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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玉树后庭花 by 千年梦回-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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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有一股说不出的高兴——”  

我苦笑着摇头,无奈道:“你既决心已定,我多说也无益。只是他心计深沉,猜 

忌多疑,你自己要小心……唉,我始终不愿你走这条路的,这条路,太险,且有 

进无退!”  

他面上异乎寻常的冷静,竟带着点窥破世间幻灭无常的灵透,这个十六岁的少年 

,在这一瞬间,仿佛突然老了卅岁:“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尽全力,不敢奢 

求上苍庇佑,但求于心无悔……”  

“……有些事,即使明知不能做,也终会忍不住去做……德昭啊,你我是同一种 

人,却不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我低头拨弦,这一曲《阳关三叠》,算是我 

对他无言的送别,长亭古道、夕阳萋草、晚柳残笛……说不尽的话,都在琴曲中 

了。  

他肃然正容,挺一挺腰,跪坐得更端正些,在沉郁的紫檀香气中,听得一缕清音 

,仿佛自天外飘来,化作淡淡伤感的离愁将他缠绕,又飘然远扬。两人相对无语 

,只觉此身已不复在人间了。  

翌日,赵光义北征大军开拔。  

临行前,德昭曾来找我,但我紧闭了门,不愿见他。  





“……易州、涿州辽国刺史皆献城出降,我军乘胜攻至幽州城南,辽将耶律奚底 

率兵自城北来攻,我军杀将过去,锐不可当,辽兵败走。皇叔乃命宋偓、崔彦进 
 
、刘遇、孟玄喆四将,各率部兵,四面攻城,另分兵往徇各地。蓟州、顺州次第 

请降,但幽州尚未攻克,守将耶律学古,多方守御,皇叔亲自督攻,昼夜猛扑, 

城中倒也汹惧起来,几乎有守陴皆哭的形景……”信鸽传回的消息,由流珠轻柔 

圆润的声音娓娓读出,于沙场肃杀中多了几分柔和之意。  

“看来连辽国久据的燕云十六州,都将尽数落入他手了……”我示意流珠将帛条 

销毁,“天下之势,分久必合,谁主沉浮,自有天命。”  

夏夜的熏风由南窗吹入,池塘中风蒲猎猎之声,带着蜩鸣荷香的余韵,冰雪桶中 

的沉李浮瓜凉得恰到好处了,取并刀细细一切,青皮红瓤,多么分明的两色,决 

不含糊。  

“主上,您是指赵光义便是那顺天承命之人?”  

“我也不敢如此断言。只是觉得,这场北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太顺利了。有 

时候,事情太过顺利了,往往隐藏着蹇机。这或许便是所谓的‘福兮祸所伏,祸 

兮福所倚’罢。”  

数日后,战线上有消息传来。  

不是正式军报,却是口耳相传的私议。语者言之凿凿,听者心有戚戚,不过数日 

,京城已是一片人心惶惶的风声鹤唳。  

一国之君赵光义,在与辽将耶律休哥的高粱河之战中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甚至有传言道,圣上已蒙难,军中诸将皆欲谋立太祖子武功郡王德昭为帝。  

与此同时,朝中各势力相互试探又相互倾轧,人心开始蠢蠢欲动。  

整个京城暗流涌动,密云不雨。  


是夜。  

雷雨大作。屋内一灯如豆,映得窗纸上枝翻叶涌,黑影朣胧。  

我在榻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干脆披衣起身,倚在案边夜读。  

“砰”的一声,房门遽然被推开,夹杂着夜雨凉气与隆隆雷声的疾风迎面扑来。  

灯焰呼地熄灭了。  

一个黑影,裹着风,披着雨,冲进来一把将我紧抱住。  

“谁?”我大惊之下,只觉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贴在肌肤上,心中顿时生出几分 

惶恐。  

“莫怕,是我……”  

幽暗中,我乍惊还喜:“德昭?”  

德昭用力搂了一下,才松开手臂,黝黑的眸子在一闪而过的电光中熠熠发亮:“ 

太傅,我成功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到门边将房门阖紧,回身挑亮灯火,这才正色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  

德昭满面喜色,压低了声音道:“天时、地利、人和,与转瞬即逝的时机。”  

“你再说得仔细些。”  

他在案旁坐下,缓了口气,沉声道:“说来话长。我们围攻幽州,眼看城破指日 

可待,忽然有探卒入报,辽相耶律沙来救幽州,前锋已到高梁河了。皇叔便道: 

‘敌援已到高梁河么?我军不如前去迎战,杀败了他,再夺此城未迟。’ 即拔 

营齐起,统向高梁河进发。将到河边,果见辽兵越河而来,差不多有数万人,军 

将均跃马出阵,各执兵械,杀奔前去。耶律沙即麾兵抵拒,两下里金鼓齐鸣,旌 

旗飞舞,几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号。约有两三个时辰,辽兵伤亡甚众,渐渐的 

不能支持,向后退去。”  

“皇叔见辽兵将却,手执令旗,驱众前进,蓦听得数声炮响,又有辽兵两翼,左 

右杀来,左翼是辽将耶律斜轸,右翼是辽将耶律休哥。那耶律休哥系辽邦良将, 

智勇兼全,他部下很是精锐,无不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况我军正战得疲乏,怎 

禁得两支劲卒横冲过来,顿时抵挡不住,纷纷散乱。耶律休哥趁这机会,冲入中 

坚,来取主将。诸将各自对仗,一时顾不及护驾,若非辅超、呼延赞前遮后护, 

皇叔早已命丧于此了!”  

“而后呢?”我心知必有下文,又见他讲得绘声绘色,比那说书的还动听,忍不 

住催促道。  

“皇叔向南逃向涿州,而后将士亦陆续逃回,检查军士,丧亡至万余人。时已日 

暮,正拟入城休息,不料耶律休哥,带着辽兵,又复杀到,我军喘息未定,还有 

何心成列,一闻辽军到来,大家各寻生路,统逃了开去,就是皇叔的卫队,也多 

奔散。好一阵人仰马翻之后,皇叔便再不见踪迹了。”  

说到此处,他忽然低低冷哼了一声:“旁人不知,我却看得清清楚楚,皇叔只身 

匹马,加鞭疾走,向南逃命去了。天色渐昏,苍茫莫辨,路程又七高八低,蹀躞 

难行,最要命的是,南边我早探过路情,是片泥淖深渊,陷者无救!”  

“你……”我微微打了个冷颤,疑道:“奇怪,探卒既已探知辽兵来援,耶律斜 

轸、耶律休哥两翼人马浩壮,如此紧要的军情又怎会漏探?”  

他微笑了:“这便是我方才所言的‘转瞬即逝的时机’啊,天若不与,我便自造 

,有何不可?”  

我顿时明白了。  

这个局,委实设得巧妙。  

如此一来,国君失踪,军心大乱,蒙难之说日渐繁盛,拥立新君,也就理所当然 

了。更何况德昭血统嫡纯、身份尊贵,人心所向,自然是立君的不二人选。  

我望着眼前熟悉、却又仿佛陌生的容颜,极轻地叹了口气:“德昭,你可曾确认 

过,他究竟是生是死?”  

“我自然派人去探查过,一片死寂泥淖,阒无一人。想必是遭受没顶,尸骨无存 

了!”虽然极力隐藏,但他目光中的仇恨与快意,却满溢了出来,“其实,当我 

开始怀疑父皇真正的死因时,曾买通了他手下的宫人,悄悄潜入尚未闭穴的皇陵 

中。太傅,你知道么?父皇的遗体面色青紫,嘴唇乌黑,这明明是毒药所致!什 

么暴病而殂,完全是一派胡言!难道你不觉得蹊跷么,就在父皇下令召见皇叔的 

那一夜——”  

“哐当”一声脆响!  

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这一声脆响,比天际的闷雷声更令人心惊。  

我紧紧盯着被自己打碎在地的茶壶,嘴唇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深藏于心、挥之不去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眼前。  

青的面,紫的唇,迷惘却凄厉的目光,雪地上幽深的长长的足印,三更鼓在远远 

的地方一下一下敲击着,浑厚的回音在这壁垒森严的深宫幽殿萦回不息……  

赵光义死了,那个夜晚最隐晦的秘密,如千均重荷欲将我压垮,而今却只有我, 

也只能由我独自承载这一切。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能为我担负哪怕是最细微的碎 

屑。德昭,更不能。  

头痛欲裂。我抱紧头蜷缩了身子,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吟。  

“太傅!”  

他惊叫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我抱至榻上,“你身体不适么?我这就去传太医!”  

我按着冷汗涔涔的额角,另一手紧紧捉着他的腕:“不用了……只是旧疾复发… 

…稍适歇息便好……我想安静地歇一会……”  

他满面担忧,却又不忍拂我之意,只得抓紧了我的手,坐在榻边,深深拧起了眉 

:“太傅的身体每况愈下,非得好好医治调理不可……待到我明日登基,第一要 

事便是急召天下名医会诊,定要让你及早康复……”  

我在将昏未昏的迷瞢间,听得“明日登基”四字,一片空白的脑子,不知为何却 

生出莫明的恐惧与不安。直欲从昏茫中清醒,告诫他:谨防生变!  

终究敌不过病魇,神志剥离了躯壳,渐渐模糊。  

十五  

我似乎作了个很长的梦。  

梦境中我独自登临危楼,雾卷烟开,满空寒白。放眼望去,但见山抹微云,天粘 

衰草,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灯火已黄昏。  

楼高空断魂,我欲下楼,却惊觉遍寻不到出口。  

刹时间天摇地动,楼一节一节不断地升高,直刺云霄。我惶恐焦灼,想大声呼救 

,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天际骤然号角长鸣,磬钟声声。  

擂鼓劈雷般的繁响,使我自昏睡中惊醒。侧耳聆听,隐约可闻的钟乐从东南方向 

传来,我忙问:“什么时刻?”  

“回主上,是卯时三刻。”秋水口中边应着,边将块浸透的热巾敷在我额上。  

我一把拨开,揽衣遽起,匆忙穿戴。  

秋水惊道:“主上,你要去哪?”  

“皇宫。”丢下一句最简洁的回答,我正衣束带,驱车直奔皇宫。  

九十九响钟声之后,新皇登基仪式正式开始。  

可我却凭着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对乐音的敏感,听出这庄严肃穆的钟声中,暗藏的 

杀机。  

德昭……我从未如此惊惶急切地祈求上苍佑他平安,不知何时起,他已成为我心 

中莫大的安慰与温暖,无可替代。历经了一次又一次的拥有与失去,生离与死别 

,我自认为堪破世情,神思悠明如水,却终究还是放不下、挣不开一个“情”字 

。  

可我同时也清醒地发觉,我对德昭的情,既非爱情,又非友情,与我想象中亦师 

亦父的亲情也相去甚远。我无法解释其中的深意,只隐隐直觉,这是我与人情、 

与人世、与人心之间的最后一线牵绊。  

我绝不愿再失去它。  

青石板铺成的平整道路上,车轮飞快地碾过,发出隆隆巨响。我心中的不安随着 

这震荡之声愈发强烈,不断地催策着马车,沿着金水河向东南而去。穿过迤俪错 

落的街道楼宇,冲过内城西北角宽宏巨丽的天波门,直向皇宫正殿飞奔而去。  

踏上汉白玉砌成的上殿石陛,我从未像今日这般焦灼地感觉到:那一层层步步而 

上的素白天阶是那么长,那么高,仿佛一条永无尽头的天梯,直耸云霄。  

而这条天梯的顶端,便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所艳羡的、敬畏的、或昭然或隐晦地 

热望着的,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力。  

没有人能摆脱对它的渴望与追求,有人为各种各样的愿望与理想而追逐它,却往 

往在历尽磨难如愿以偿之后,忘记了最初追逐它的原因。  

大唐王朝覆灭了,五代争相笋立;十国覆灭了,宋王朝取而代之……而后一代一 

代,周而复始。  

夏、商、周、秦、汉……自古如此。不断轮回的存、兴、衰、亡,直至万世、万 

万世,直至众生归于尘土的那一日为止。  

如此说来,我苦苦艰守着的南唐算什么呢,赵匡胤半生戎马打下的一壁天下算什 

么呢,赵光义苦心积虑篡夺到手的赵氏江山又算什么呢,不过镜花水月的一场春 

梦罢了!  

如今对我而言,这浮世一切尊位权势、荣华富贵,与德昭的安危相比简直就是微 

不足道的蜉蝣草芥,不值一哂。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坚定地看清心中真实所愿,抛弃多年来根深蒂固的优柔寡断 

,决绝地,义无返顾地,在这条深长的石阶之上,迈向我最终的选择。  

庄严的磬钟之声停止了。  

广阔的深宫大殿,忽然万籁俱寂,恍若无人。  

在石陛的最高处,一个负手看天的人影悠悠俯视向我,唇角绽出淡薄的笑意:“ 

重光,你来迟了!”  

他带着这般冷酷的快意的微笑,轻声道:“武功郡王赵德昭通敌叛国、阴谋篡逆 

,欲致朕于死地,行迹败露之后,已于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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