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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石康文集-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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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到楼下,对着夜风小声诉说着我的困惑,我弄不清自己该写些什么,有价值的书写不出来,没价值的书不爱写,写骗人的天书我又不情愿,这是我的毛病吗?老实说,只有夜里我才这么想这件事,白天,我宁可把这个毛病当做我的优点,我走着,走着,内心深处的思想斗争像哈姆雷特那么激烈,一会儿,我劝自己,写吧写吧,该蒙就蒙,该骗就骗,反正读者都说自己不是傻子,另一会儿,我又鼓励自己,别妥协,别学坏,要诚实,什么都别写,就这么呆着,看懂别人的笑话就够了,不一定非要自己也变成笑柄之后才算有资格说我看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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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写剧本时,内心可没有这种不安,我认为剧本只是我谋生的工具,我知道,我写的剧本在播出后不久就会销声匿迹,而且,剧本是集体骗钱项目,想到电视台、制片人、广告商、名演员、导演都比我骗得更狠,我便会心安理得,可写书是单干呀!在东高地我的小屋里,我坐在电脑前,惶惶不安地思前想后,浪费了大量时间,最终也没有得出什么正经八百的结论,在我东想西想的时候,地球、收费电表、太阳之类的东西照转不误,每一个清晨都抢着来向我报告时间的流逝,我的身体也每况愈下,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再适合衣不遮体、风餐露宿、沿街乞讨,追随犬儒主义的生活方式了,我的前辈,那些愤怒专家,比如鲁迅、叔本华之类的人也没有给我做出愤而自杀的表率,因此,我不得不学着他们,一边得过且过地混日子,一边骂骂咧咧地写文章,实际上,我不喜欢这种生活方式,私下里,也不想像他们一样没出息,但我与他们一样,由于缺乏能力,无法在世间干点实事儿,因此只好像他们一样忍气吞声地写我的名著。有时,我还感到有点幸运,比如,我看了凯鲁亚克的日记,发现作为一有色人种,工作压力很小,因此混起来要好受得多,我知道今生今世想赢得像梦露、伊莎贝尔。阿佳妮之类的白种靓女是痴心妄想,因此也就能坦然面对我的命运,但如果是白人,即使想通过写写文章出人头地这么一点小事也要面对无数聪明前辈,凯鲁亚克就被他的前辈压得喘不过气来,经常偷偷对着窗外闪过的姑娘大腿发出无奈的叹息,实在是把他馋得够呛,难怪日子过得那么颓废,要知道,对于像福克纳之类本国农民作家,或是海明威、诺曼。梅勒之类的粗人,凯鲁亚克也许有点办法,但欧洲的一系列作家却令他望而却步,要知道,他是一个空怀一身梦想的天真的美国白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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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对某事犹豫不决或毫无办法的时候,特别希望得到一些实事求是的帮助,不幸的是,在我周围,能做出这种帮助的人完全没有,相反,倒是那些假忠告满天飞,比如,有一夜,我的情欲突然来临,且愈演愈烈时,我打电话问一个朋友该怎么办,他既没有妓女的电话向我提供,也没有姑娘发给我,倒是向我大谈特谈左手右手在手淫方面的不同用途,这类废话在他看来,恨不能当新闻使,至少,也应算是生活小窍门儿,可却对我毫无用处,就像面对一所燃着大火的房子,你叫不来消防队就别提什么自己动手,杯水车薪,因为说也没用,97年我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我只好自己摸索着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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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我加紧写我的名著,到现在我也坚持认为,学习诈骗也应该从头学起,很多人看到萨特成功以后的嚣张,却没有注意到他在咖啡馆里伏案写作所受的洋罪,你不能手拎一本写得不三不四的破书就四处招摇,那样太容易被识破,怎么你也得有10来本才行,这十来本还不能千篇一律,总得有点变化,不然自己写着也受不了,像阿加莎。克里斯蒂那样实诚而耐心的人毕竟很少,就是科波拉那样的粗人还知道又拍《教父》又拍《对话》呢,他抄《黑暗的心》时,没有把片名误写成《过去启示录》算他清醒,要不然,笨蛋影迷怎么会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好,而不回头看看康拉德的小说被他歪曲成什么样呢?
  其次,我开始留意以前被我忽略过去的姑娘,看看矮子里拔将军,能不能找出一个可以将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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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呼了呼赵燕与徐静,两人分别回电话说暂时没空与我一起吃饭,因此我就更没空在吃饭时与她们一起谈情,但我可不信那个邪,于是趁着小春去歌舞团接菲菲,我也随车前往,在菲菲房间,我碰见徐静,她正等着男友前来接她,于是我踏踏实实做她的思想工作,我可不是那种以爱情的名义指天划地、诅咒发誓型的诱奸者,我是那种实事求是、苦口婆心的坦白者、劝诫者,经过我的一番分析,她好像有所动摇,但又下不了决心,同样,我也下不了决心,是否更上一层楼,像别人一样欺骗她,我想我把我的缺点说得太多,多得几乎包括了现在尚未而即将出现在我身上的所有缺点,却对我的优点只字未提,我不知道这种检讨式的嗅蜜方法合不合时尚,但我有把握的是,我没有胡说八道,而是句句道出实情,可惜,徐静还太小,她仍对受骗上当怀有浓厚兴趣,因此,她坐在我对面,对与我一起私奔犹犹豫豫,这种犹豫严重地打击了我的嗅蜜积极性,我知道,关键是,我得耐心地把我的虚情假意合盘托出,才可征服她的芳心,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做到,她已答应与我一起外出吃饭,给我另一个机会,好让我施展缺德的伎俩,可我却在突然间灰心了,我想我那时还无法做到为了我的私欲自如地撒谎,我那时还不成熟,我没有接下茬,没有与她订那个重要的约会,而是扫兴地看到她的男友准时到来,为了表示我对骗子的反感,我走出门外,一眼看到嗡嗡从面前走过,她端着一个洗脸盆,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排练完洗澡出来,我叫住她,她见到我,就地站住,细细的腰肢左扭右扭,笑着问:"你和徐静谈得怎么样了?""谈得还行,一直谈到她男朋友来接她。""真的?"嗡嗡端着洗脸盆走进徐静的房间,与徐静说笑去了,我站在外面,点燃一支烟,等着小春与菲菲过来,大概菲菲还未洗完澡,过了一会,小春无所事事地从澡堂方向走过来,我们并肩坐在石阶上,正是夏天的傍晚,三三两两的洗完澡的姑娘从我们身边经过,把青春的气息以及身上的肥皂味儿散向空气中,被我一一嗅到,我感到夏季的微风从我脸畔吹过,一种对青春肉体的眷恋之情油然而生,我与小春四目相对,小春冲我点点头,眨眨眼睛,对我说:"要是能把她们都操了该多好啊!"
  这种感慨对我真是有说不出的吸引力,我注视着一个个在我眼前晃过又消失的姑娘,她们的身上飘动的廉价衣裙是那么美丽,包裹在衣裙之中的肉体叫人产生无尽的遐想,通过她们,使我一瞬间充满了对青春岁月的徒然向往,那是对人生逆境全无知觉的年纪,是有着明亮眼睛的年纪,有关青春的回忆也许是人生漫漫长夜中最舒适的客栈了,我在黄昏的光线中注视着那些不值钱的青春,那些姑娘,那些由无知、美、可爱拼凑起来的图画,不禁深深为之感动,以致一时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忧伤之中。
  背后的门开了,嗡嗡从里面跳出来,一边与徐静招手告别,一边随便踢了我一脚:"怎么着,心里不好受了吧?"我回头看了她一眼,顿时,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击中了,我向她点点头,与她招手,嗡嗡甩着一只胳膊,歪歪斜斜地走向她的宿舍,小春问我:"要不约上嗡嗡,一起吃饭?"我点点头,小春叫住嗡嗡,嗡嗡回头,痛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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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小春菲菲嗡嗡一起来到位于西直门的郭林家常菜馆,奇怪的是,那天我与小春都忘记了带钱包,嗡嗡从她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小钱包,里面仅有200元,她替我们付了账,我们三人出来,四处游逛,我们逛了前门附近的所有商场,一直到深夜商场全部关门才罢休,想想再无可去的地方,于是想起了天安门广场,我们把车开到那里,进入广场,在里面游逛,嗡嗡像个小游魂一样跟着我们,她穿一条黑色短筒裤,厚底拖鞋,不时与我们说上几句话,中间她要上厕所,小春也想去,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位于钟楼下面的公共厕所,我与菲菲站在栏干边等他们,我问菲菲:"要不我找嗡嗡得了,你说怎么样?"菲菲看了我一眼:"嗡嗡可好了,你可别欺负她。"然后,我们就再没说话。
  一会,嗡嗡与小春回来了,我们刚走了几步,就遇到一队巡逻的大兵,他们声称,12点以后,天安门广场里不许停留,于是,我们回到虎坊路,在一个靠近天桥宾馆的小饭馆外面吃田螺之类的小吃,嗡嗡又要上厕所,这次,我与她同往,回来的路上,我没话找话地问她:"你有多高?"嗡嗡甩甩头发:"1米68,怎么啦?""没什么,我随便问问。""有什么好问的!"她得意地白了我一眼。
  随后,我们准备走了,嗡嗡孤零零地与我们招手,准备回团里去,我叫住她,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我家去,这样明天一早小春送菲菲也可把她一并送回团里,她晃了晃头:"随便。"于是,她就跟我们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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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对嗡嗡的记忆里,"随便"这两个字是她的口头禅,无论你问她什么,她都以"随便"来回答,我曾开玩笑对她说,"你真是一个生活随便的人,"嗡嗡的回答是:"怎么啦?"这就是嗡嗡,我是说,在我所认识的人中,没有比她更随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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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在我家,小春与菲菲去小春的一个朋友家玩了,临走时说就睡在那里,明天中午来接嗡嗡,好参加团里下午的排练,嗡嗡睡不着觉,就坐在床上与我聊天,我记得我们说了不少话,具体谈些什么都忘了,我只记得一个感觉,嗡嗡对诸如前途之类的东西完全没有兴趣,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她对现在的生活也没什么感触,我记得她仰着头,一会儿跟我说话,没话说就发一会儿呆,她当时17岁,我记得她对我叹一口气,说:"我们练舞蹈的能怎么样?"这种发自内心的悲观声音竟忽然叫我对她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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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那天夜里,嗡嗡就在我的床上睡去,我坐在电脑边写作,写累了就停下来看看她,她睡得很香,轻轻地呼吸着,一点声音也没有,她不翻身,也不动,只是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似乎世上的一切事物都与她无关,而她,一个17岁的处女,就这么随便地躺在尘世的汪洋之中,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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