来,团长改县长,就是专门来办这件事。”

    “你们还不晓得么:捉完了汉坚,就开战!”

    “哦哦,怪不得——”

    “喂喂,告诉你,你可不能说出去呢,还有女汉坚。”

    “谁谁?可是变把戏班里那个女的?”

    “倒不一定变把戏。女汉坚不扮下流人,倒是穿得极漂亮,冒充少奶奶小姐班。可是,看她的手就明白。”

    “手上有暗号么?刺得有什么花罢?”

    “不是。手是做工人的手。县长为了想方法捉女汉坚。三夜没睡觉;后来决定派了县长太太亲自出马呢!”

    “呵呵!真上劲!”

    “对了,那你总该明白县长忙得很呢,哪有闲工夫算什么账?二老板也是中国人,中国人和中国人算什么账,对付汉坚要紧!”

    “哦——”

    “咄,混蛋,亏空公款就是汉坚!你就是汉坚!”

    “你不赞成捉汉坚就是汉坚!”

    “混蛋!”

    “汉坚!”

    X县里的空气就这么又紧张又混乱。“不可捉摸”也挂在大多数老百姓的面前。这样又过了两三天,终于这塞满了空间的“不可捉摸”突然“明朗化”起来。

    九

    霹雳一声,驱逐游民乞丐。这也是两星期前有过的密令之一,然而这次不用文绉绉的高脚牌。

    上午召集保甲长们开了一次会,下午就由保卫团协助,大街小巷同时发动。

    这时候,北街上的亦我轩照相馆里,三四位年青人已经讲了好一会儿的话,大家觉得有点头脑发胀,喉咙越来越粗了。

    “我提议一个折中的办法,”主人陈维新竭力把嗓子逼小,想使得语气变温和些。“不忍兄说爱国是国民的权利和义务,我们这‘国魂武术社’既以爱国为宗旨,便不应当规定有什么入社的资格,——这解释,理由是有的,然而我们既然名为‘武术社’,就已经定下一重资格,这资格,是什么呢?就是‘武术’,所以兄弟提议,社章上规定,‘凡谙习武术者,皆可入社,’那就面面俱到了。”

    赵君觉耐心听完,便对张不忍望了一眼,张不忍蹙紧了眉头,不说话。

    孙老二(雅号平斋)却先开口了,“那不是我们发起人先就没有资格了么?不妥,不妥!”

    张不忍几乎笑了出来,但是陈维新正色回答:“不然!平斋兄,这又不然。大凡做发起人的,只要有一项资格,就是‘发起人的资格’。社章上的资格竟毋须拘泥。名流阔人今天发起这,明天发起那,难道他们是万能么?无非是登高一呼的作用罢了。”

    孙老二连忙点着头说:“不错,不错,我倒忘了。”忽然又皱着眉头,“可是,下三流的人们很有会几手的,他们仍旧要来,怎么办呢?”转脸向着张不忍,“老八,不是我惯以小人之心度人,实在是新县长昨天再三叮嘱家严,县境内汉坚太多,千万要留意。”

    “那么,平斋兄是不是能够担保长衫班里一定没有?”赵君觉的嗓子又粗起来了。

    “哎哎,话不是这么说的。”陈维新抢着回答。他立刻又转脸朝着孙老二,“平兄这层顾虑,倒也可以不必。有办法。将来碰到形迹可疑的人,哪怕他实在会几手,只要说他武术不够程度就得了。”

    “哦!不要人家进来,总有办法。”张不忍眼看着桌子上那一块新做的“国魂武术社”的洋铅皮招牌,冷冷地说。“最彻底的办法是根本不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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