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康文集-第2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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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杀过很多次,都是大夫告诉我的,我自己一点也不知道,我被抢救过来,糊里糊涂地后悔,我想我不该后悔。"她接着说。
"我是一个麻烦,老冯一定对你说过,他也对我哥哥说过,我在电话里偷听到的,我不恨老冯,他说的是实话。"她说。
"我想我是死不死两可,我爱你,亲爱的,要不是爱你,我真的是死不死两可,可是我一爱你,我就一直想爱你,并且还想爱下去,到了这时,我就觉得,我是一个麻烦,叫人担心,我也担心,我就为这种担心而苦恼。"她接着说。
"我的话你听到吗?"她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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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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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了,并把每一个字都记住了,亲爱的,每一个字,从今以后,我要记住你说的每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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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听到了你的谣言,并且,我还相信你。""那你不要恨我。""是的,我不恨你。""那你叫我亲爱的。""亲爱的。""那你再叫一遍。""亲爱的。""那你亲我。"我亲她。
"那你不要发抖呀!"她说。
"那你不要哭呀!"她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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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你要去哪儿?
手里拿着花的小姑娘,你要往哪里去?
亲爱的小姑娘,你可知道,你正急匆匆地奔向哪里?
482
三天以后,我们在上午吃早饭时,我对陶兰说:"我要为你写一本书。""如果要为我写,那你还是别写了,你要是为你自己写,那么,我就允许你写。"她想了一会儿才说。
"我为自己写。""好吧,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呢?""我要你告诉我所有关于你的事情。""我的事儿?我没有什么事儿呀。""我们可以这样,我问你问题,你回答我,这样,我就能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儿了。""我回答你。""我可以记录吗?""你可以,但你最好记在心里,用心去记也许更好。""为什么呢?""因为我在画画时就有这种感觉,我对着画时,总是画得不够好,但我可以盯着要画的东西没完没了地看,等有一天,我想画了,就画下来,这样画出的画要比对着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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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在当时,我同意陶兰,我相信记忆,我相信,记忆会筛去那些不重要的东西,而把重要的留下来,另外,我试过几次,无论是打开录音机,还是我用笔记录,她都会把注意力集中到我的工作上,而把自己的要讲的内容含混带过,即使是我使用她不知不觉的偷录的办法,都会在下一次分散她的注意力,因此,我不再使用记录手段,我甚至放弃了日记,我只是陪着她一起混时间,而她说:"别忘了,我们在谈恋爱呢!这是头等大事儿,你难道连这个都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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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为她照相,但她不肯,她甚至不给我看她小时候的照片,她说:"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会在梦中见到我,我愿意与你在梦中相见,要是有了照片,你就会以为,照片上那个人是我,不,我不是照片,我是一个活人,我还是一个爱你与被你爱过的幻影,我宁愿成为你的记忆、你的文字,也不愿成为一堆照片,照片、画,声音,所有这些都是假的,你自己不是也说过吗――装腔作势,毫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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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过类似的话。
关于陶兰,关于她的事情,关于爱情,关于记忆――最可靠的还是文字,有头脑的人是用文字思想的,不是吗?
我再次同意陶兰。
我永远同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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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继续在一起,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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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是在深夜,我们抱在一起,在黑暗中说话。
"你的外壳很硬,可里面却很软,你骗不了我,我知道,因为你的里里外外我都去过,都摸过,所以我很知道你。""你别傻了,说什么呢!外面嘛,我从没有穿过盔甲,里面嘛,还长了一身的结石――胆结石,肾结石,膀胱结石……心结石,肝结石,肺结石――""你才别傻了呢――你听我说,你听好了,我不喜欢你这样,你不能这样,我要你硬起心肠来来生活,要一直硬下去,要不然,你就活不长,像我一样,你必须打起精神,硬起心肠才行,要么我死了也不放心你――我一点也不放心你――我在跟你说正经话,你听到了吗?""我听到了。""你记住我的话。""我会记住。""我命令你记住,你必须记住,要不,我就生你的气,永远也不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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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她趁我不备,坐到电脑前,把光标移到我写过文字边上,一副要接着写的样子。
"看,我也要成作家了。""我热烈欢迎你投身文学。"她抬起头来问我:"我写什么?""想什么就写什么。""那么我就是还没想好,所以写不出来。""那你就这么坐着吧。""你有什么也不写,就坐着的时候吗?""我经常这样。""这么说,我现在也像个作家了?""当然,你已经是一个作家了。""真的吗?我像吗?""不像。""我像什么?""像个呆头呆脑的傻瓜。""真的吗?"她望向我。
事实上,她像个小妹妹,牙齿还没换完的小妹妹,当她牙齿换完了,就像个小姐姐,像个能照顾自己的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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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夜里,她对我说――"你真的喜欢细腰吗?""是。""很多人都喜欢细腰,你就不能不跟他们一样吗?""在这一点上,我不能。""那么,你要是早点遇到我就好了,那时候,我还没有生孩子,腰比现在还要细,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的腰太细了,我直担心,怕我的腰会突然撑不住我,一下子折了。""这样就很好,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你的腰已经很细了。""它还能再细,我要细给你看,开灯,开灯。"我伸手打开灯,她吸了一口气,"看,可以细成这样,还能更窄。"我摸着她的肚子:"真有意思,你还当过小妈妈呢。""是当过,小妈妈,没有孩子的小妈妈。"她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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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的小妈妈。
被爱伤害的小妈妈。
孩子死了。
孤零零的小妈妈。
崩溃了的小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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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夜晚,我们在一起。
"我现在就像一个装满爱情残骸的废仓库,最好的东西全都腐败了,变质了,毁坏了,我还剩下什么给你呢?我该怎么爱你呢?""用你的细腰爱我吧。""可是,它已经没有原来那么细了。""我还是喜欢,我还是爱它,它联接着你的心灵和欲望,它很坚韧,什么也毁不了它。""但是,它已经毁了,已经折断了,它不再新鲜,不再可爱了,我原来有一个细腰,你一定更喜欢,我真想把它给你,而不是这个,这个已不是腰,它的腰的灰烬,你知道吗?""但是,亲爱的,它仍你的腰,你的宝贝,我的宝贝,我爱它,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爱它,你看,你生了孩子,可是小腹上什么也没留下,过去才是灰烬,过去的痛苦已经自己烧成了灰烬,现在,你是那么新鲜,那么新鲜,那么可爱,亲爱的,你是我的宝贝,你是重新出生的宝贝,我让你出生,让你长大成人――""你真傻,难道你没看出,这一切都是假的吗?这是美容手术的结果,我也是,在痛苦的灰烬上,什么也无法生长,我爱你,我知道我爱你,但你要知道,这不是我最好的爱,最好的爱已经变成了灰烬,你真傻,居然相信我是新鲜的,我的一切都不新鲜了,只有你的感觉才是新鲜的,因为你的爱情是新鲜的,我都能感到那种清新的气味,但是,我已没有什么可给你的了,我的过去是灰烬,而我的未来是苦难,不仅是我的苦难,因为你爱上我,也成了你的苦难,我为此而难过,我先是毁了自己,然后,我拉上你,我怎么才能甩开你,让你离开我,让我离开你,让我们就像互不相识一样呢?""可是,亲爱的,亲爱的,我们不是已经认识1000年了吗?1000年里,我们经历了多少事,我们忍受了多少苦难,我们没有什么苦难可忍受了,我们相爱,在这一刻,下一个时刻,我们仍然相爱,我们一直相爱,我们永远相爱,你不该哭,亲爱的,相爱是件美好的事,应当为美好的事情而高兴,求求你,不要哭了,你学学我,我就不哭。""但是,亲爱的,最亲爱的,你已经哭了,就像哭了1000年一样,就像1000年里,你从未停止过哭泣一样,你哭得比我还要厉害,亲爱的,心爱的,难道你不知道你在哭吗?"
后来,她拉着我,在黑暗中,面对着窗帘上映照的路灯的微光,对我讲大道理。
"亲爱的,你要和我的名字分手,你一定要这么做,你要记住的只是爱情,而不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与爱情毫无关系,你要爱上爱情,而不是我的名字,当你忘记我的名字以后,你也许会幸运地再次见到爱情,你要记住,在人世间,还有别的名字,爱情会顶着别的名字出现,那些幸运的姑娘会让你也幸运,你要爱她们,像爱你自己的骨髓一样爱她们,你要跟她们做爱,你要抱着属于自己的孩子教他们说话,你要告诉他们,在人世间有爱情这种东西,它是最珍贵的,比土地还要珍贵,为爱情做什么都值得,你要对他们说,不仅要为爱而生,还要为爱而死,不要告诉他们我的名字,那是一个不值得记忆的名字,那个名字没有被爱情的绳索绑住,于是,那个名字变成碎片,谁也无法辨认的碎片。""亲爱的,我会记住你的话,我会为你记住,在你忘掉你的话以后,我仍然要替你记住,你的名字很完整,它不会向碎片屈服,它将成长,像孩子一样,亲爱的,心爱的,你的名字会变成爱的精灵,它就像树脂一样,闪亮地挂在爱情树上,它会粘在那里,永不滑落,我不允许你滑落,我守护着你,心爱的,我的树脂,直到你变成树脂的珍珠,变成琥珀,变成永不褪色的记忆。""亲爱的,是谁让你遇到我的?是谁让你来的?是谁让你躺在我身边的?是谁让你捱着我?让我呼吸,让我心跳,让我觉得死去是一个错误――让我觉得死去是那么可耻,让我觉得活着是那么幸运――""亲爱的,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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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忍不住,我是指,做爱。
从来没有人反对过这件事,一次也没有。
每一次都像是急不可待。
每一次都不满足,越来越不满足。
每一次还未开始,就在想下一次,下下一次。
"每一次都好。"她这么说。
"要是有很多个你参加,就会更好。"她还这么说。
"而我,一个人就够了。"她得意洋洋。
"你十分顽强,善打硬仗,强项是拉锯战,以一当十,从不吹牛,永不言败。"这是我当场为她写下的色情技术鉴定书。
"《一个人的大妓院》,这个书名非常适合你。"我还这么夸她。
"关于你的美貌,小姐,请容我再说一句,就一句――与你相比,所有封面女郎的图片下面都应再加一行字――猪狗不如的丑怪东西――我这么说还算基本客观吧。"我差点把她夸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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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你是我的白日梦,也是我最深沉的肉体之梦,还是我最有效的迷药,我的肉体想你,止不住地想你,我的肉体在对你喊叫,我的肉体对你肉体有着炽烈的热望,我要吃下你,我要嚼碎你,我要让你成为我的――我还要见到你,又一次见到你,再一次见到你,我要紧贴你,我要用力地拥抱你,挤压你,把你榨干,让我的汁液与你的汁液相混相融,让你的血肉与我的血肉在人世间相互惦记,相互思念,一刻不停,让我的孤寂与你的孤寂手拉手,在黑暗中跳我们最神奇的舞蹈,我们用最奇怪的方式并肩而行,对着我们深深恐惧的死亡摆起不可一世的骄傲姿态,我会说不怕,你也会说,无论我们各自死去,还是一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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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陶兰的父亲去世,突发性脑溢血。
她的父亲几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在55岁去世了,母亲因过度悲痛,心脏病发作,住进医院,陶兰回家料理一些事情,她哥哥犹豫再三,才告诉她这个消息。
她哥哥本想叫她不要回家,干脆住在我那里,只是参加一次葬礼,但她听闻此信,执意回家,我帮她收拾东西,送她回家,在她家楼下,她仍不让我上去,自己再次几上几下,把自己的东西拎回家,随后,她的哥哥开车赶来,带她上医院看母亲。
第一次见她哥哥,他长得很瘦弱,个子不高,带一副黑边眼镜,穿西装,还打领带,脾气急躁,三句话后,便成叫喊,叫我很看不惯,但是,我想,也许,他原先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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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陶兰那天,我一个人回到家里,空虚莫名,我是如此空虚,一时间,我感到我特别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