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与大船-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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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旋涡二号”的船长这个职位,曾让联邦总部的官员们很费了一番脑筋。因为援救者与被援救者之间最好没有什么私情,可苏贝又恰巧是目前最杰出的船长。
最后,苏贝一贯的冷静沉着的作风帮了她自己的忙。总部认为苏贝在行动中“不大可能因感情用事而出错”,即便等待救援的“旋涡一号”上面有她的丈夫。于是她得以站在这艘大船的舰桥里面,指挥十五个船员共同跨越数万天文单位的辽阔空间。
这是人类所做的第二次向外太阳系派出远征队的尝试“旋涡一号”是第一次。在二十个小时的适应性航行之后,队员们吃了离家前的最后一顿饭,在飞船上洗了最后一个淋浴,“冲冲晦气,”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苏贝坐在电磁椅里面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从外表上看不出她的情绪。舷窗外是深邃的宇宙,苏贝的目光投向无限遥远的地方。随着她的命令,火箭发动机喷出橙黄色的离子流,大船起航了。空间折叠必须在月球轨道之外进行,否则可能对地球附近的物理特性产生微妙的影响。
一个船员悄声对身旁的同伴说:“就要弄清楚了:那边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只要咱们能活着到那儿。”后者回答。
“还得活着回来。”
苏贝不明白这些男人,他们明明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过五关斩六将才挤进这次任务中来的;可刚刚起航,他们却满不在乎地尽说些晦气话。以船长的权力,苏贝可以使这些人暂时或永远地闭嘴,但她向来不愿采取强制手段,除非遇到万不得已的情况。
半个G的加速度把人压在椅子里,船上用电磁力模拟的人工重力也让苏贝感到有点压抑。她微闭双眼,想象着丁力她的丈夫乘“一号”出发时的感受:激动、自豪、前途未卜、忐忑不安。
空间折叠技术还不能说已经完全成熟,对坐标点的精确控制仅仅局限在一光年以内。而最近的人马座南门二…丙星远在四光年外,空间折叠也是鞭长莫及。必须说明的是,飞船悬在空旷的宇宙中,旁边没有参照物的话,连自己的相对位置都很难准确掌握,更不用说“折叠空间”了。
直到“太阳伴星理论”获得了意外的证据,以空间折叠为旅行方式的“旋涡”号飞船才有了用武之地。
数十年来引得天文学家们争论不休的“太阳伴星理论”原本只是个假说,是为了解释地球上生物的周期性群集灭绝而产生的。“复仇女神”那颗伴星就叫这个名字是一颗比较小、比较暗的恒星,它的独特之处是:它是我们这个太阳唯一的姊妹,它是太阳的伴星,以六千五百万年为周期,绕太阳旋转。它的远日点深入到距离我们五万天文单位之遥的奥尔特彗星云内。所以,每隔六千五百万年,这位复仇女神就用它的引力携带着大批彗星,对我们的太阳系包括地球进行一次狂轰滥炸,造成地球生物的大规模灭绝。本来,这只是个颇具想象力和浪漫色彩的假设。但两年前,建在木星和土星轨道之间的引力望远镜发现了“复仇女神”,并凭借多普勒效应把它从亿万星辰中分辨出来。天文学家证明,这颗恒星距离地球不到一光年,它才是离我们的太阳系最近的恒星。
于是,在一年内,“旋涡”号飞船被改造成适合于科学探索的考察船,以对“复仇女神”做一次激动人心的近距离观测,并验证空间折叠技术的可行性。
不论从结构和外表上来说,“旋涡一号”和二号都是一对孪生姐妹。这两艘重达四百万吨的巨型飞行器堪称人类历史上最为壮美的大船。“一号”出航时,有近三十亿人在电视屏幕前观看、欢呼,称它是“不沉的巨轮”。
但仿佛每一艘被称为“不沉之船”的船只都注定要沉没,旋涡一号一去不返。
苏贝眨眨眼睛,收回思绪。飞船已越过月球轨道,进入外层空间。宇宙看上去是那么寒冷凄清,使人顿生思乡之意。几分钟后,他们就要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坠入看不见的深渊,在一瞬间里到达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的神秘领域去了。
空间折叠时,所有船员都要强制进入休眠,以对他们做身心两方面的保护。在前期实验阶段,不止一只猴子因为没有在折叠空间时进入休眠状态,而最终发狂或陷入永久性痴呆。有人甚至怀疑“旋涡一号”的事故就是由于某些船员没按规定休眠造成的。
苏贝看着随船医生帮助所有队员戴好同步共振头盔,让他们在座位里睡下。当医生自己也躺下之后,苏贝用声音信号发出了最后一个指令:“一分钟后开始空间折叠。”她做了一次缓慢的深呼吸,双手捧起头盔戴在头上,打开了定时催眠器。
那些科学家都说,空间折叠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可苏贝觉得这一瞬间真是漫长得惊人。她甚至做了梦,又梦见丁力他们从“一号”上面发来的信息。这些信息飞过茫茫太空,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抵达地球。它们在这个期待着奇迹的世界上造成了多大的轰动啊。“所有人都正常。”那是“一号”船长的报告。而发到地球来的录像差一点就引起了一场新的移民热潮。
太阳的姊妹星身旁携带着地球的姊妹星,这是谁都没想到的。至少从外表看来,那颗行星与地球一模一样。蔚蓝色的大气圈,海洋和陆地……在用船头前方的光学摄录头拍下的、一分半钟的录像里,人们可以尽情观赏这颗大行星表面那壮丽的白色云层,真是气象万千,令人目眩。一些闪动着蓝灰色或灰白色幽光的太空石块或者说“脏雪球”象军舰一样在空间里漂行,无法判定它们的体积大小。那也许就是奥尔特星云里的几颗彗星,就是曾经用大冲撞后的烟尘和毒雾灭绝了恐龙的那些彗星的兄弟们。
在梦里,苏贝并没有看录像,她觉得自己是站在“一号”的左舷舰桥上,透过宽大的舷窗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奇怪的是,指挥舱内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丁力他们都不知到何处去了。周围寂静得令人不安,有什么神秘的东西潜藏着,正在靠近,就要出现了……
但苏贝在梦中坦然地等待,她知道,使丁力他们凭空消失的那个东西,一定还会来找她的。那时她就知道丁力到哪里去了。
一年了,“旋涡一号”似乎是在遥远的宇宙中蒸发了,杳无音信。自从那唯一的一次信息发送后,再没有消息。“一号”也迟迟不返航。以前,苏贝还不知道那录像的末尾有一条线索,直到她被任命为“二号”的船长后,他们才给她看了最后的一小段。在录像突然终止前,一个船员惊恐的声音喊道:“大船!大船!”然后,就是一片混乱。
专家组分析过那个船员喊叫:“大船!”是什么意思。有可能是提醒同伴,他们乘坐的大船“旋涡一号”出了问题,但这种推测在语言习惯上显然有着难以弥补的漏洞。专家组甚至把“旋涡一号”上每个船员的档案拿来一一详查,看其中有没有一位绰号叫“大船”的人。这个猜想也被推翻了。
只有一位专家作出的近乎疯狂的推测,后来却被证明是最难否定的。他说,那个失声喊叫的船员只是在说出他的所见而已。他从舷窗里看见了,外面有一艘“大船”,或一个具有船的外形的大物体。
这个推测是相当冒险的,承认它就意味着承认“复仇女神”旁边那颗行星上可能有智慧种族,而且是掌握了高技术的智慧种族。
苏贝在醒着的时候,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这个推测。但在梦中她却清楚了:她害怕,非常怕。她对那种可能存在的“智慧种族”充满了恐惧感。是它们带走了丁力,让他永远不能回家。
苏贝站到了舷窗前,双手按着冰冷的极化玻璃,向外望去。那个行星真大呀。苏贝的影子映在玻璃上,恍恍惚惚地。等等,那难道不是她的影子,难道是……不,那是一个人。
一个人,趴在舷窗外,在冰冷的太空中。象从浓雾里慢慢走出来一样,她的样子渐渐清晰了。她就是苏贝自己。苏贝惊恐地张开了嘴,窗外的苏贝却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带着一身的冷汗和一声强行压住的喊叫,苏贝醒了。座椅边仪表上的数据告诉她,空间折叠已经完成。
苏贝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呆了一会儿,做了一次深呼吸,以稳定情绪。她脱下头盔,看见队员们也都激动而又不安地从椅子里坐了起来。虽然他们都经过了上百次模拟训练,但却没有一个人做过真正的空间折叠旅行。他们互相望着,摸摸头,耸耸肩膀,小声开两句玩笑,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来到距地球近一光年之遥的另一世界了。
苏贝说:“各就各位。”船员们恢复了沉着的神态,都在各自位置上坐好。
一个人突然惊呼道:“瞧啊!那是什么呀?是‘一号’!”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惊呼声中跑到了左舷指挥室的大窗前。他们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往窗外看去。一时间,舱内鸦雀无声。苏贝坐在椅子上向那边望了一眼,然后起身走了过去。
这里确实有一颗极象地球的大行星,一颗蔚蓝的星球。苏贝不知道它有没有自己的月亮。在奥尔特星云的腹地,它必然承受了比地球上多若干倍的彗星轰击。一定是某种神秘的机制保护了它的大气层没有被完全破坏。它带着自己的大地和海洋,在如雨的彗星群中安然运行。这个发现是意义重大的。
但在眼下,让苏贝和队员们如此激动的还不是这颗行星,而是在它与“旋涡二号”之间赫然横着的一艘大型飞船。那飞船气势如山,辉煌如入夜的城市。它毫无疑问正是在太空中迷失已久的大船“旋涡一号”。
苏贝回到椅子边,坐了下去。
队员们这时才有点明白,总部为什么要挑选苏贝当他们的船长。当与“一号”近在咫尺、伸手可及的时候,她并没有失去理智,没有下令立刻靠近。苏贝紧闭双唇坐在椅子里,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飞船。
“一号”以右舷对着他们,悬浮在轨道上一动不动。两艘船之间是相对静止的,也就是说,“旋涡二号”恰巧停在了“一号”的旁边;并且,自动控制系统使它选择了一条与“一号”几乎相同的轨道。
苏贝考虑着这种巧合有多大可能性。一个队员已经忍不住说道:“快去呀!”苏贝却问随船技术顾问:“这样的事情可能发生吗?我是说,‘二号’跨越了将近一光年的距离,正好停在‘一号’旁边,而且两者的轨道也一模一样。”
顾问说:“你要考虑到,这不是一般的太空旅行,这是‘空间折叠’。‘旋涡二号’的程序和‘一号’没什么差别,它也许选择了相同的坐标点。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
苏贝点点头,说:“向一号发出信号,告诉他们,救援来了。”她的声音平稳而稍带冷漠,没人能听出她心里的感情。
所有船员都聚集到左舷的窗边,信号发出去了。通讯管理员一边发信号一边喃喃念着:“‘旋涡一号’,你们听到了没有?救援已到,请马上回话。”
在寂静中,大家紧张地等待着。然而没有回话,船外的天线只捕捉到自己的信号的回音:“你们听到了没有?救援已到,请马上回话……”
“继续发信号。”苏贝说。
二十分钟后,苏贝放弃了与一号联系的希望。她命令道:“探测一下,它还在运转吗?”
“好象发动机还在正常运转似的。”执行命令的船员莫名其妙地说,“这船还活着。可它不回答我们的呼叫……”
“除非……船上没有人。”一个船员说,他说完后就赶忙偷瞥了苏贝一眼。
苏贝的心微微抽搐了一下,但她的神情没有变,她说:“这个距离上,能用生物探测装置吗?”
技术顾问说:“您知道,生物探测器必须在近距离工作。”
“靠过去看看吧!”船员们恳求道。
苏贝说:“我们不能冒险靠近。探测船准备出航,副船长带几个人过去看看。”
副船长应声站出来,说:“我带八个人去。三条探测船,每条三个人。”
“要小心。”苏贝知道自己的话是多余的,“我会在这儿随时观察你们。”
“我会随时报告情况。”副船长简洁地说。
三条探测船从“旋涡二号”左舷的减压舱门口漂了出去,缓缓靠向浮在远处的“一号”。苏贝打开了座位边的全息监视图像,它能提供探测船的速度、方位、发动机现时功率及其他各种参数。舱里剩下的船员都趴在窗口望着外面。
苏贝对着座椅上的对讲器问:“怎么样?还好么?”
副船长的声音从那里传出来:“还好。那船真象新的一样!越靠近越感觉它不象在外漂游了一年的样子。这么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