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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孤独小说家-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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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耕平和矶贝久之外的所有青友会成员一致决定,就在索芭蕾等待大奖揭晓。不论他们两人谁得奖,都要过来参加庆功会,如果两人都落选,就直接华丽丽地举行安慰会。不管得奖还是落选,在直本奖揭晓之夜喝到东方出现鱼肚白似乎在众多入围者心里已成为定例。
    接下来的三周是如何度过的,耕平现在已印象模糊,他只记得的确如往常一样赶在截稿之前写好了稿子,因为小说杂志的连载页上已印满了密密麻麻的铅字。每天给小驰准备好早餐,隔天把衣物篮里的脏衣服丢进自动洗衣机。但这一切仿佛夏天黎明时的梦境一般浅淡,不真实。更无奈的是,虽然极力想集中精神投入眼前的工作,但心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因此,他很少去想文学奖的事。只是突然想起时,心便会不自觉地开始彷徨。评审会那天,自己将会如何度过呢,结果会如何呢,和矶贝久双双获奖的可能性也不是绝对没有吧,记者招待会、电视台采访的时候该说点什么呢,把获奖怀表拿给小驰看的话,他会是什么表情呢,一个不叫座的作家如黑马般腾空出世,至少能赢得几分尊重吧。
    作家的想象力此时大展拳脚,支配着想当然的痴望满脑子无止无尽地空转。虽然卧室里开着透凉的冷气,可耕平的脑里、身体里弥漫的热气让他无法静心入睡。不单只文学奖,其实所有奖项都是一场悲喜剧,只有当自己站上舞台那一刻,才知道嘲笑他人的浅薄和孩子气是多么可笑。
    一夜无眠。
    睁开眼,已是天明。青田耕平叹了口气,就如自著中所写,自己并无大器之才。的确,获得直本奖的作品拥有入选小学语文课本的特权,社会知名度也不同凡响,但十年前,自己仅是出于对小说的热爱才走进这个世界的,并无半点野心。而现在呢,初次入围就如此得意忘形,这还是那个自己么?
    耕平从凌乱不堪的床上坐起,对自己的庸俗厌恶不已。步入文坛前,他曾认为只有德才兼备、人格高尚的人才配当作家,看来并非如此。小说家就是一群普通人。他自嘲着掀开被窝,拖着一双因睡眠不足而摇晃不稳的腿向厨房走去。
    等待大奖揭晓的日子里,耕平仍努力维持着与香织的关系。但也正是从这时开始,两人约会的气氛却如夏日的天空般开始渐渐微妙起来。
    耕平越来越难以揣测香织赴约的心情。微醉的回家路上,想牵起她的手她却婉转逃开,想吻吻她的脸她却低头回避,被她突然拒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冷淡疏远的次数也与日俱增。
    可有时她又莫名其妙地热情,在神乐坂大街上突然当众索吻,在吧台边小鸟依人般温柔依偎。这些举动让耕平很高兴,但有时也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和年轻女人恋爱,难道真的这么不稳定么?耕平一边拿出钥匙开门,一边自言自语道。身为作家,年收入和同龄的上班族并无两样,不仅未来的生活没保障,还带着一个刚上小学五年级却神气十足的孩子。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严峻的事实,她犹豫了、迟疑了吧。一个中年丧妻的男人或许并非理想的交往对象。但是,被一个年轻聪慧充满魅力的女人折腾得疲于应对的耕平,不知为何,竟从心里感到一种难以言传的愉悦。
    小说的世界里,作者就是上帝,可现实生活中那个万能的上帝并不存在,恋爱中更是如此。那个经历过无数次恋爱甜蜜,也经历过无数次分手痛苦的山崎玛莉亚,耕平记得她曾说过:“没有哪个女作家可以无条件获得幸福。”
    耕平曾怀疑过这话的真实性,但现在他发现,这句话用在一般女人身上同样成立。
    “没有哪个年轻女人可以无条件获得幸福。”
    把玛莉亚的话如此置换一番,或许可以写进某个短篇,毕竟短篇只需一个主题或是一句提纲挈领的话便足够。耕平终究只能做个彻头彻尾的老好人,如此缺乏魄力和自信,不单在创作中,连恋爱时也暴露无遗。
    他现在回想起来,要是当初早些弄清香织的真实想法就好了。那样的话,就不至于在初次入围直本奖的评审会前一晚,让自己的心情跌落深谷了。
    青田耕平在浮躁喧腾的心情中一边勉强应付着手中的工作,一边纠结着与年轻女书店店员恋爱,就在他不知不觉间,夏天已悄然而至。距离七月十五日的直本奖评审会,仅剩短短一周时间了。
    14
    “请问是青田耕平先生吗?您好,我是朝风报社文艺部的日比野谦一。”
    这是在直本奖评审会当周的星期一,耕平清早开机后接到的第一通电话。直本奖评审会定于星期五举行。
    “是的,你好。”
    这突然而至的电话,是来干什么呢?报刊连载小说框限甚少,是文坛大家或畅销作家的专属阵地,稿费也高出小说杂志两三倍。当然,也从没向耕平约过稿。耕平正满心期待,不料这位文艺部记者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就开门见山吧,直本奖评审会召开在即,想跟您做个事前采访。”
    “呃……好的。”
    这哪里是连载小说的约谈!虽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全国性报纸的采访从天而降,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嘛。大牌文学奖果然不同凡响。记者驾轻就熟地问道:“您看评审会前一天,也就是周四的下午一点行吗?”
    “好的。”
    “那地点呢?”
    耕平提议在神乐坂那家圆木小屋风格的咖啡店见面,在那里,他曾多次约见过各社编辑。突然,被文艺部记者毫不犹豫挂断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在您百忙之中冒昧来电,真是抱歉。我是每昼报社文化部的新井枝里子。”
    百忙?一件事也没忙。这段日子热火朝天的直本奖事件,要忙的事都被搁在一隅自生自灭,一阵不快油然而生:“是直本奖的事前采访么。”
    “嗯,是的。”
    耕平答应了声“好的”,把采访约在了周四下午,同一家咖啡店。这样,两件麻烦事就可一并解决了。初次入围的耕平这才猛然发现,直本奖竟如此令人劳心劳神。
    每昼报社的电话挂断后,耕平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未刊载自己新作的小说杂志,等待下一通电话的到来。兴起时,他甚至把这些小说划分为三六九等,据说这种读书法十分有利于精神健康,不过若自己的作品登载其中,恐怕就该另当别论了。发现崭露头角的新兴后辈时会情不自禁地为他们加油鼓劲,读到同龄作家的杰作时内心却饱受煎熬。作品的世界虽浩瀚无涯,作家的内心却狭隘有界。
    十五分钟后读切报社文艺部的记者打来电话时,耕平已彻底冷静下来。冷静地约好采访的时间、地点,冷静地写在暂代日程本的日历上。朝风报社下午一点、每昼报社下午两点半、读切报社下午四点。全国三大报社紧锣密鼓地依次排列在桌头的台式日历上,俨然畅销作家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
    如此无谓的纷扰何时才是尽头呢,往日悠然的工作心境又该如何重拾呢,在另一种意义上,耕平急切盼望着直本奖评审会的那天早日到来。
    如同在烧红的平底锅上“嗞嗞”煎烤着的日子,一点一点从指缝中溜走,每天却似乎比一周还要漫长。直本奖主办方——文化秋冬的编辑米山辉打来电话,是那个周二的下午。微胖的责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绝密情报!据说吉冈老师对您的书大加赞赏噢。”
    吉冈诚一是一位已担任直本奖评委近二十年的泰斗级人物,让人如临其境的高黏度性爱小说是其鲜明特色。
    “哈?吉冈先生哪……”
    完全在意料之外。《空椅子》展现的是对亡妻泪尽海枯的悲伤,完全没有任何性爱场面。以恋爱为主题却没有性爱情节,居然没被指责不够震撼人心?
    “虽然我这边还在试探评委们的态度,不过您应该没问题,我们文艺振兴会里,您的《空椅子》就像一匹黑马,渐渐舒展开拳脚了。”
    罪孽深重的流言啊。对米山责编而言,此话或许轻轻妥妥,却让耕平内心动摇不已。他早已认定,初次入围恐怕是无缘大奖的。
    “呃,谢谢。不过得奖得看时运呢。”
    虽说如此,但耕平清楚其实并非如此。得奖并非全因好运,而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积累和入围作品优劣的综合实力较量。作家这种职业哪有仅靠运气就能如鱼得水般轻而易举。
    “还有呢,中央电视台来电说要给您做个采访,说是直本奖评审会实时连线系列节目的一部分,还说要专门设一个镜头,全程跟踪拍摄……”
    已经被那些全国性报刊折腾得叫苦不堪了,居然还来个全国性电视台。这种狂热已经远远超出了耕平的底线。
    “呃,你是说等待评审结果期间,镜头一直对着我么?得奖了倒还好,没得奖怎么办呢?”
    米山也谦恭道:“那样的确有点难办,我当时觉得可能对新书的宣传有好处,所以……不过我们又没欠他们电视台的人情,这个事情最终还得您说了算。”
    耕平想象着自己一本正经的表情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样子,落败的惨状也定会在全国观众面前一展无余吧。这太丢人了,估计往后只能宅居家中,无颜再在神乐坂大街闲游乱逛了。
    “不好意思,你帮我推了吧。要这样的话,还不如一早不要入这个围呢。”
    细想一下,直本奖也好,芥山奖也好,都仅是文化秋冬这个出版社单独主办的文学奖而已,可不单只作家、编辑,连所有媒体都被它折腾得团团转。米山的嗓音似乎带着些许哀求:“青田老师,您千万别这么说,您是《all秋冬》能登堂入室的作家里面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啊,我们都万分期盼您凯旋而归呢。”
    “你这样说,我很为难呐。这奖又不是说拿就拿得到的,再说了,下次入围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呢。”
    米山认真起来,用手轻捂住话筒,含混不清地说道:“据说,只要拿了直本奖,一辈子就能赚两亿日元。”
    “……”
    耕平无言以对。两亿日元,他只有在彩票中才敢想一想。
    “当然这得拿了奖之后继续写作,不过拿奖后的稿费、演讲的出场费就完全不能跟拿奖前同日而语了。”
    十年间初版后再无加印的耕平从没想过,文学奖之中居然暗藏有这般玄机。如此说来,评审会之夜,岂不就是彩票抽奖大会么?只是彩票大奖的中奖几率为几百万分之一,而直本奖却有六分之一的机会,而且自己的名字将被永远印在一本又一本的语文教科书上。这就是文学的至高荣誉反馈而来的现实利益。烦恼缠身的耕平心情不甚畅快:“米山,我终于知道直本奖为什么可以引起如此骚动了。我和那个世界太格格不入了,简直快要精神错乱了。评审会那天再见吧。”
    和《空椅子》的出版方英俊馆的编辑一样,米山也被委派为直本奖联系人。
    “好吧。期待您的好消息。”
    耕平无声地叹了口气,挂断了让他疲惫不已的电话。
    随后,他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不觉竟睡了半个小时。或许是全国性报刊、电视台的采访请求和直本奖的经济效益对他刺激太大了吧。不管怎么说,《空椅子》只是一本初版仅七千册的小说。被渗出的汗水扰醒的耕平,走到厨房喝下一大杯矿泉水。
    耕平眼角的余光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光亮在一明一灭,定睛一看,原来是放在桌上的手机。他打开屏幕,是香织节奏不定的短信。
    》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正是直本奖热潮之中,
    》我知道你很忙,
    》但是你可以为我匀出周四晚上的时间吗?
    》竭诚祝你凯旋而归。
    为什么所有人都齐齐送上祝福呢?可耕平能做的,只有等待而已。四十年来他第一次体会到,等待竟如此令人疲惫。
    15
    “说实话,您入围直本奖太让我意外了。您执笔已经有十年了吧。”
    朝风报社文艺部的记者一边说,一边翻开记事本。嬉皮派的长发烫着卷,似乎文艺部记者总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自称日比野的记者说道:“我读完六本入围作品,觉得这次直本奖非您的《空椅子》莫属。”
    “呃,这个……这……”
    高兴是高兴,可受到如此称赞还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
    “上届直本奖你猜中了吗?”
    文艺部记者自信满满:“对啊,我当时就猜了《猫爪酒店》。而且前三届的,我都猜中了呢。”
    耕平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至少两年前这个记者就猜错过。日比野又毫不在乎地说道:“最重要的是文章不错。如今的作家,哎,虽然我没有资格说三道四,感觉真的大不如前了。不过您的文章端正工整,精于韵律,那富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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