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撒谎-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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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他竟然半天没想起这是什么地方。终于,他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六号房间还是无声无息。
他慢慢坐起来,穿上拖鞋,出去撒尿。
门上的那个插销找上了他的麻烦,他用了全身力气才把它打开,“啪”的一声巨响。
他哆嗦了一下。
屏息听,六号房间依然一片死寂。
他慢慢打开门,差点魂飞魄散——一条白色连衣裙站在门外,无头,无手,无脚。
他摇晃了一下,这才看清,它挂在晾衣服的铁丝上,微微地飘动着。
这个时辰,月亮移到了一个古怪的方向,昏黄的月光静静地照下来。厚重的屋檐下黑的,窗子里更是深不可测。
白色连衣裙滴着水,看来,它是刚洗的。
铁丝有弧度,它最初可能不是挂在这里,而是被风吹过来的。可是,它为什么偏偏就停在了五号房间的门口?
还有,原来这根晾衣绳上并没有衣服,是谁深更半夜洗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又把它晾在了院子里?
张巡的尿实在憋不住了,他探头朝六号房间看了看,然后跨出门,朝厕所跑去。
厕所里连灯都没有,一片漆黑。
他在门口停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时他看到的应该是那条连衣裙的侧面,扁的,可是,它却跟着他的背影转了过来,好像远远地看着他,无头,无手,无脚。
他把头转过来,摸黑走进了厕所。
他隐约看到两扇门,却看不清上面的标志,不知道哪扇是男厕,哪扇是女厕。假如闯进了女厕,撞上那个登记室的胖女人还没什么,万一……
寻人(6)
凭着男左女右的老规矩,他走进了左边那扇门。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不过,直觉告诉他,里面没有人。他用脚探着路,摸到小便池,匆匆撒了尿,一边系裤子一边跑出来,赶紧回房间。
白色连衣裙依然挂在那里。
他溜着墙根,快步走到五号房间门口,一闪身进了屋,转过身就插门。这一次,他的手颤得厉害,费了更大的劲儿才把门插上。
他走向床铺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刮了他的肩一下,他“刷”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马上意识到,那是他挂在衣架上的黑风衣。
他摸到床上躺下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仅仅是窗帘上有一点暗淡的夜光。
这条白色连衣裙的突然出现,让张巡断定黄×就在隔壁!这让他又恐惧又兴奋——黄窕终于找到她的妹妹了!
六号房间一直安静无声。
张巡想,这一夜她不会跑掉,他应该睡觉,不然,明早起不来,就可能把人盯丢了。这样想着,他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似乎有动静,一下就竖起了耳朵。
声音不在隔壁,就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他猛地转过头,朝旁边看去。借着幽幽的夜色,他看见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脸朝上躺着,平平的,直直的,像一具死尸。她的脸比连衣裙还白。
“谁?”张巡颤巍巍地问道。
那个人没有答话,身子慢慢地升起来,直撅撅地悬浮在半空中,慢慢向张巡移过来。
张巡全身骨头酥软,慢慢转着脑袋盯着她,已经傻了。
那个死尸一样僵硬的人悬浮在张巡上面三尺高的空中,脸依然朝上,双臂贴在身体两侧,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垂在张巡的脸上,他闻到一股干枯的味道。
突然,她的身子一下就翻过来,依然直挺挺地悬浮在半空。
张巡看到了她惨白的脸,一双眼睛闪着绿莹莹的光,始终斜视着张巡脑袋旁边大约一尺远的地方……
张巡猛地睁开眼,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眼前黑的。
他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摸了摸,什么都没有,这才透了一口气。
四周静极了,像坟墓。
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从另一张床上传过来:“三郎……”
张巡的头皮一炸,“扑棱”一下坐起来,两眼就直了——旁边的那张床上真的有人!
房间里太黑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他死死盯着那张床的方位,大脑在飞快地旋转,猛地意识到:他撒尿回来的时候,走错了房间!
这个旅馆的房间太相似了,一扇门挨着一扇门。他走进了六号房间,走进了那个恐怖的精神病的房间!
可是,张巡又感到不对了,他想到刚才他进屋时曾经被衣架上的黑风衣刮了一下,这说明,他没有走错房间——那个精神病趁他上厕所的时候,钻进了他的房间!
刚才,刚才,刚才,他偏偏把门牢牢插上了……
现在,现在,现在他必须打开灯,看清对方的脸……
电灯开关在他的床头,一根长长的线绳在墙上垂着。他伸出手,摸到了它,轻轻拉了一下:“啪嗒!”
灯没亮。
这声音刺激了精神病的听觉,她似乎抖了一下,马上又叫了一声:“三郎!”
张巡绝望了。
他趁黑一点点移到床边,伸出脚,插进鞋子里,然后,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他的双腿抖得厉害,心脏似乎紧张得都不跳了……
终于走到了门口,他摸到那个插销,憋足一口气,用力一拉,“咔吧”一声开了。接着,他猛地回过身,防备那个女人扑过来。没想到,她已经站在了他背后!
她影影绰绰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又极其悲伤地叫了一声:“三郎啊!……”
张巡拉开门,撒腿就跑!
登记室也黑了,整个院子一片黑暗,没有一丝人气。张巡魂飞魄散地冲出大门,在空荡荡的胡同里一直朝前跑,似乎是奔突在一部恐怖电影中……
终于,他看到了一条有路灯的街道,看到了三两辆行驶的夜班出租车,这才停下来,回头看去——黑糊糊的胡同,像一个阴森的洞口,并没有那条白色连衣裙。
他蹲在地上,垂着头,大口喘气。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司机按了按喇叭。
他艰难地站起来,上了车。
“师傅,现在几点?”他问司机。
“三点半。”
“天快亮了……”
“你去哪儿?”
“随便开吧。”
在出租车里,张巡瞪着双眼,一直在回想刚才在小旅馆的每一个细节,越想越。
天亮后,他让出租车把他送回了如归旅馆。
他轻轻走进小旅馆的大门。
院子里十分安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晾衣绳上那条白色连衣裙不见了。不知哪条胡同里,有卖豆腐的吆喝声,远远地传过来。
胖女人起床了。
张巡溜进了登记室。这时候,他已经平静了许多。
“你们怎么都起这么早?”胖女人问。
“我们?”
“是啊,那个黄窕比你更早,退了房,走了。”
张巡怔了,他快步离开登记室,来到五号房间前。
寻人(7)
门关着。
他轻轻推开门,朝里面望了一眼,首先,看到了衣架上的黑风衣。接着,他把目光射向了另一张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像昨夜他刚刚住进来看到的那样,似乎从来不曾躺过人……
回到家中,张巡刚进门,手机就响了。吉昌市的区号,是黄窕打来的,她低声问:“你见没见到她?”
“见到了。”
“我现在在长途汽车站,马上就上车去长野!”
“她已经走了!”
“走了?”黄窕的口气一下变得急躁起来。
“走了。”张巡抱歉地说。
接着,他把昨夜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听完了,黄窕久久没做声。
“你怎么了?”
黄窕恼怒地说:“这个混账!算了,她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再也不找她了!”
张巡听得出,她的话语中透着哭腔。
“别这样……”
黄窕缓和了一下语气,说:“你受惊吓了。谢谢你啊。”
然后,她就挂了电话。
6 黄×出现了
张巡和黄窕继续通信。
与过去不同的是,偶尔黄窕也打一个电话过来。不过,他们在电话中都显得很拘谨,而且通话时间很短,互相客气地问候几句就挂了。
他们只有回到文字中才变得从容和欣喜。
不久,黄窕说她买了一部手机,并把号码告诉了张巡。张巡怀疑她早就有手机,只是不想说罢了。因此他很少给她打电话。
终于,黄窕在信中隐隐约约表达了对张巡的爱意。
她坦言,读大学时,张巡在她心中没留下多少印象,她对他的好感是后来在通信中产生的。
毕业之后,张巡谈过两个女朋友,最后都吹了。他对她们一致的概括是:太尖利,太坚硬,太社会化,太男人化。他梦想中的女孩是古典型的,温柔、内敛、含蓄、纯情、高贵。
遥远的黄窕符合他的想像。
不过,他也意识到,他和黄窕的交往方式有点不正常。
如今的交通太便利了,即使到地球的另一端,也不过是朝发夕至的事。可是,他和她相隔数百里,一年多来,竟然没见过一面;现在的通讯无比发达,就是隔着千山万水,也可以天天听到对方的声音,甚至可以天天见到对方的影像。可是,他俩一直是通过邮差谈情说爱……
有一段时间,一直没有黄窕的信。
张巡打她的手机,关着。
他不安起来。
这个梦一般的女人梦一般消失了。
终于有一天,黄窕打来了电话。她说,她得到一个消息,她妹妹在公主岭出现了,于是她日夜兼程地赶去了。可是,那个女孩根本不是她妹妹。最后,她说:“我已经彻底绝望了。也许,她已经死了……”
“不会的,别乱想。”停了停,张巡又说,“我觉得,你妹妹的情况很特殊,你也许应该请警方帮忙……”
“人家才不会管这种事呢。”说到这里,黄窕深深叹了一口气,又说,“我感到很孤独。”
“不是还有我吗?”张巡见缝插针地说。
黄窕静默了一阵子,突然说:“我们见一面吧。”
“好哇!明天?”
“今天吧。”
“好的……我怎么找你?”
“你不是来过松源小区吗?我就在松源小区那个房子等你。”
张巡赶到吉昌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穿着黑风衣,把皮鞋擦得像新的一样。
他喜欢黑色,它显示着一种神秘的沉重,一种高贵的沉默。它是男人的颜色。而风衣比较宽大,穿上它,就把男人包装了一大半,很简单,很大方。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松源小区。
站在4号楼4单元402室门前,他的心“怦怦怦”地乱跳起来。好像不仅仅是紧张,他隐隐约约预感到某种不祥。
也许,这都是因为黄窕的背后挡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人……
“当当当。”他敲响了门。
门开了。
一个陌生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
张巡的心猛地一缩。
这个女人穿一套粉红色的衣服,软软的,有点像睡衣。她的头发很长,头顶斜斜地插一枚粉红色的卡子。嘴上涂着粉红色的唇膏。她显得很瘦弱,一双大眼睛却炯炯有神,她盯着张巡,微微笑着。
张巡抱着一束红玫瑰,一下子不知所措了。
“你就是张巡?”那女子先说话了。
“我是。你是……”
“我是黄窕啊。”
张巡彻底蒙了!
“你是……黄窕?”
那女子笑着闪开了身子,说:“你进来。”
张巡不敢越雷池一步,僵在门外,愣愣地看着她。
这个人当然不是黄窕!别说三年,就是三百年三千年三万年,一个人的长相也不可能变化这么大。
那么,她是谁?
张巡猛然想到:她就是黄×啊!
她冒充她姐姐,把张巡骗来了!
可是,从头至尾和张巡通电话的都是同一个人啊,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替换了黄窕呢?
接着,张巡又想到,和他通信的人是姐姐还是妹妹呢?
寻人(8)
他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里,走不出来了……
那女人见他满脸恐惧,就说:“其实,我根本不是你那个大学同学。收到你第一封信之后,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一个人和我同名同姓——这个名字很少见的。于是,我将错就错,和你开始了书信往来——”
张巡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他觉得这个女人长得不算漂亮,但也不算难看,只是她的眉毛似乎有点怪……
“对不起,我骗了你……”她继续说,“不过我这样想,如果我真的是那个黄窕,那么,报纸就是我们的缘分;而我不是那个黄窕,那么,那个黄窕就是我们的缘分。你不这么看吗?”
这个现实让张巡一时难以接受。
他一直呆愣着,终于不自然地笑了笑,把怀里的红玫瑰举起来,说:“送给你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