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圣张良-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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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病了,病得有好多日都没有上朝了。
朝廷重臣们纷纷进宫探视,但都毫无例外地一律挡驾。一时间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楚汉相争结束,才六年天下一统的太平局面、难道又将结束了么?更何况这五六年间,诸侯谋反此起彼伏,小规模平息内乱的战争,时有发生。如果刘邦有个什么万一,谁能控制局面?满朝文武的忧心忡忡,万民百姓的惶惶不安,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这短暂的太平年月来得确实不易啊,华夏大地确实需要休生养息。
吕后一听到皇上病重的消息,她的心立刻狂跳起来。世上的事往往就是如此,看起来一筹莫展,有时却又意想不到的化险为夷。自从半年前,她轻而易举的杀掉韩信之后,她的胆子就大起来了,她的心就雄起来了。一个将兵多多益善的所向无敌的大将军,曾使刘邦和项羽不敢对他侧目而视的人,却是那么轻而易举地被她擒杀。所以韩信临死时仰天叹息,没想到威名一世,结果却死于一个妇人之手!大江大河里操纵自如,反而在小河沟里翻了船,他想得到么?当刘邦在平息陈豨叛乱的前线,听到吕后在长安的未央宫易如反掌地诛灭了韩信,多年来令他寝食不安,悬在他心上的一块隐忧,才终于得以消除,这远比他击破陈豨更令他欣喜。他更惊叹自己和这位结发之妻生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发现这个女人,竟有安邦定国之才,须当刮目相视。从此吕雉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并不一定逊于须眉,只要肯去做,只要横得下一条心,同样可以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不信试试看!
得到皇上病重的消息后,她急忙去把吕泽找来,兄妹俩关起门来密谋了一番,吕泽就匆匆走了。
吕后来到皇上的寝宫外面,把守宫门的卫士,本来奉命一律挡驾,见皇后驾到慌忙跪地迎接,哪里还敢阻拦。吕后昂首而入,快步来到皇上的卧榻之前。只见刘邦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戚夫人满面忧郁地在一旁替皇上轻轻捶打着。
吕后一见顿时就沉下脸来,上前对刘邦说:“臣妾听说陛下染病,特地为陛下煎了一剂汤药,请陛下趁热饮下。”
随行的宫女捧上药罐,戚夫人忙用碗倒上半碗药,双手捧到皇上面前。
刘邦睁眼看了一眼,默默无言地摇了摇头。
戚夫人手中的药碗还冒着浓浓的热气,她轻轻吹着,并用嘴唇去试了试冷热,呷了小半口汤药尝了尝。吕后本来就看不惯戚夫人成天在皇上身旁,一见她尝药,顿时无名火起:“陛下,臣妾一遍诚心,亲手为陛下煎药,望御体早日康复。哪知臣妾好心反被当成了驴肝肺,竟有人当着臣妾的面尝起药来了,难道是怀疑臣妾要毒死陛下不成?”
戚夫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慌忙跪地,眼泪止不住流淌出来,伏地哀求道:“皇后息怒,妾只是尝尝冷热是否可口,决不敢怀疑皇后!”
刘邦实在看不下去了,强忍住怒火对吕后说:“把药放在那里就行了,你回去吧!”
吕后一点也不让步地说:“陛下好不公平,皇后都要被赶走,嫔妃倒可以留下,这岂不乱了朝纲!”
刘邦盛怒了,猛地坐了起来,使劲一拂,将案上的药推到地上摔得粉碎,汤药溅了一地。他怒吼了一声:
“都给我出去!”
吕后见皇上激怒了,才不得不退去,戚夫人也无可奈何地跟了出去。
刘邦当即诏令门卫,任何人不得进入!
正在这时东方传来了黥布反叛的消息。朝中大臣周勃、灌婴等焦急万分,可是皇上却又称病十多天不上朝,又不准朝臣进入探视。实在无法可想时,他们想到了一个人,这就是张良。
可是张良此时倒真的病得很重,他卧在病榻上,对来访的周勃、灌婴说,可教一个人前去闯宫,这就是吕后的妹妹吕须的丈夫舞阳侯樊哙。
张良一提,两人都点头称是,也觉得没有比他更恰当的人选。
这位既是刘邦同乡哥们儿,又是连襟的樊哙,本是一员屠狗为业的莽夫,他去闯宫就是闯出祸事来,刘邦也决不会说他谋反,不至于杀他的脑袋。这樊哙头脑简单,有勇无谋,叫他去他就真的一口答应下来,倒一点也不害怕。只见他蹬蹬蹬地走在前面,直踏丹墀,排闼直入,没有谁能够阻挡。
大伙跟着樊哙来到御榻前,只见刘邦独自枕着一个小太监在睡觉。樊哙顾不了许多,扯着大嗓门吼道:
“陛下,你倒睡得好稳!你知不知道黥布谋反了!”
刘邦惊醒,猛坐了起来:“什么?黥布谋反了!”
他旁若无人地愣了半晌,又慢慢地躺了下去,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樊哙气急败坏地喊道:“陛下,你怎么又躺下了?你倒是快出主意呀!”
近年来,从韩信谋反、陈豨谋反,哪一次刘邦不是闻风而起,亲自率师远征。黥布的谋反也是他早已料定的,只是时间的早迟而已。然而,当刘邦此刻听到黥布谋反的消息时,他分明知道,自己已经病了,精力也不够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已经多次想到过最后时刻的到来,真不敢想象,自己在马上得到的江山,在有一天他死去后,还会不会姓刘?一想到这些,他心灰意冷了。自己已经到了老弱多病的时日,尚没有一个堪当重托的太子。想废不能废,想立不能立,安得猛士守四方!
他的心病比身病更沉重了。
他心里矛盾到极点,你们大家都说太子不能废吗?现在有人谋反了,就让太子去带兵打仗吧!又来找我干什么?
竟然有用江山赌气的皇帝。
于是刘邦说:“这次朕想让太子将兵去剿灭黥布,大家以为如何?”
群臣无言,关系社稷安危的大事,能派太子去么?周勃说从长计议吧,大家不得不告退了出来。这场闯宫既没有闯出祸事,但也没有闯出结果。
吕后的耳目众多,皇上想让太子领兵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她的耳中。不过,她左右权衡了许久,始终不知道是让太子去的好,还是不去的好?
女人的机智多用于打小算盘,真正遇到大事还是束手无策。
她把建成侯吕泽叫来,让他到太子那里去请教商山四皓。
这时吕泽已经按照留侯的指点,到商山去把四位高人请到京城来了。他们虽然都已经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一个个银发皓然,精神矍铄,声如洪钟,目光如炬。四位老人和太子刘盈住在一起,替太子讲授四书五经与王者之道。
吕泽见过四位老人说:“黥布谋反,皇上准备派遣太子出征,请教四位老先生,能否去得?”
四位老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摇了摇头,他们一致认为,如果太子领兵,事情就麻烦了!
他们向吕泽分析了太子为什么不能领兵的道理。因为太子领兵去讨伐黥布,即使大获全胜又怎么样呢?他本来就嗣君,除了皇上就数他的地位最高,还能得到比太子地位更高的封赏吗?反之,如果没有功,那就会从此受祸了。更何况太子率领的诸将,都是跟随皇上打江山定天下的猛将,如今叫太子去指挥调遣这伙人,有如让羊去统率狼,将领们决不会听他的指挥,象这样能建立功勋吗?还有,母亲受到宠爱的,她的儿子也同样受宠爱。如今戚夫人白天黑夜都侍侯在皇帝跟前,赵王如意也常在皇上面前,他必不肯让那位他不满意的太子位居赵王之上,早晚会让赵王取代太子的。因此,太后何不寻找一个时机,向皇上哭诉说:“黥布是一员天下闻名的猛将,又善于用兵。诸将们都是陛下的股肱,太子能号令他们吗?如果黥布知道是太子将兵,不更加猖狂地肆无忌惮地击鼓西进吗?皇上虽然有病,可以躺在车上监督诸将,诸将们敢不尽力吗?皇上虽然吃点苦,但也应该为你的妻着想!”
吕后果然依计而行,她忍气吞声首先就那天送药斥责戚夫人的事,向皇上道了歉。为了讨得皇上的欢心,主动派人去把戚夫人请了回来。并在皇上面前,好言嘉许戚夫人温柔能于,侍奉皇上功不可没。等把这一切铺垫好后,才就太子出征问题,向皇上哭诉了一翻,这样水到渠成,果然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刘邦当即点头应允,毕竟还是自己家里的事,又跟谁赌气呢?
对于刘邦来说,本来就是一半真病,一半心病,不过是因为废立太子问题掣肘,闹闹情绪而已。对于刘邦来说,只要一息尚存,他是绝对不允许诸王谋反,要想把嘴伸进他的缽里来分一羹品尝,是决不容商量的。你别看他躺在卧榻上装得若无其事,其实他早已浑身血沸,心跳加速。黥布是还没有被消灭的少数几个异姓之王了,岂能漠然置之!他不最后解决这少数几个心腹大患,死不瞑目!
吕后的一番哭诉也说得有道理,现在你才明白你儿子还是不行么?他越来越讨厌吕后自从杀掉韩信之后,那副不可一世、咄咄逼人的样子。今天你也知道哭鼻子了么?也知道来求我了么?你那么能干,连韩信都杀得了,为什么不辅佐你的太子去东征黥布,跑来央求我干什么?人就是如此,即使至高无上的帝王,也还是喜欢人家恭维,也还是喜欢处于驾临于弱者之上的强者的地位。
真正能够打动刘邦,除了权力因素和个人恩怨外,还是因为吕后打出了戚夫人这张牌。吕后料定,只要由她出面请回戚夫人,再难的事也会办成。
戚夫人才是打开刘邦心灵大门的一把钥匙。
第二天宫门开了,刘邦撑着病体上朝视事,下令赦天下死罪以下的囚犯,命令他们穿上军装,扛上武器,上前线去征讨黥布。立长子为淮南王,以取代黥布。征发各路诸侯之兵,由他亲自率兵东征。命太子留守京都长安。
刘邦毕竟是刘邦,他玩政治毕竟是大手笔。
出征那天,太子和群臣来到霸上为皇上送行。刘邦坐在车上,望着猎猎军旗和整肃的军队,想起十一年前最先入关驻军霸上,十万大军何等雄风,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年华啊!如今老病缠身,都还没有一个令人放心的足以安邦定国的继嗣。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出发时,刘邦坐在銮舆上,用他疲惫的目光,在群臣中扫视了一番,他在寻找张良。他知道张良不会来,只是想意外地发现他,可是不见子房的身影。
他在出发之前,曾闪过一个念头,想让张良随行。去年发兵平息代相国陈豨之乱,他曾坚持让张良随行,张良也只好从上击代。当军至马邑久攻不下的时候,结果还是张良出奇计攻克了马邑。这次要是张良能够随行该多好啊!但听说他又病了,他真是不再忍心把他拖去。多年来他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打仗进军,不管环境再险恶,只要有张良在自己身旁,他的心里就踏实多了。如果张良不在,他就有一种不安和失落的感觉。无可奈何,他只得下令出发。
刘邦率军行至新丰西边的曲邮,他突然得到报告说后面有一辆车追了上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刘邦命令全军就地待命。
等到这辆车追上了他们,上前一看,车上躺着一个人,是留侯张良。
刘邦惊喜得顿时忘掉了病痛,挣扎着下车来,踉跄上前,紧紧抓住张良的双手,泪光莹莹地说:
“子房!子房……”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今天早上张良醒来,感到头昏目眩,浑身乏力,但他还是努力挣扎起床,扶着一只木杖一步一步在林间漫步。实在走不动了,就靠着松树的虬枝喘息一会儿。
何肩端了一碗煎好的药赶来,让他趁热喝下。
张良见何肩欲去又止,象有什么话要说,便问道:“有什么事吧?”
何肩犹豫了一下说:“早上林子里湿气重,虽说是七月天气,你的病刚好一点,别又受了凉……”
张良淡然一笑,挥了挥手说:“不妨事,去吧!”
何肩转身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似乎有话非说不可。
张良了解何肩的性格,他的心头是装不住话的,何况他更知道,什么话是非告诉张良不可的,什么话是张良不愿意听的。今天他去而复返,必有非说不可的大事。
张良叫住了他:“何肩,发生了什么事?”
何肩只好说,“今天满朝文武在霸上为皇上送行,皇上率兵东征黥布。”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及时报告?”张良神色严厉地问。
“留候有病,不是早杜门谢客了么?”何肩怯生生地回答说。
张良有些生气了:“我是有病,我是不愿意过问后妃之间的立嗣之争,但是黥布谋反是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