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外传-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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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母亲见他说得要紧,便去把他一副旧袍套取了出来给他穿。魏实甫接来一看,不禁顿足道:「这样的袍套,怎好穿了到大户人家去?真正要命!往常也不做一件好衣服,这怎麼处呢?」他妻子也看不过,道:「怎样处呢?便马上做也来不及吓!现成买去,此刻也没有钱在这裡。我看你没,还是去间壁富户翁莲生那裡去借一套来穿罢。他那个倒是簇新新,现甩剪刀的呢。」陆氏道:「只怕他们不肯借穿呢。」魏实甫道:「你们真正。。。。。。他晓得我到胡大先生家去,他要不知道,知道了早早送上门来了!」
刚才告知原因,不一刻,果然见翁家的一个丫头叫做軫儿捧了衣服过来,说:「衣服连靴帽,全套都在这裡了。」魏实甫接了衣服,正忙著穿戴,也不暇去应他。装束停当,偏生又少了一乘二四大轿。刚要唤軫儿时,却不道已经去了。待劳他母亲借去,又怕他年老了走不快,只得穿著大衣,自己跑出门去。
到了街上,又忽觉跑的不雅相,摆踱了四五步,到了翁家门首,便飞跑进去。顶头撞见了軫儿,拦住道:「大相公跑那裡去?」魏实甫道:「我和你们大爷借乘轿子坐一坐,到胡大先生那裡去。」軫儿道:「你站在这裡,我替你去回。」魏实甫正在心不是心的时候,一会子軫儿出来道:「回过了。说就叫我们的长班马上抬了去快些。」
魏实甫喜出望外,又亲自去门房裡请了两位长班来,好言央告著抬得快些。那两个轿班想他胡府裡荐荐看,所以分外巴结,抬上肩飞也似的进了城,径望大街直上,过望仙桥,向元宝街而来。只见四拐角上真有一隻石元宝横嵌在地下,那街道可有四匹马可以并行,中心凸起,两边低下,也像元宝心的形势。街道上全是青石海漫,两面墙脚石砌有一人多高。一片黑墙,打磨得和镜子一般,人在那裡走都有影子。仰面看那瓦脊,竞要落帽,可有五六丈高,气局实是巍峨。
当不得轿子快,没看旁的,早已到了门首。见对面开著一座大方井,墙门圈可容得两乘轿子进出,四边石器都雕的极细花样,磨得绢光雪亮。使两扇大门的铰链,也是膏铜浇造成的花篮兽环。进门,见门楼下有许多兵役坐著,看是布政司的号衣。转弯抬入二门,见已有一乘八轿歇著(在)地下。那轿子便也靠著旁边歇了下来。虽有许多管家人等站著,因魏实甫没投帖子,都不来接问。魏实甫也不及理会,下轿向四下一看。
见是七开间一所极宏敞的大厅,正中悬著御赐的匾额。
方待看时,猛听背后有人喝问自己的轿班道:「是什麼人?把轿子靠到这裡来干什麼事?」实甫回头看时,一个长乾黑鬚六品顶戴的家人,在那裡喝问。后面并站著几个叉腰凸肚的悍役,也装著威势,眼钉(盯)著自己的轿夫。那个轿人早吓的口也不敢开,一味子忙著把轿子打退出去。
魏实甫因随机应变,上前陪笑道:「是在下。投帖的家人失跟到来,帖子在他手内,所以在下在此略等一等。既经动问,敢请代回贵上一声,说是承大人唤动的魏某已到,伺候传唤。」
那管家打量他一眼道:「魏,什麼名字?是什麼前程干郑г勖谴笕擞惺颤N事?才好去回。」魏实用道:「在下叫魏实甫。前程说来惭愧,是个奉旨钦准南北乡试的监生。并不敢干郑Т笕耍鞘史畲笕饲膊畲嚼醇嘣煸白拥摹!鼓羌胰吮悴辉傥剩蚧赝返溃骸副闳セ匾簧!鼓且话嘧佣家黄氪鹩ι牵缃チ恕R皇被爻隼矗吆耙簧溃骸盖耄 刮菏蹈π南峦煌坏奶肆较隆D橇范ゴ鞯墓芗冶阆仍谇耙嘉菏蹈ァR蛘庖环蟹纸蹋
尽将珠玉装楼阁,多买珊瑚斲画栏。
第三回 入芝园初仰丰仪 做工程严除弊福А
却说魏实甫跟著那管家进去,转入厅后。见迎面居中朝南一个极大墙门,两边备躗,均有小小的两座石库便门。西面又是一座大墙门,望去裡面是一带迴廊甬道。东面是一座月洞门,上面榜著「芝园」二字。那管家便从这门进去。
魏实甫跟入看时,见进门一道抄手游廊,迎面有一座短短的花墙挡著。向花墙角上转出,接一座短短的石桥,装著碧瓦栏杆,两边扑著两株梅树。过桥便是一座白石露台,上面是一所三开间的四面楼阁,两边缝墙都是太湖石砌成冰纹的。再回头一看,突见一座高楼飞出云际。原来对面是一座怪石的大假山子,可有五丈多高,再盖上一座三层的高楼,所以突目。
待再看时,那管家已向那露台东面绕去。见是接著两带游廊相夹,中间露一线天井,种一株大洋枫树。正是新秋天气,那叶红的十分可爱,遮映著一口六角雕栏的石井。一面一带曲曲的花墙。那墙洞内及墙上滴水簷,都嵌著彩磁极工细的人物花卉,开著一座长八角式的洞门。入门,只见修竹数竿,绿荫满院。一所朝南的三槛精舍,窗户都是黄杨紫檀坯子的,雕琢极工极细,嵌著五色玻璃,而多蓝色。觉得彷彿置身在瀟湘馆中了。那管家只向院门口站住道:「尹老爷客来!」听裡面接应了一声,出来一个垂髦小廝,却是尹儿。便向魏实甫道声:「请。」实甫才踏进门去。那管家归自去了。实甫进得门来,也不暇四顾,但觉静悄悄的没些人声。及走入中间,才见尹芝从左首房内笑迎出来。见实甫居然公服,因笑道:「怎麼要这样装束来?雪翁先生听说你是著大衣来的,他懒於去换,便服又不便相陪,所以请你在此小坐,更了衣再请过去讲。」实甫刚进门没开一言,便被尹芝说了这一番话,不禁自觉汗顏,早把脸儿涨红了,急道:「那我没带便衣怎麼处呢?」尹芝笑道:「不妨,且坐下了。我有著,给你换去。」
因命尹儿去房内取出一套罗衣,给他换上。
实甫坐下,尹儿送上茶来。然后各道契阔。寒暄了一会,实甫才觉脸色定了。尹芝方说到正文道:「兄弟此番来,是承雪翁先生谬嘱。因这园裡那座假山迭的太老实些,没有丘壑,那大池又贮不满水,意欲将此园重新拆造。我意思也不须全行拆造。不说别的,便这些花墙、石础、阶砌,做的时候都是千牢万固,用梟浆打住的,拆下来包管坏了没用。不过这山却是没一点空灵奇气。我因此向飞来峰小住多日,把那山前的丘壑缩紧,已绘成一图在此,意欲请你代劳,监造起来。我试把图你看怎麼?」说著,便自走进房去,从文具内抽出一幅素绢画的卷子来。
魏实甫接来看时,果然是一片好山,奇状百出。注著亩弓地位,洞窟高低,大小尺寸,竟把一线天、百狮洞诸胜都收入裡面。不禁顿足称赏,因道:「别的不去问他,这假山石子须得形状奇突的方可用得,不知道可有的预备下没有?」尹芝道:「这个尽多著呢!府后门街牛羊司巷那所大空园子堆著不少,任你选用便了。尚有前月新办到的鬆皮石笋八十一株。还没有用著,你也替他佈置种去便了。」魏实甫点首,因道:「我且和你把这园子大势看看明白去,回来大先生问时好回话。」尹芝道:「这倒不妨,也不是朝夕可成的事。明日你住在这裡了,怕不好仔细看去。」刚说著,听有人在门口报导:「大老爷来了。」魏实甫忙低问:「是谁?」尹芝低声道:「便是雪岩。」
实甫便心裡动了两下,跟著尹芝站起来等候。
从窗外游廊上踱进一个胡雪岩来,果然好一副模样。身体肥胖,面貌堂皇,两道浓眉,一张方脸。只下頷略形尖些,却有一部好髭鬚盖住,越觉方福。双目灼灼有光,精神颇足。那身上衣服,倒也并不华丽。身后面跟著一个俊俏可爱眉目如画的小丫头,一手提著一支烟袋,一手执一柄轻罗小扇,款步跟随进来。
两人迎上去接著,雪岩便满面笑容道:「说魏先生来了?」随即一眼射到实甫身上,道:「这位可是的?」实甫忙退一步道:「不敢。尚未拜见,请上面见礼。」说著便待侧身拜下,被雪岩一手拦住,才各罢了。三人分宾主先后坐定,早有两个小廝捧著两个茶盘至楹外面伺候多时,此刻使送上茶来,分头摆下,便垂手退了出去。那小丫头却早自婷婷裊裊的站在雪岩身旁,将那小扇儿轻轻的替他扇著。那一双俏眼,却似含情凝玻У模牟蛔允ぁ
实甫方看得出神,只听雪岩向自己问道:「尹先生画的那张山图,想必赏鉴过了。如今要照此建造起来,可要多少日脚方能成就?」魏实甫道:「只要工匠手多,应用石料俱备,至多五十天可以告竣了。」雪岩点首,因道:「照此日限,须得多少工匠动手?」魏实甫道:「但有一百二十人足矣。先以十人一圈,捣和梟浆五日,儘够敷用,随后即分四十人搬运石料。此山照图计有洞壑四处,宜先延聘清客胸有丘壑者四人,分监一处。每一处派工匠二十名,大约五日可成一洞。合力计之,二十日四洞俱成。预备十日假期,以备改作,其不须改作者,放假十天,餘十天以便结顶。但此山形势既高,不无死伤人匠,当结顶之日,运石已完,即以运石之四十人并入工作,庶不致延宕日期。」
尹芝道:「工匠既多,不无有学徒下手混入,恐百二十人中只六十人可以用呢。」魏实甫道:「要杜这个弊端,也极容易。其匠作工资定例,一概不许先支后领,每日於日晡后散工之际,当场给发工资。於园门口置八尺高凳一张,每散一班十二人,将十二人工资排列凳上,命各自取,不得辗转递手。那年轻学徒势必无此长手,凡取不到者即作罢论。」尹芝不禁大笑起来道:「好便是好法,但是有种上手身矮的,可不冤苦?」
实甫道:「只(这)也是屏弃劣材之一法。凡人身矮及手足短缩,必无力;石作无力,便无所用处,自然该斥退的了。伊一次取不到工资,下次势必不斥自退了。」雪岩一面吸著烟,一面听著,到此不禁呵呵大笑道:「好极,好极!果然胸有丘壑,名不虚传。明日便传总管进来,应用什物作料及工匠人等,可请代為吩咐下去,以便早日开工。」魏实甫应诺。
其时已是薄暮,早有三四个家人,各捧著一具大长木盘,中间摆满了各色洋灯心子,已点齐了火。四五个小廝都手提著绿油小老虎凳,向凡有簷灯之处一齐分头摆下,站将上去,向盘裡取了灯搁上。一霎时,早把满个园子高低内外都点得如星桥火树一般。三人再谈一会子,便有三个小廝掌著羊角风灯进来,回说席摆在大花厅上,请定席去。於是雪岩便让两人同行,命小丫头添掌一灯照著,一齐至大花厅上小饮。因此一番,有分教:
园门许客题凡鸟,镜槛分头贮美人。
第四回 乘兴踏月访佳人 把酒对花谈故事
却说魏实甫自入胡府之后,尹芝便自起身回京。这裡芝园裡面,早大兴土木,起造假山。除魏实甫而外,又添了冯凝、程马雚、蔡蓉庄三位清客,将四洞分列嘉名,一曰滴翠,一曰顰黛,一曰皱青,一曰悬碧,各自监造一处。
魏实甫当日虽说得容易,到底哪裡五十天工夫赶得起来?
再加这位胡大先生的心思是极活络的,才造好了一处,便请人去赏鉴。但有人说一个不字,立刻鳩工拆去,再行改造,定要到穷奇极巧,无可批摘的地步,方才算了。那些工人遭跌死压死的,也不知有了多少。幸亏这位大先生有钱,一个个的都替他们好好成殮,并安给他的父母妻子,因此那些工匠也多肯尽心竭力的造做。等造完备,自非一日之功,且暂时按下。
却说魏实甫自那日进了胡府,由来两月有餘,也没得空閒回去一趟。衣服铺盖都是在胡府中新置起来的,手头也搅了好些钱,场面便很像起来了。这日散工之后,没甚大事,便邀著蔡蓉庄和冯凝、程马雚三人,出府来閒逛。
其时已经天晚,四人互相计议道:「天已晚了,也没甚去处,咱们不如荡到庆餘堂去坐坐,看怎麼样?」魏实甫道:「庆餘堂是什麼去处?」程马雚笑道:「亏你在府裡蹲了这几十个早晚!」蔡蓉庄道:「也不怪他不知道,只怕连冯凝兄也不十分知道这府裡的底细呢!」冯凝低声道:「是,我正要问你呢!听说老东是讨了一位什麼螺螄太太,才陡然间好起来的。有的讲,说他两个,一个是青龙,一个是白虎,凑拢来所以发的。可有这事没有?」程马雚接著笑道:「这些他知道什麼,我却明白的很!若要问我时,须得好好的请我一个吃局,我才讲给你们听。」蔡蓉庄道:「果然我也欲要问问这些故事。既如此,咱们去庆餘堂什麼,不如到吴美儿家去玩玩,便喊他去搅点子好酒菜,替他润喉怎样?」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