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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女法医手记之破窗-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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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2015年2月7日。暴雪。
  楚原市铁东区法院。
  案件侦破两个月后,冼涤非故意杀人案在楚原市铁东区法院公开审理。因遇害者沈冰冰是电视台的知名人士,嫌疑人冼涤非又是一名年轻有为的脑科医生,于是坊间演绎出多种版本的流言,案情也受到广泛关注。公审庭上坐满听众,既有公安、电视台和医院方面的有关人士,也有纯粹抱着好奇和八卦心态来旁听的社会闲散人员。
  冼涤非聘请的律师是楚原城市大学法学院院长、楚原律师协会副会长、国内知名的刑法专家徐文昌。他和检方公诉人肖剑在法庭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把《刑法》和《刑事诉讼法》的相关条款以及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状态、精神状态、犯罪动机,都掰开揉碎地辩驳和分析,引经据典又有理有节,旁听的沈恕在案后大呼过瘾,对徐文昌和公诉人肖剑在庭上的表现赞不绝口。
  辩论到最后,焦点又集中到物证上面。徐文昌认为警方提供的物证只能证明冼涤非有虐猫行为,并曾向生活秀网站上传虐杀黑猫的视频,这两种行为均不违反中国现行法律,请求法庭宣判冼涤非无罪,并当庭释放。
  肖剑向法庭提出,公诉方还有一位证人,请法庭允许市公安局法医淑心出庭作证。
  为了配合出庭,我特意穿了一套挺括的黑色西装,衬一件洁白的雪纺衬衣,整个人都感觉板正,坐在听众席上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轮到我起身作证,就乐颠颠地站起来,竟像是得到了释放的囚犯一样。
  我在证人席上向法庭出示了身份证明后,开始阐述证词道:“现代法证学的开山大师埃德蒙·罗卡曾提出一个用他的名字命名的定律,简单来说就是八个字——‘凡有接触,必留痕迹’,相信庭上有许多人听说过这句话。这八个字经罗卡反复例证后,被业内视为公理,并成为法庭科学特别是物证学的一块基石。罗卡定律阐述的是,物质是由无数微粒组成的,当嫌疑人进出现场实施犯罪时,所接触过的物体表面就会和他的身体之间发生微粒交换,从而留下痕迹,他的身体同时也从这些物体表面沾上一些痕迹。即使嫌疑人曾刻意清理过,也很难将这些痕迹彻底消除。”
  法庭上一时鸦雀无声,不知道我说这些话的用意何在。被告方律师徐文昌向法庭明确表示反对意见。
  徐文昌咄咄逼人的样子给了我很大压力,我忙对法官说:“刚才的发言只是我将要出示物证的理论支持,接下来我将向法庭呈递实质物证。”
  以下就是我当庭出示的证据,繁杂而琐碎,每一件都是经过大量细致的工作才得以落实的。
  在沈冰冰遇害现场发现的痕迹物证
  在现场的编织袋、铁锅等物品表面提取到大量支孢霉属真菌,这种真菌常见于养猫的家庭
  在遇害者的衣服上发现一段长一厘米、直径半毫米的纤维
  死者头发上粘有一根极细的黑色猫绒毛
  犯罪现场的铁锅上粘有一粒极细小的白色漆点
  现场遗留的凶器上粘有一根两毫米长的绒毛,经鉴定为人类毛发
  在冼涤非的汽车、住宅和工作单位发现的物证
  在冼涤非家的厨房、卫生间内均发现大量同类真菌
  与冼涤非的汽车后备箱的底垫纤维相同
  与冼涤非在一个月前扔进禽畜处理池的无头黑猫身上的绒毛相同
  与冼涤非家厨房橱柜上的漆面成分完全相同
  与冼涤非手臂上的汗毛相同
  我边说边向法庭展示了全部物证的实体和录像资料,包括罪案现场的物证和在冼涤非活动场所提取的证据。
  这些微量物证,单独拿出来并不具有足够的说服力。我每展示一样物证,听众席上就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当所有物证呈现完毕后,听众席上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然后被法官制止。
  我最后陈词说:“在这起恶性案件中,唯一的目击证人已经失去记忆,而思虑周密的罪犯虽然在现场留下大量物证,却细心地抹去了所有的个人信息。但他不知道,有些微量痕迹是不可能消除的,楚原警方具备专业技术和细致耐心的工作态度,这是让凶残狡猾的罪犯伏法的利器。这样多的微量证据结合在一起,绝不能用巧合来解释。让我们相信,‘罗卡定律’无处不在,而物证永远不会沉默、不会曲解、不会缺席,就和正义一样。”
  眉头紧蹙的法官看上去有些困惑和迷茫,和陪审员商榷后,宣布休庭一小时。
  重新开庭后,法官宣布合议庭的判决结果:冼涤非故意杀人罪名成立,因手段极其凶残,情节特别恶劣,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犯罪嫌疑人李明梓另案处理。半个月后,法庭判决如下:李明梓在沈冰冰遇害案中系从犯,且有犯罪中止情节,主观恶性较小,从轻判决有期徒刑三年。
  再说句题外话,三个月后,市政法委书记周常健被省纪委双规,并移送司法机关。因案情尚在审理中,我到现在也不确定他的倒台是否与沈冰冰遇害案有关。
  
第五案  割舌奇案

  赶到罪案现场时,被害人还没有断气,就那么侧卧着蜷曲在地上,整个脸都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双手捏着喉咙,眼睛里满是哀求。被害人的嘴张着,像一个血窟窿——一个黑洞洞的、盛满血的窟窿。
  1
  2014年6月25日。晚九时许。
  楚原市金龙社区东侧。
  二亮说,他赶到罪案现场时,被害人还没有断气,就那么侧卧着蜷曲在地上,整个脸都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双手捏着喉咙,眼睛里满是哀求。被害人的嘴张着,像一个血窟窿——一个黑洞洞的、盛满血的窟窿。
  他在救护车抵达的时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被害人身体下面已血流成河,全身的血液几乎都流光了。凶手至少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离开了现场,任由被害人绝望而无助地躺在地上,等待死亡的来临。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二亮严肃而细致地描述某种事物。
  发现被害人的是一对未成年情侣,因不敢曝光地下恋情,才在夜里躲到这漆黑而偏僻的地方来,谁知尚未品尝到爱的甜蜜,就被地上痛苦挣扎的“血人”吓得魂飞魄散,女孩子脸色惨白,趴在男孩身上嘤嘤地哭泣。二亮向他们问了些问题,并留下姓名地址,就让他们回家了。
  这里是一片待拆迁的棚户区,与楚原市最高档的住宅小区——金龙社区仅一街之隔,奢侈与贫困、豪华与破败距离如此之近,相互映衬,有些刺眼。棚户区的居民大多已搬迁,仅有零星几户无处可去的鳏寡孤独,依然困守在这里。他们舍不得点灯,一入夜就拥着黑暗沉沉睡去,这片棚户区也就愈发显得幽静寂寞,连最小的蟊贼都不屑于光顾这里。
  二亮率人在现场拉起警戒线,几盏警用强力照明灯将现场照得亮如白昼,有些过路的好事者陆陆续续聚拢在警戒线外面围观,抻长脖子张望,或好奇或兴奋或恐慌地窃窃私语。即便如此,棚户区的居民们仍然没有人从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探出头来看一眼,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与他们毫不相干。
  死者的财物没有丢失,肩上的背包、腕上的手表都在。背包里有两本初中教学参考本、一串钥匙、一个黑色男式钱包,钱包里有一千多元现金、身份证和工作证。证件显示死者名叫李韬光,男性,三十三岁,楚原市三中数学组教研组长。楚原三中是省级重点初中,升学率在全市排名第一。
  二亮取出死者的钥匙,好大一串,大大小小有十几把,其中有一枚车钥匙,按下去,他身边的黑色豪车就嘟嘟地响起来,二亮嘀咕了一句:“中学老师收入真不错,开这么贵的车。”又把钥匙丢回死者的背包里。
  死者的黑色豪车旁边还停着两辆车,都价格不菲,显然不是棚户区居民能够消费得起的。
  命案发生时,我和沈恕刚参加完公安部举办的刑侦技术研讨会,正在返回楚原的路上。接到出命案现场的通知后一路驱车狂奔,赶到楚原时已近夜里十时。
  看到被害人浸泡在血泊中的惨状,我的心头一阵阵抽搐。记得年初就有阴阳先生神神叨叨地预测今年是大凶之年,有血光之灾,我本来不相信这些毫无根据的所谓预言,可是今年血案频发,无论发生频率还是惨烈程度,都超过了其他年份。
  被害人才断气不久,双手还紧紧地掐在喉咙上,微张着嘴,尸体犹有余温。在二亮向沈恕汇报案情时,我对尸体作了初步检验。
  地面上流淌的大量血迹是从被害人嘴里流出来的。我用开口器打开被害人的嘴,发现他的舌头不见了,被齐根割去。残留的部分仅在喉咙深处露出短短的一截,创口很平整,显然凶手并没有花费太多力气,手法干脆利落。现场未发现被割断的舌头,我猜测是被凶手带走了。
  死者身长约175厘米,较健壮,头发乌黑油亮,上身穿白色纯棉短袖衬衫,下身穿一条深蓝色的挺括西裤,皮带和皮鞋都是名牌商品,有九成新,给人的整体印象是他生前很讲究仪表。除去舌头被割掉,身上没有其他明显外伤。死者的驾驶证上显示其家庭住址为距案发地约半小时车程的铁东区上苑小区。
  现场为坚硬的水泥地面,这一带建筑物稀稀落落,风沙很大,地面上的浮尘和落叶被风吹动,遮盖了凶手可能留下的足印等痕迹。
  金龙社区的门前有摄像和保安。可是凶手选择的作案地点很巧妙,与金龙社区正门呈九十度角,又有民房遮挡,刚好是摄像头和保安视野的盲区。所以当办案刑警向当值保安了解情况时,保安竟然对距他仅十几米远的命案一无所知,连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当值保安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高大壮硕,满脸青春痘,喜欢别人叫他大杨子。他半信半疑地跟着侦查员穿过马路来到案发现场,先是被地面血流成河的惨烈情形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被害人,脱口而出道:“李老师?!”
  沈恕眉毛一扬,显然对大杨子的反应感到惊喜,说:“你认识他?”
  大杨子有些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说:“认……识,他经常来金龙社区,今天晚上还来过,才……出去不久。”
  沈恕问了好一会儿才弄清楚,楚原市主管科教文卫的副市长蒋和就住在金龙社区,他的儿子蒋晓峰是李韬光班上的学生,而李韬光每周有两天晚上会雷打不动地登门给蒋晓峰补课,已经坚持了一年多,金龙社区的夜班保安都认识他。
  侦查员调出了金龙社区保安室的监控录像,正如大杨子所说,李韬光在黄昏六点二十五分走进金龙社区大门,并向大杨子挥了挥手。八点三十三分,李韬光从大门走出来,没有和大杨子打招呼。
  按时间推算,案发经过就比较明朗了。李韬光自驾车来金龙社区给蒋晓峰补课,而社区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大门前又没有停车的空地,李韬光只好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的棚户区。他在补课后回去取车时遇害。
  二亮犹豫着请示沈恕说:“时间还不晚,要不要到蒋和家里了解一下情况?”
  沈恕下意识地看看手表,说:“不要直接登门,我给局长打个电话,让他先和蒋和沟通一下。”又转过头对我说:“把尸体运回解剖室,连夜工作,查明死亡原因。”
  2
  案发五小时后。
  法医解剖室。
  尸检后确认李韬光的死因为急性失血性休克。
  尸身从头到脚都没有其他外伤,也没有中毒迹象。我反复检视,仅在尸体腰部左下方发现两个淡淡的黑点。凶手是怎样使被害人瞬间失去反抗能力并从容地割去他的舌头的呢?
  这时警方已经几经辗转地与副市长蒋和家联系上了。蒋和为人谨慎,乍听到李韬光出了命案,震惊之余,说话惜字如金,滴水不漏。他说李韬光是孩子的家庭教师,每周领取固定的报酬,双方是清清楚楚的雇佣关系,此外没有任何私人交往,对李韬光的社会关系更是一无所知。
  鉴于蒋和的特殊身份,警方无法深究。当然,侦查员们也不会糊涂到真的相信李韬光开着几十万元的豪车,不辞辛苦地去赚几个家教钱。
  沈恕从外面回来时我已经完成尸检,正在打印尸检报告。他等不及,问:“死因确定了没有?”
  我说:“是被割掉舌头后引起的急性失血性休克死亡。尸体后腰部有两个黑点,是使被害人瞬间失去抵抗能力的攻击性伤痕。”
  沈恕皱了皱眉说:“是电棍造成的?”
  有经验的民警一听到被害人的伤痕,就猜到是电棍击打所致。其实沈恕对社会上电棍泛滥的问题早就忧心忡忡,几次向上级领导和省市人大反映,希望能够立法或者颁布行政法规以限制或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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