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雨后-忽而今夏1-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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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洛如坠梦中。
“100%能去吗?”她问父亲。
“应该没什么问题。”何爸说,“还记得去年你舅舅带了几位希腊朋友来看冰灯么?那位女士叫什么来着?就是一直夸你英语好,聪明伶俐的那位。”
“Natassia。”何洛提醒,“圣诞日降生的意思。”
“哦,对,娜塔西亚,她就是威尔斯利的校友,现在是希腊开放大学东方研究中心的负责人。你舅舅一说你想去美国读大学,她马上同意推荐你去威尔斯利。”何爸满面得色,“以后你就是冰心先生的校友了。”
“我什么时候说想去美国读大学了?”何洛蹙眉。
“难道你不想?”何爸不解,“上次说有学生高中就考托福出国,你不是羡慕了很久?”
不想么?威尔斯利,宿舍是童话中城堡一样的尖顶;新英格兰地区秋日如火的缤纷红叶;凯尔特庆典上穿着格裙吹风笛的金发帅哥……这样一页页摊开眼前。
还有,那是美国。流光溢彩的纽约时代广场、阿甘和珍妮重逢的华盛顿Reflection
Pool、奥兰多的迪斯尼、旧金山的金门大桥、大峡谷、黄石公园、尼亚加拉大瀑布……说不想一一看过,那是假的。
然而,有些什么,是何洛放不下的。
“我可以不去么?”她说,“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
“我没独自出过远门。”
“以后上大学,不也是出远门么?你这么大,应该锻炼一下了。”
“我吃不惯西餐。”
“你舅舅的老同学在波士顿,同意你去homestay。据说那儿的龙虾特别便宜!”
“我会很想很想你们的。”
“你每个假期都可以回来啊。”
“我……”何洛想了半晌,“你们不担心我在美国学坏?”
“哈,所以不申请别处,就去威尔斯利。”何爸大笑,“著名的女校,估计挺严格。ABC是我能接受的底线,你千万别找个金发碧眼的女婿回来,我和你妈会犯心脏病的。”
不是这些,最令我放不下的不是这些。何洛在心中大喊。
她彻夜难寐,反反复复想着书中的另一段话。“约克逊号邮船无数的窗眼里,飞出五色飘扬的纸带,远远的抛到岸上,任凭送别的人牵住的时候,我的心是如何的飞扬而凄恻!……我在湖上光雾中,低低的嘱咐它,带我的爱和慰安,一同和它到远东去。 不知这几百个字,何时方达到你们那里,世界真是太大了!”
这世界真是太大了。如果我在地球的那一边,你在地球的这一边。我的心又将如何飞扬而凄恻?
三、最浪漫的事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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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的课程被取消了,全校大扫除。
何洛负责走廊宣传栏的玻璃和镜框,正擦着,田馨噔噔噔跑来,一边甩着手一边叫着:“不好了不好了!”
“不要甩啦,你不是洗拖布的?一手黑水。”
“你还这么镇定!你家章远在操场上勾引小姑娘呢!”田馨跺着脚,“快去看快去看。”
“不会吧!”擦门框的李云微立刻从垫脚的桌子上跳下来,“借他十个胆子!”
“去看,去看就知道了嘛。”田馨不由分说,拉住二人飞跑到操场上。
章远正单膝蹲在一株大榆树下,看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蹦来蹦去。
“化学老师开周末例会去了,非抓着我给她带孩子。”章远无奈地笑笑,“本来赵承杰是化学科代表,可乐乐一看到他就跑。”
“那当然,别看人家年纪小,也分得清帅哥和野兽的。”田馨捉弄地看着赵承杰,嘻嘻一笑。他扬着大扫帚就追过来。
乐乐提着一只小篮子,里面有一包虾条。章远伸手就拿了一根。
“喂,你怎么吃人家小孩子的东西?”何洛说。
“她请我吃的,对吧,乐乐。”章远又指指何洛,“去,也请大姐姐吃一根,她嘴最馋了。”
一群球队的人大汗淋漓地走到树下乘凉,有人问:“章远,是你家姑娘么?”
“看仔细了,哪儿像我啊?”章远喊回去,抬头瞟了瞟何洛,小声嘀咕,“莫非像你?”
何洛又好气又好笑,脸一下热起来,嗔道,“你在这儿疯吧,我还要回去擦玻璃。”
“你把下面那一层擦了吧,上面够不到的留给我。”章远说。
“咳,原来是个幼儿园小姑娘。”李云微埋怨说,“田馨你太能咋呼了。”
“多温馨啊!你们不觉得吗?”田馨促狭地笑,“尤其是何洛也站在旁边的时候。”
何洛伸手去揪她的耳朵,“我有那么老么!”
“你看,何洛现在都比原来贫嘴了。”李云微说,“近墨者黑。”
“想想看,如果你们两个有一个小宝宝,肯定比乐乐可爱多了。”田馨在胸前合手,一脸憧憬,“你就从来没想过,以后有一个家,有一个小baby?”
“你脑子进水了吧。”何洛佯怒,脸颊微热。回头看去,正午的阳光投射一地斑驳树影,章远大大咧咧蹲在喷泉边,乐乐拿起砖头向水中砸去,他就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夸张地一抱头。他倒更像一个大孩子呢。
绿叶沙沙响着,呼吸间有着植物清香的气息,带着初夏的温暖。这芬芳的午后,何洛莫名惆怅起来,低低地叹了一声气。
“未来太遥远了。”她说。
“只说让你想象一下嘛!莫非你这么急着实现?”田馨满脸坏笑。
“对,我想起今天的电视报上有心理测验!”李云微叫着,“测试你对婚姻的态度哦,快,我们回去看!”
“透过爱情看婚姻的态度,请选择,你心中最浪漫的爱情是:A、一见钟情,难舍难离;B、锲而不舍,八年抗战;C、天涯海角,誓死相随;D、两地相思,忠贞不二。”李云微念完,催促道,“来来,说说你们都选什么。”
“浪漫啊,当然是A咯!”田馨说,“何洛应该选B吧,如果你们研究生毕业后结婚,从现在算起正好是八年噢。”
“选A的话,你可以容忍自己的一半偷偷想着别人,你的婚姻单纯而无束缚,只要名义上的夫妻,你会对他十分宽容。”李云微念。
“咦,什么什么啊?我老公敢出轨我就劈了他,让我爹毙了他!”田馨的老爸是某军的参谋长。
“选B呢,你绝对是爱情之上的拥护者,但你的婚姻观却很危险,因为当彼此爱情冷却后,你无法理智面对实际的生活,所以会不断寻找心灵上的慰藉,这也是造成你婚姻失败的隐忧。”
“哇,柏拉图式的出轨。”田馨忧心忡忡,“女人,精神出轨比身体出轨更可怕。”
“是啊是啊,可是我又没选B。”何洛想了想,“D吧。”
“你惧怕婚姻,并不是你厌恶束缚,而是你无法信任婚姻关系真有若干保障。你充满了不安的情绪,害怕受伤,你的婚姻观倾向偏激,人格上有部分缺陷并未填满。”李云微把报纸一丢,“胡说,怎么看都不像你。你有不安情绪?我看你就差把幸福两个字刻到脑门儿上了。”
何洛苦笑。看来,如果谁把两地相思当作浪漫,就是人格有部分缺陷。怎样的爱情最浪漫?赵咏华唱得好: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她一下午都很迷糊,扫除后众人嚷着去打球,她只是摆摆手,趴在桌子上懒懒地看窗外的蓝天白云。如果可以,真想什么都不去思考。
章远问李云微:“何洛怎么了?不舒服吗?”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李云微奇道。
“她总不会是吃多了,胃疼吧。”章远敲敲桌子,“你去看看,那不是你好姐妹么?。”
“你居然命令我?那不是你女朋友么?”李云微嘿嘿地笑。
“我怕她不是胃疼!”章远不知如何开口,“有些事情,你知道的,男生不能去问,对吧?”
李云微笑着走到何洛身边,蹲下来拍拍她,把两个人对话重复了一遍,又说:“看他多关心你!回头,看,我同桌害羞了。”
赵承杰和高放过来拽着章远,“打球去打球去,五班那几个小子不服,要和咱们挑一场!”
“谁不服?”
“大壮!总想和你单挑的那个。”
“噢,打球特别野蛮,还总勾手的那个吧!”章远站起来,比划着勾手的姿势,“去就去,谁怕谁!”他脱下衬衫,在白Tshirt外套上球服,又从书桌里掏出黑色的耐克护腕来。
何洛枕着交叠的胳膊,侧头望着他,挺拔的男孩子,永远朝气蓬勃活力四射,但比起高一的时候棱角更分明、肩膀似乎也宽了一些。
一刻也不想离开,每一天都希望在他身边,一起长大,一起变老。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不想错过。
“你没事儿吧?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家?”出教室前,章远走过来探寻地问。
“很好,就是有点困。”她倦倦地笑,“我等你好了。”
“那你别出去了,太阳挺毒的,在这儿眯一会儿吧。”章远托起篮球,食指转着,“看,厉害吧!”
“是是,你是高手。”何洛吐吐舌头。
风吹进教室,书本哗啦啦地响,谁的演算纸飞起来,飘了一地。纷繁的白色纸片后,章远的背影只窄窄一线,身形隐在光晕中。那时的少年都有种莫名的勇敢,从不怕时空的分离会疏远感情,他们还都可以坚定地唱着:“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不怕相爱的人分两端。”
十七岁的何洛,只怕不能每天见到他,如此而已。
“我不想申请威尔斯利。”她果断地说。
“为什么?”何爸问,“还是担心在国外不适应?”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我也舍不得国内的朋友们。”
“朋友可以再交的。”何妈插话。
“可是你们不都说,现在的友谊最纯洁吗?我不想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有巨大的文化差异,怎么交新朋友?”
“这是你的真心话么?”何爸表情严肃,“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没……没有啊。”有些结巴,毕竟是不习惯说谎的孩子。
“你一向都喜欢四处走走看看的,你不是还羡慕舅舅是外交官?”何妈说,“你不能总为了别人牺牲你自己的理想呀。”
何洛心虚又疑惑,握紧拳头,强作平静,“我还为别人牺牲什么理想了?”
“你当时不是坚决去文科班么?”何妈嘴快,看到丈夫拼命使眼色时,一句话已经不受控制吐了出来。
你们怎么知道?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件心事何洛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包括田馨白莲李云微,甚至章远。她的头嗡一声大了半圈,从母亲笃定的质疑中窥见端倪。“谁说我是为别人才不去文科班的?谁说的?”
“我们也只是猜测,你的决定变化得太快。”何爸解释。
“为了确认你们的猜测,所以你们看了我的日记,对不对?”
沉默,他们居然没有否认。
何洛只想哭,她一向在好友面前自豪地标榜父母有多开明民主,但他们居然这样侵犯自己的隐私权。
“所以你们希望我去美国,就是不想我们在一起,是么?”
“我们也是为你好,不希望你委屈自己。”何妈握住女儿的手。
呵,他们这样义正词严,脸色坦然,丝毫不想为偷窥行为作任何道歉。何洛猛地抽开手,“难道你们偷看了我的日记,我就不委屈吗?”
何爸说:“这不是重点。关键问题是,你不能为了一个男生,耽误了一辈子的选择。”
侵犯我的隐私,就这样被轻描淡写?你们又怎么知道,这个男生不是我一辈子的选择呢?何洛又气愤又羞涩,这句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何妈以为女儿在沉思,又絮絮地开导:“你们这个年龄就是比较浪漫,可能因为某个男孩子长得好些,打了一场球,唱了一首歌,就对他印象非常不错,根本就不考虑以后的事情。都是些孩子,谁了解谁啊,有几个最后能在一起的?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最重要。你就说当初我在工厂的时候……”
何洛知道母亲又要不厌其烦地忆苦思甜了,她强硬地打断:“当初有很多追求者,但看起来就是没有发展前景的,对吧?所以你等来等去,最后别人介绍了我爸。你到底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喜欢他那张大学文凭?”
这一瞬,一家三口脸上都青青白白尴尬起来。
何妈甩手走开:“我是说不服你了。”
何爸说:“快,向你妈妈道歉。”
“我有什么错?”何洛脖子一梗,微扬着头,眼泪才没有流下来。
本想甜言蜜语,抱着爹妈的脖子撒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