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绝-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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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是同一个人,所以才可以下狠手伤害他。
原来如此,陆长卿在梦中如释重负。
深秋的午后,陆长卿和凤岐并排在山中漫步,一边走一边吃果子,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时候小小的阿蛮觉得,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就是和喜欢的人一起散步、吃果子。
“阿蛮,你看那边还有很多。”凤岐突然指着不远处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摘给你。”
陆长卿一边吸吮着手中果实的汁水,一边望着男人的背影。
凤岐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用一根红色的发带扎起,陆长卿却记得方才凤岐的头发是用木簪簪起的,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红色的发带。他突然间就觉得这发带太红了,有些刺目。他很想叫住凤岐,然而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只能眼睁睁看他越走越远,直到那一抹紫色背影渐渐飘渺起来。
凤岐站在悬崖边,冲他怅然一笑。细长的眼梢流出一抹难以言述的凄艳之色。
“阿蛮,我不能摘给你了,因为,我……”他话未说完脚下一滑,整个人跌了下去。
陆长卿浑身剧震,猛然前倾一步摔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到悬崖边。
悬崖下漆黑一片,树枝上挂着一片紫色的衣料,凄然随风飞舞。
陆长卿醒了过来,失神地望着头顶。洪彭在身旁问:“殿下方才做了噩梦吗,看您睡得很不踏实。”
陆长卿发觉自己睡在军中,他坐起身道:“……没什么,祝军那边有什么动静?”说话时嗓子干哑异常,竟破了声。
洪彭道:“他们来城下搦战了两回,祝侯还没什么消息。”
陆长卿道:“洪彭,你让士兵把水顺着城墙泼下去。”
“殿下这是何意……”
“让城墙覆上一层冰,即便他们攻城,也很难利用云梯爬上来。”陆长卿觉得每说一句话都很困难,心口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
“利用天寒让水结成冰,使城墙打滑,殿下真是足智多谋!“洪彭喜道。
陆长卿这些年东征西战,毕竟也非等闲之辈,然而生性他孤傲不群,意气用事,以至于为图一时之快而攻城弑王,导致自己陷入诸侯群起而攻之的境地。
他披上青氅,跨上骏马一路飞奔回王宫。进了宫门,依旧骑着马狂驰,直到未央宫前才滚鞍下马。
陆长卿几步走入殿中,内室里熏香袅袅。他一把剥开床榻周围的软帐,一具残破的躯体静静躺在床上。
陆长卿仿佛松了口气,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酒,灌进喉咙里。
这时殿外忽然有人来报,他吩咐内侍传人进来。
那人风尘仆仆行了礼,惶然道:“殿下,岐关出事了!”
——速离镐京,退守岐关。
陆长卿的瞳仁蓦然一缩,沉声道:“慌什么,把话说清祝。”
“殿下,犬戎主敖琛领了十万大军倾巢南下,距离岐关只有二十里了!”
陆长卿猛然站起,沉默良久,转头看向再次被层叠纱帐遮住的床榻。
纱帐中静静躺着的那个男人生前不堪忍受被他强行欢好的耻辱,焚火自尽。临死前却给他留下了三只锦囊。
他从没想过凤岐会对他安什么好心。
若是二十年前,他或许还会相信,然而如今,即便是他自己也已经不是个会为了感情而放弃利益的人了。凤岐是个有手腕的人,连昏庸的共王也对他深信不疑。这样的人,不会因为旧日的情分而对敌人伸出援手。
然而,犬戎主的进攻,现在却仿佛验证了已故国师的担忧。如今诸侯大乱,一旦犬戎主杀入岐关,入主中原,不但庆国首当其冲庙堂不保,整个天下也将陷入异族之手。
陆长卿迅速派人召来了太宰慎叔同与将军洪彭。
慎叔同与洪彭到时,陆长卿正将宝剑系在腰间。他头也不抬道:“犬戎十万人已经到岐关二十里了。我必须带兵去岐关。镐京只留下三千人,洪彭,你每日造饭的灶不要减少,祝军的孟善是个将才,他若看见城里炊烟少了,心里必会起疑。”
“我今晚悄悄带兵从北门出城,”陆长卿顿了顿道,“洪彭,祝军搦战的话只管紧闭城门,不要回应。拖得他们三日,我便可以赶到岐关关城,那时你就弃城到岐关与我会合。”
洪彭恨声道:“想不到犬戎二十年不敢南下,如今却趁乱造次!殿下,镐京……就这么拱手让给祝侯手里那个两岁小儿么?”
“把镐京让给祝侯,总比把天下让给犬戎好。”陆长卿淡淡道。
洪彭走后,陆长卿握着腰间的剑柄,沉默有顷,对慎叔同道:“……替我安葬他。”
慎叔同眼角的余光悄悄望向床榻周围的纱帐后,郑重拜道:“请殿下放心!”
“在他坟前,摆上窖里最好的酒。”陆长卿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补了这一句。
这时候,凤岐正坐着简陋的马车,沿着渭水西上。
他旧疾未愈,又一路劳顿,坐在车中时昏时醒。遇到路边野店,凤岐便着车把势下去买干粮。
他坐在车中咳嗽,听得外面有人道:“这二十年来,犬戎一直和我大周交好,没料到这次突然来犯。”
另一人回应道:“诸侯围攻镐京,天下大乱,犬戎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何况,现在的犬戎主是一个月前弑兄篡位的敖琛。”
先前那人沉吟道:“二十年前敖琛是犬戎世子,因为带兵突袭镐京失利才被废。他如今又夺回王位,必定要找我们报仇雪恨。何况,他以为国师已经死了,所以更肆无忌惮。”
“殿下,是我办事不利,让国师逃走了……”
先前那人又道:“玄渊也不必自责,国师他心思玲珑,你留不住他也不奇怪。何况,岐关势危,国师必定不会袖手旁观,恐怕近日便能见到他了。”
真是冤家路窄,在这里遇到靖侯和玄渊二人。凤岐忍下咳嗽,默默坐在车中。
便在这时,忽而又听得马蹄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道:“阿猫,可算追上你了!”
凤岐用手按住脑袋,无奈地摇头。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大约是玄渊站起了身,“纪萧公女,我们又遇见了。这一位是靖侯殿下。”
“殿下,这一位是纪侯的同胞妹妹,纪萧。”玄渊妥当地介绍着。
凤岐虽看出阿萧是女子,且应当出自王侯将相之家,却没料到她是纪侯萧怀瑾的妹妹。过去曾听过纪侯抱怨他这妹妹,喜欢女扮男装行走江湖,果然不假。
靖侯与纪国公女厮见完毕,玄渊向马车投来了视线, “纪萧,你说的阿猫是谁?”
纪萧忽然响起凤岐说自己是逃跑娈童的事,忙道:“只是我的一个江湖朋友罢了……”
凤岐坐在马车中,已经听出了玄渊话语中的笑意:“殿下,国师被庆侯囚禁在宫闱时,给自己起了个诨名,您知道吗?”
“哦,是什么诨名?”知道玄渊话中有话,靖侯丰韫反问。
“便是阿猫。”玄渊说完便直直地看着马车。
凤岐轻轻叹了口气,瞬间便收起委顿之色,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他散着一头青丝,敛衣微笑道:“诸位一直谈论在下,在下也不好再坐在马车里了。”
☆、第十三章
国师衔笑而立,吴带当风,曹衣出水。
丰韫不由微微张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凤岐,许久才出声:“……这么多年了,国师依旧风姿不减。”
玄渊见靖侯几乎说不出话的样子,目中不由暗淡了一瞬,随即又重新露出关切的表情,“几日不见,师兄又清减了。你身子不好,怎么经得住从洛阳到这里的长途跋涉……”
玄渊话音未落,只听他身后桌椅撞倒之声,纪萧睁圆了眼,指着凤岐双唇微颤:“你是……国师?你是退犬戎、修岐关、制庆弓的凤岐大人?”
纪萧虽从凤岐言辞中觉察他并非无名小辈,然而却万没料到他便是那个文王共王时代鼎鼎有名的大国师。她自幼听紫衣国师的故事长大,大人总将他描绘得顶天立地气冲斗牛,是故她想不到这个言辞风趣、敢于自诽为娈童的病瘦男人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人物。然而此刻想来,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落落大方地调侃自己吧。
纪萧又忽然想起了在纯钧客栈她因为阿猫诋毁国师而动怒,霎时两颊绯红。当时对着凤岐大人本尊吼出“你凭什么么诋毁凤岐大人”这种荒唐话,不知被他听了心里怎生笑话。而那时以为的诋毁,却实则是国师对自己的自责和自嘲啊。
凤岐见她的脸一会白一会红,解释道:“阿萧,上次不告而别,我是怕你侠骨热肠,非要陪我来这险地。”
纪萧摇头,目光灼灼,“我现在已知道你就是国师,也已经追到了这里,不管凤岐大人再说什么,我都要护你周全到底了。”她说话时秀眉如剑,英姿飒爽,既有江湖儿女的豪气,又不失大国公女的气势。
“不愧是纪国女侠,是凤岐小瞧你了。”凤岐笑道,目中不由自主流出一种对小辈的慈爱赏识之意。
几日的雪,天空乌云密布,不见一丝阳光。靖侯丰韫看了看天色,对凤岐道:“国师,这天像是又要下雪,你身子不好,快上我的马车,我先送你进岐关关城看大夫吧。”
听了这一句,凤岐便知道丰韫已经入主岐关了。
岐关是二十多年前栖桐君将犬戎赶出贺兰山后,凤岐向文王请奏,亲自监督修筑的,可谓镐京的咽喉。共王早期,凤岐留了骁将把守,后共王强掳了守将的妹妹,君臣生隙,两年前被陆长卿强做了守城之官,一直未能收回。此次周朝内乱,犬戎主再次进入贺兰山,一路南下直逼镐京。凤岐当初正是预料到这一点,方留下锦囊劝陆长卿舍弃镐京回防岐关。进可抗犬戎,退可回雍都,岐关一处陆长卿实在丢不起。
锦囊上的话凤岐言简意赅,便是担忧靖侯丰韫在镐京宫中的奸细。若非有细作,凤岐这一次也无法瞒天过海逃出王城。
然而凤岐发觉他高估了自己在陆长卿心中的地位。即使他“死”了,即使二十年前哄过这孩子睡觉、抱过他骑马,陆长卿也不信他。
反倒是他那师弟玄渊抢先一步占据了岐关,如此连陆长卿的退路都被切断了。
凤岐谢绝丰韫,重新坐上了自己的简陋马车。
丰韫苦笑一下,与玄渊上了华饰的马车,命车夫跟在凤岐的车后门面。纪萧策马前驱了几步,一把撩开凤岐的车帘,低声道:“凤岐大人,娈童之事是假,但靖侯要抓你之事是真吧?你就这么乖乖进城?”
凤岐稳坐车中,嘴角微翘:“阿萧,凭丰韫和我那师弟,还抓不住我。”他从不会不留后路盲目逞勇,纪萧虽不知凤岐话中有何玄机,却从心底信任他。
靖侯说得果然不错,马车行到半路上便已下起了雪,只不过这雪中还夹杂二月零星渐起的东风带来的雨水。雪沾了雨,结成细小的冰,不断敲落在马车厢顶。
丰韫一直撩开车帘望着前面的简陋马车,直到雨雪太大才放下了车帘。他对玄渊苦笑道:“我原以为凤岐大人被那陆长卿一通欺侮,我只要稍加安抚便能让他归顺。谁料到他即便跌进泥潭里,也要拍开别人伸过去的手。”
玄渊温和道:“我这师兄自小就爱逞强,他现在不过是硬撑着罢了。我刚才看他面色晄白,印堂发乌,想是肺里旧疾复发,恐怕也逞强不了几时了。”
凤岐此刻的面色却比刚才更为苍白,嘴唇都疼得有些发青。自从手脚筋断了以后,这是第一次遇着雨。手腕脚踝钻着骨头缝得疼,仿佛有人在里面抽筋碎骨一般。他不愿□□声引起外面纪萧的注意,便叼住了自己的一缕头发,汗如雨下。粗重急促的喘息还是被耳力过人的纪国公女听到,马车外传来焦虑的问话:“凤岐大人,你怎么了?”
凤岐头顶着车厢壁,张开嘴松开一缕乌发,面不改色地敷衍道:“只是有些冷罢了。”
纪萧又道:“你嗓音好沙哑……”
“因为喉咙受过伤……”凤岐一把抓起长发再次叼在嘴里,他浑身微微抽搐,汗珠顺着鬓角滑下眼皮、鼻梁。
行了一个时辰,抵达了岐关关城中靖侯暂居的府宅。
三个男子迎了出来。打首的是个中等个,浓眉大眼器宇轩昂。他左手边是个瘦高个黄面皮的男人,其貌不扬却威严自生。最右边是个身材矮胖的面露笑容的男子,仿佛白天便醉了酒,然而细看他的眼睛却清醒得很。
丰韫和玄渊在后面先下了马车,丰韫朝三人道:“魏谋、韩要、赵图,城中一切安好?一会儿我有话问你们。”三人俱对丰韫恭敬称诺。
纪萧刚跳下马要掀简陋马车的帘子,凤岐已自己掀帘而出。
他一下车便注意到了那三个男人,凤目微眯,细长的眼梢挑起。凤岐一生识人无数,目光锐利,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