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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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如松,行如风。他觉得这个和尚的举止正是如此。
“法师,你就从沩仰宗谈起吧。”
“沩仰宗是禅宗里的一个支派,而禅宗又是佛教传到中土来以后所产生的一个派别。要讲清这个过程,还得从佛学的诞生讲起。”为了和杨度并肩走,寄禅有意放慢了脚步。
“那太好了。”杨度高兴地说,“小时,我看见母亲烧香敲罄子拜菩萨,问她什么是佛,她一点都不懂。自从离家去归德后,这些年来我也到过大河内外、汴洛旧邑,每到一处,也喜欢逛寺庙,看菩萨,但那多是受好奇的心思所驱使,一点点庵寺常识也是东鳞西爪听来的,正经要说佛学,可谓一问三不知。这次能从法师这里得到佛门真学问,那真是三生有幸了。”
寄禅正视杨度说:“佛门中最讲一个缘字,你我相识是缘分。此次又同去密印寺,记录觉幻长老的沩仰宗的谱系演化说,更是一个大的缘分。这些日子,我细细地观察过先生。你前世有慧根,今生有灵性,若一旦修行,即可成正果。”
杨度见寄禅说得如此有趣,不觉大笑起来,暗思自己研习的帝王之学与佛门典籍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莫非这和尚在诳我,诱我做他的同门?遂假意说:“法师,我这次就跟你在密印寺剃度如何?”
寄禅正色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喜打诳语的人。眼下先生尘缘重如山,谈什么剃度出家!我只是说先生若出家可成正果,但决不是劝你出家。万一今后有一天,先生历尽苦海,遭受到千折百难,那时不妨再到佛门寻一处清闲之地。贫僧若还在世的话,定当为先生求得解脱。”
杨度听后,心头陡然蒙上一层阴影,遂默默不语。寄禅见状,笑道:“晳子,贫僧看你气色,三年之内必有鸿运高照,定当一举成名,震动天下。”
杨度一喜,忙问:“照法师所言,我下科可以中状元了?”
寄禅想,说他尘缘重如山,真是一点不假,说:“正是。今天不谈这个,我们还是来谈佛学吧!”
正说话间,对面走过来两个妇人。一个约摸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蓬乱,犹如枯树枝上的鸟窝,干瘦佝偻,手里拿着一截竹竿。另一个三十多岁,穿一身黑旧衣服,头上包一块白底蓝花布。那中年妇人每走几步就双膝跪下,将额头向地上一碰,然后站起,又走几步,又跪下碰地。杨度甚觉奇怪,看看和尚,只见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慢慢走近了。杨度见两个妇人胸前都背了一个黄布口袋,袋子上印着四个黑字:进香归来。他明白了,这是烧香拜菩萨回来的人。又见那跪拜的妇人膝盖上打着两个厚厚的补丁。补丁又被磨破了,上面全是泥土草屑。那两个妇人见寄禅走来,赶紧让路,口里说:“长老大安。”又从布袋里摸出两个铜钱来,双手递出。
和尚双手合十,弯腰说:“多谢檀越,请收回,贫僧心领了。”
老年妇人说:“长老不要嫌少,我们家贫,统共只有十个铜板了,还要赶路,请长老收下。”
“阿弥陀佛!贫僧一向不受布施,请收回。”
老年妇人见和尚执意不收,只得将那两个铜板放进布口袋。
杨度问:“你们是从哪里烧香来?”
“从密印寺来。”中年妇人答。
杨度想,她们一路跪拜,像这样要走多久?便问:“走了几天了?”
“三天。”
“你这样边走边跪,累不累?”
“不累。”那妇人答得爽快。
“她这是为娘老子烧拜香。娘老子受了这香后,在阴间里魂就安稳了。她心里高兴着哩,哪里会累。”老年妇人抢着回答。
杨度看那中年妇人,见她脸上露出笑容,那模样也的确像是不累。他又好奇地问:“你年年都这样烧香吗?”
“她烧了三年了。第一年娘老子刚死,她是三步一拜。第二年五步一拜。今年是第三年,七步一拜,明年就不要拜了。”老年妇人又代为回答。
“那么老人家你呢,你又为哪个烧香?”杨度又问。
“我为孙伢子。孙伢子五岁了,病痛多,我求菩萨保佑他无病无痛。”
杨度点点头,又问:“你们家在哪里,还有多远的路?”
“不远,就在白箬铺。”中年妇人答。
杨度心想,白箬铺至少还有百把里,她们还得拜三四天才能到家!
又说了几句闲话,于是各自赶路。和尚对杨度说:“她们这是烧晚班香了。若是两个月前,中元节前后,这一路进香的善男信女来来回回的络绎不绝。”
杨度叹口气说:“三步一跪,五步一拜,这番诚意难得呀!”
和尚说:“是呀,我们佛门最看重的就是这番诚意。所谓诚心礼佛,就是这个意思。好了,我们继续谈佛学吧!”
“好,恭听法师点拨。”
“讲佛学,先得讲清‘佛’字的意义。”寄禅慢慢地引出开场白。
“正是的。”杨度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从小起,就天天听人说佛呀佛的,佛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没有人讲得清楚。”
寄禅严肃地解释:“佛,即佛陀,这是古天竺国梵语的音译,若是按意译呢,应译成智者。”
“这么说来,佛就是最聪明的人啰!”杨度反应很快。
“是的,可以这么说。”和尚点点头,说,“但又与通常所说的聪明人不同,它包括三个方面:一是佛能认识一切,二是佛能使别人也和他一样认识一切,三是佛的智慧是最高的,无可指摘的。佛门里常讲正觉、等觉、圆觉,就是指的这个境界。”
“难怪人们顶礼膜拜佛。”杨度感叹地说。
“佛即释迦牟尼,名叫悉达多,二千四百多年前出生在古天竺国北部迦毗罗卫国,是净饭王的太子。佛虽为太子,荣华富贵,但他见世间包括人在内的生命短促无常,且活着要受生老病死许多痛苦,心里想,造成这些痛苦的原因在哪里呢?他决心要寻找一条解决痛苦的路子。二十九岁时,佛偷偷地离开国都,出家修道,寻访名师,却一无所获。经过六年的苦苦修行,终于有一天在菩提树下得道了。他悟到了解脱人世痛苦的办法。”
“什么方法?”杨度急着问。
“莫急,这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的,整个一门佛学,千万卷佛经讲的就是这个解脱办法。我下面还要详细讲。”
一阵秋风从山谷吹来,杨度略感一丝寒意。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法师引到了佛门的门槛边了,只要一迈腿之间,便可登堂入室。
“佛悟道后,下决心要让世间所有众生都悟道,于是开始了艰苦的传道。他先在鹿野苑对摩跋提等五人宣讲四谛、十二因缘、八正道、三法印。”
和尚说的这一系列佛学内容,杨度闻所未闻,一点都听不懂,忍不住问:“法师,什么叫四谛、十二因缘、八正道、三法印?”
寄禅笑了笑说:“要解释清楚,三天三夜都不够,我简单说几句吧。四谛,即苦、集、灭、道。十二因缘,即过去世的无明、行二因,现在世的识、名色、六入、触、受五果及爱、取、有三因,再加上未来世的生、老死二果,合起来即十二因缘。八正道,即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共八正。三法印,即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三条标准。”
杨度从束发受书以来,包括《 书经 》、《 易经 》在内极难懂的文字和道理都没有难倒过他,可他此时听和尚说起这些佛理来,却越听越玄,如堕五里云雾中,不见天,不着地,莫名其妙,不得其解,刚才还自以为即可迈进门槛,登堂入室,岂知这一步如此难迈!他不好意思再问,只得硬着头皮听下去。
“这五人听了佛的宣讲后,心悦诚服,一齐皈依,此即最先的五比丘。后来又收了阿难、迦叶等十大弟子,最后他的弟子不可胜数。佛归天后,佛的学说在古天竺国广为传播,成为一门最显赫的学问,这就是佛学。慢慢的,佛学也传到了我们中土。”
“我在洛阳看到了白马寺,据说是东汉明帝时代白马驮来了古天竺国的佛经。法师,佛学是不是东汉时传到我们中国的?”
“正是。佛学传到中土后,因解释经义和主张修行方法上的分歧,产生了许多宗派。最有名的有净土宗、天台宗、律宗、三论宗、法相宗、贤首宗、禅宗,其他宗派到后来都日渐衰落下去,惟有禅宗一支香火不断,渐渐地成了中国佛学的正宗。觉幻长老所研究的沩仰宗,即禅宗中的一大宗派。”
杨度一时间又听到了这么多宗派的名字,知道不可一日之内都将它们弄明白,当务之急是要了解禅宗和沩仰宗,便说:“先请法师讲讲禅宗和沩仰宗吧,其他的宗派,到了密印寺后再听法师传授。”
“我要对你讲的也主要就是禅宗。”寄禅法师抬头望了望前方,说,“我们先坐下打尖吧,前面是雷公岭,已走了五十里了。”
杨度这才注意到天色已渐渐昏暗,听法师讲佛学,不知不觉之间,天已黄昏,百里之途也走了一半。
法师从布包袱里摸出几个桐叶糯米粑,还有一包荷叶卤香干、腌萝卜,又拿出一个竹筒来,竹筒里装着泉水。两人选了一块干净的沙地,盘腿对坐,慢慢地吃喝。桐叶粑清香可口,香干萝卜也味道甘美。杨度觉得野地里的打尖,竟比京师的大餐馆还来得有味。吃完饭后,天色完全黑下来。好在正是九月中旬,一轮圆月早已在东边升起。秋高气爽,夜空无云,那一团月亮格外地显得皎洁明亮。清辉照耀着山丘田间,如同给人世罩上一袭薄薄的轻纱,远远近近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神奇的气氛。世界似乎没有争斗、陷害、倾轧、残忍等等邪恶,从来就是一片祥和友爱的乐土;也似乎没有生老病死的痛苦,从来都是幸福宁馨的桃花源。清风、明月、和尚、佛学,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无比恬适静穆的氛围,又将眼前的一切化成虚无缥缈、空灵冷逸的境地,仿佛有来到西方极乐世界、已成了金身罗汉之感。酷爱幻想、极富诗人气质的帝王之学传人,觉得此时的夜景最为美好,最为舒心。
“什么是禅,禅是梵音‘禅那’的简称,按意思译来便是静虑。”继续赶路的时候,和尚接上了吃饭前的话题。“静虑即心注一境,安静思虑。正如《 瑜伽师地论 》中所说的,静虑者,于一所缘,系念静寂,正审思虑。心绪宁静专注了,便能深入思虑义理。”
杨度先前听了和尚所说的一系列佛学名称,都有点不着边际之感,而禅,经法师解作“静虑”之后,他马上就明白了,并深表赞成。他自己的这种体会太多了。读书时,只有心绪宁静,才能读得进,懂得透,略一心猿意马,便不知古人所云了。怪不得禅宗能长盛不衰,莫非正是因为它的理论通俗易懂的缘故么?
“禅宗的初祖为达摩,古天竺国人。他在梁武帝时代泛海来到中土。梁武帝是一个笃信佛教的人,曾经多次舍身入佛门。他入一次,臣子们则将他赎回一次。武帝慕达摩的名,把他请到金陵,很恭敬地问他,朕即位以来,建寺写经,剃度僧人不可胜纪。朕这样做有多大的功德?达摩答,没有功德。武帝吃了一惊,又问,何以无功德?达摩答,这只是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实无。武帝不明白,问,如何才是真功德呢?达摩答,净智圆妙,体白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武帝仍不明白,遂又问:如何才能算是圣谛第一义。达摩答,廓然无圣。一连串的否定,使武帝心里不免有些愤怒了,便问,你知我是谁吗?达摩答,不识。武帝气得拂袖而起。达摩知机不相契,遂连夜出走,来到长江边,但见江面宽阔,水流湍急,达摩便顺手折断江边一根芦苇,对它吹了一口气,放在水中,然后踏上芦苇秆,渡过长江,北去中原,来到嵩山少林寺。”
杨度听得入神了。达摩与梁武帝这段对话,他虽然不完全懂,但大致明白,全不像和尚先前讲的那样深奥晦涩。他尤其佩服达摩的胆量,竟敢藐视皇帝!若无高深的道行,何能有这样惊世的举动?
“达摩来到少林寺后,并不像一般高僧样礼佛讲道,他成年累月只是面对石壁静坐。就这样,他在静虑中修炼,面壁十年,终于入定启慧,明心见性,成为得道高僧,受到少林寺僧众的敬仰,并因此创立了禅宗。达摩临圆寂时,将从天竺国带来的木棉袈裟和钵盂传给弟子慧可,同时传给他四卷《 楞伽经 》,此外的经书一概没有。慧可尊达摩为初祖,他即为二祖。后来慧可传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