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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曾国藩:又笨又慢平天下-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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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根本就不必如他所说的那样诚惶诚恐,这个三品官,他受之无愧。自太平军革命以来,无数拥有重兵的亲王重臣,还有雄踞一方的封疆大吏,一和太平军接触就无底线地溃败。只有他曾国藩的湘军,竟然把太平军赶出了湖南,非但如此,竟然还即将兵临长江军事重镇、大清版图南北的关键点武昌城下,东南局势顿时旋乾转坤。他曾国藩这份擎天之功竟被皇帝一个“三品官”敷衍了事,更要命的是,他还在那里诚惶诚恐?!
  他真就诚惶诚恐,觉得自己受了这个“三品顶戴”是名过其实。他给咸丰皇帝写信说:“我在办理团练之初就和您说过,以后有功不计,自然也不升官。我这样做有原因,我是守丧期间出山,一旦南方版图有起色,我该回家守丧,不可在外闲逛。所以功勋于我如浮云,孝道(守丧)才是我本心。”
  咸丰看不出这封信所表达的深层意思,只好用权力回答曾国藩:“孝道就是为国鞠躬尽瘁。如今国家有难,你不可再唧唧歪歪说守丧的事,聚精会神于对付长毛,建立功勋,光宗耀祖,这才是真孝!你现在兵强马壮,赶紧去收复武昌,武昌可是至关重要的!”
  不必咸丰废话,曾国藩当然知道武昌的重要性。有武昌在手,就能顺流东下,进攻九江、安庆,直抵太平天国老巢南京城下。武昌城不仅有此重要的战略意义,还有清政府的尊严。武昌城是被太平军攻陷的第一座省城,对清政府而言,收复武昌城就等于挽回了一个大面子!
  1854年八月下旬,湘军一支主力逼进离武汉只有30公里的金口。金口太平军守军一触即溃,湘军轻而易举地占领了金口,曾国藩站立船头,风度翩翩姗姗而至。
  经过一番缜密的研究,攻打武昌的计划立即被执行。首先,以水军沿江东下,扫清太平军水军。然后兵分三路:罗泽南兵团进攻武昌外围要隘花园,塔齐布兵团绕路扑洪山,另外一支湘军则攻汉阳。
  曾国藩和太平军打交道的时间虽短,却已大致熟悉太平军的防守战术。太平军向来是在城池外围的险地驻扎重兵,险地一失再退而守城。武昌太平军的精锐部队都分布于城外沿江要隘,凭险修筑堡垒。比如花园,太平军在此构筑大营三座,挖掘了宽二丈、长约三里的战壕,把长江水引进。同时建立木城,用土沙填实,在中间开炮眼,安置了百余尊大炮,比马其诺防线更有威力。
  这是湘军第一次面对如此强硬的堡垒,分配任务前,竟然无人敢领兵打花园。关键时刻,罗泽南为曾国藩排忧解难,主动请缨,这才有了之前提到的作战计划。当湘军水军如游戏般的扫荡了太平军水军后,罗泽南兵团开始行动。
  罗泽南知道,此时不可硬碰硬,要以巧劲取胜。他把军队分为两支,一支在花园正面用大炮猛轰太平军堡垒,另外一支悄无声息地摸到花园的后面,如同二战时德国军队摸到马其诺防线后面一样,突然发起轰击。
  花园守军被前后夹击,霎时崩溃,发出天崩地裂的嘶喊,仓皇逃回武昌城。与此同时,湘军在洪山和汉阳城外也击垮了太平军的防御堡垒。至此,武昌城外太平军堡垒全被拔除,武昌城孤立无援,人人都可看出它的命运。
  武昌城守将石凤魁此时已如惊弓之鸟,武昌城外一连串的惨败让他想起那批从城陵矶逃回的兵将们。他似乎真看到湘军如天兵天将般踏着五彩祥云逼近武昌,他浑身发抖地爬到城墙上,望向战场。他对身边的人说:“这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从来未吃过这样惨的败仗!”
  他的感慨是事实。太平军自造反以来,所向披靡。定都南京后,西征军占领了安庆、九江、武昌等绝对重要的战略据点,将清军拦于长江以北,太平军在长江沿岸从来就没有遇到过任何清军。长江沿岸如同是太平天国的后花园,天国子民可以在长江沿岸撒网捕鱼、乘坐装饰豪华的游船欣赏长江的滚滚东逝水。但仿佛一夜之间,一只叫湘军的恶兽扑面而来,先是攻陷湘潭、岳州等重镇,现在又把武昌城下变成了战场,这真是个巨变!
  石凤魁趴在武昌城墙上,哭丧着脸嚎丧道:“巨变啊,巨变!”
  1854年八月二十二日晚,石凤魁和他的心腹们从城墙缒下,溜之大吉。第二天,武昌城守军发现长官凭空消失,顿时炸了窝。一批珍惜生命的将士打开大门,敲锣打鼓迎接湘军入了城。
  这不是最有戏剧性的,最有戏剧性的是太平天国汉阳城守军。他们一听武昌城失守,拔腿就跑,连在汉水完好无损的水军也忘了通知。曾国藩占领汉阳后,这支水军被封锁在汉水,被湘军关门打狗,全部毁灭。
  湘军的这次全线胜利,自有它的原因,比如湘军的玩命拼杀和野蛮。罗泽南竟让士兵挖太平军俘虏的心肝吃,一是壮胆,二是挑拨起疯狂的野蛮人性,让他们在战场上由人变成野兽,提高战斗力。另外,太平军将领的无能,尤以石凤魁最具特色。他本是文人,参加太平军后凭着理论功夫走上高位,误把理论当作实践,结果一遇事就仓皇失措,把武昌城拱手相让。
  无论如何,曾国藩取得了自太平天国叛乱以来破天荒的成绩,人人都可见,咸丰皇帝自然也见到了,有些遗憾的是,咸丰皇帝不是从曾国藩那里而是从一个叫杨霈的人那里得到的捷报。
  有功,不赏
  杨霈,一个官场老油条,清朝史上最有权势的封疆大吏之一,1854年时正代理湖广总督。曾国藩收复武昌的第二天,他就得到消息,但他不相信曾国藩真能收复武昌,可又不想再花费时间证实,急吼吼地写了封奏折,让人快马加鞭送到北京。奏折上写的是,“我听说曾国藩在我的指导下收复武昌,如果确实,真是震动天地的大功。我身为湖广总督,激动得非流干泪水不可。”
  咸丰也不相信曾国藩真能收复武昌,那可是太平天国的重镇,怎么能如此轻而易举就被曾国藩收复?但他希望这样,所以他给杨霈回信道:“你这报捷书值得商榷,等消息确凿,再来禀告。我已记下你一功。”
  咸丰收到杨霈的朦胧捷报的六天后,曾国藩和塔齐布的联名捷报送到北京。咸丰狂喜,恨不得在龙椅上翻个跟头!如果曾国藩在他面前,他非上去亲两口不可。
  几年来,咸丰被太平军打得满地找牙,六神无主。想不到曾国藩异军突起,创造奇迹,这怎能不让他惊喜若狂?
  几乎是本能驱使,他看完捷报就大喊大叫,命人起草圣旨,任命曾国藩为代湖北巡抚,并在奏折上深情款款地批示道:“看到你的捷报,朕心花绽放,简直大出意外,很好!”
  他激动得两眼发光,几天后,仍不能平复激动的心情,话越来越多。他对身边的人说:“曾国藩这老小子真可以,一个书生竟能创此奇功。”身边的人眼珠子转了几转道:“一书生竟能建成如此强大的军队,再给他个湖北巡抚的平台,让我油然而想到‘如虎添翼’这个成语!”
  咸丰皇帝“啊呀”一声,从前有人说这样的话,他不介意;现在有人说这样的话,他就很介意。在古代中国,震主的都是功高的臣子,曾国藩已符合条件。
  “这可如何是好?”咸丰大腿抽筋,焦虑得龇牙咧嘴,“要他代理湖北巡抚的圣旨已发出,君无戏言,这可如何是好?”
  天老爷看到他那副懊悔终身的模样,实在不忍,于是给了他挽救的机会:一个叫沈葆桢的御史把整个身心沉浸在曾国藩收复武昌的喜悦之海中,然后极为兴奋地上疏咸丰。他说:“曾国藩应该乘胜东下,对长江中下游的太平军发动毁灭性打击,然后攻克太平天国的都城南京。”
  沈葆桢是1840年在广州焚烧鸦片的民族英雄林则徐的女婿,正义感和冲动感交互在身体里流动。他憎恶长毛贼,希望曾国藩能迅速剿灭他们,于是认定曾国藩能剿灭他们,才有了那道上疏。这道上疏简直就是给了曾国藩一记闷棍。
  咸丰皇帝一见沈葆桢的上疏,心狂喜地直跳。他喜的不是沈葆桢的战略计划,而是有理由取消曾国藩的代理湖北巡抚。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沈葆桢的意见,命令迅速下达:曾国藩即刻起兵东进,代理湖北巡抚一职由陶恩培接任。
  曾国藩如同一只猴子被咸丰耍着。刚接到要他代理湖北巡抚的圣旨时,曾国藩内心极为激动,但激动戛然而止,因为理学教条回到了他的头脑。他马上恢复冷静,写信给咸丰推辞说:“我是守孝期间出山为国分忧,按祖制是有功不能赏的。如果他接受代理湖北巡抚一职,那和当初的意愿大相径庭,我向来标榜孝道,却知行不一,对不起儒家列祖列宗,更愧对皇上。接受代理湖北巡抚一职,我心有余悸。因为人情可畏、人言可畏。倘若我违背传统,将来怎能号召群徒,奔赴战场?所以,这个代理湖北巡抚,我是诚心诚意地不能接受。”
  这封信还未送到北京,咸丰就已改了初衷。当这封信摆到咸丰面前时,咸丰简直比得到曾国藩收复武昌的消息还要高兴。他顺势在曾国藩的奏折上批示道:“我早就料到你推辞。你不干这活我也不勉强你。其实你要整师东下,挂个代理湖北巡抚的空职也无意义,朕赏你个兵部副部长(兵部侍郎)吧。”
  这不算完,咸丰又耍起了把式,拿腔拿势地训斥曾国藩:“你这个人啊,太实诚。你写这封奏折时已是代理湖北巡抚,可官衔竟不写湖北巡抚,有人说你好名,我看你好名之过没那么严重。但朕让你担任代理湖北巡抚,你却推辞,这是违旨,罪过很大。严重警告一次!”
  曾国藩接到这道圣旨时,五味杂陈。首先,他很失落,虽然代理湖北巡抚是他真心不想要的,但一辞就被允了,心里仍不是滋味。其次,圣旨里还说道,要那个笔杆子特别快的杨霈由代理湖广总督转正,原因是曾国藩收复武昌,杨霈功勋卓著。
  据说,曾国藩在和太平军浴血奋战时,杨霈正在办公室里品信阳毛尖,他的功勋不知从何而来,竟然还卓著?!
  最后,也是曾国藩心上很恐惧的一点,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分析,咸丰的忘恩负义都无疑地被证明了,北京方面对他具有很重的猜忌心理。这是什么世道啊,曾国藩的粗鲁将官们发出愤怒的叹息。曾国藩却不动声色,但细心人看到他双手紧握,牙齿紧咬,双眼射火,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折磨。
  折磨并非来自心上,而是肉体。每次情绪波动过大时,他的癣病就会发作,奇痒难耐,苦不欲生。他走过的路上会落下一层白,步步生癣花。幸好有癣病发作,转移了咸丰打击他的注意力,曾国藩才只是悲观,而并未绝望。
  他也不是那种受到一点打击就灰心绝望的人,否则他早就死了。
  真正让他挂碍于心的是咸丰皇帝竟然同意沈葆桢的馊主意。曾国藩的性格决定了他喜欢稳扎稳打,他原本想攻占武汉后好好经营下湖北,再以湖南、湖北为基地,进取江西、安徽,一步一个脚印地攻向太平天国的首都南京。收到咸丰让他启动快进模式的命令后,他提出攻占武汉后立即东下有三大忧虑。
  第一,湘军经过从岳州到武昌的一系列战役后,人员和武器都有损耗,需要一个较长时间的休整和补充,以巩固和提高战斗力;第二,太平军虽失去武昌,也正如人失去一只手,实力犹在。太平军在湖北、江西等地的群众基础超级良好,湘军如果东下就是孤军深入,稍有挫折就可能陷入太平军的包围之中,到那时进不能退更不能,只能等死;第三,湖北经济没有恢复,不能成为湘军的粮饷基地,湘军东取江苏、安徽,仍要湖南供给,可湖南也没那么多余粮啊。
  曾国藩的考虑是有远见的,这缘于他谨小慎微的性格,能在取得重大胜利后头脑依然清醒,客观地观察和估计敌我形势,是一个战略家必备的素质。
  但是,咸丰皇帝对曾国藩的担忧嗤之以鼻。他严厉斥责曾国藩:“才有点成绩就不思进取,忠孝之人岂是可以这样的?如今满朝文武都翘首张望东南,你那光辉的形象映射在天,帝国恢复秩序的重任就在你肩,你却和我讲这些废话?!朕命你不可迁延观望,坐失事机!”
  曾国藩不是王阳明,他没有和皇帝周旋的心机和能力。他的悟性和学识决定了他必须要执行皇帝的命令。从武昌东下前,他和湘军军官们聊天,内容却不是东下而是建立基业。
  他说:“古代英雄的事迹必定有基础;比如汉高祖刘邦在关中,光武帝在河内,魏在兖州,唐在晋阳,都是先占据根据地,然后进可以战,退可以守。”
  军官们听懂了,虽然说的是历史,但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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