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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知行合一王阳明-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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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击谩骂王阳明的声音在整个明帝国成了学术界的主旋律,上到中央政府高级官员下至地方小吏,王阳明的敌人满坑满谷。当然,对他顶礼膜拜的人也是浩如烟海。王阳明大有不管不顾的气势,用他的话说,我只相信自己的良知,其他一概不理。
  他曾和弟子们谈论过这样一件事:为什么王阳明自平定朱宸濠后,他的学术敌人像雨后的狗尿苔一样层出不穷。有弟子说,因为先生立下与天地同寿的奇功,所以很多人都嫉妒先生,因妒生恨,这应该是真理。还有弟子说,这是因为先生的学说影响力已如泛滥的黄河一发不可收拾,而那些朱熹门徒自然要站出来反抗让他们耳目一新的学说。更有人说,先生创建了动摇山河的功勋,所以尊崇先生的人越来越多,根据辩证法,那些排挤阻挠先生的人也就越来越卖力。
  王阳明说:“诸位的话有道理,但并不是根本。最根本的原因应该是这样的,未发现良知妙用之前,我对人对事还有点乡愿的意思,也就是言行不符。可我确信良知的真是真非后,就发现只要我按照良知的指引去为人处世,心情非常愉快,由此就养成了‘狂者’的胸襟。即便全天下人都讲我言行不符也毫无关系。这就是自信,真正的自信就是相信自己的良知!良知告诉你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那就去做,不必顾虑、不必计较。”
  如果说,王阳明在龙场悟道的“格物致知”是王阳明心学的基调,那么,他后来提“知行合一”“存天理去人欲”则是探索模式。1520年,他提出“致良知”,由此给了王阳明心学的灵魂。到他1521年这次和弟子谈话后,王阳明心学第一次在他身上有了成果:超狂入圣。王阳明心学的主张就是要成为圣人,先要成为狂者,然后才能循序渐进,进入圣人殿堂。
  所谓“狂”,就是在相信真理的前提下时刻坚持真理、践履真理,其他一概不管。或者说,和真理无关的事就不是我的菜,对于不是我的菜,我不需伪饰,只要本色表现就可以了。
  王阳明年轻时就是个狂放不羁的人,坚持建功立业的真理。为了这个真理,他废寝忘食苦读兵法,不屑众人的嘲笑在饭桌上用果核排兵布阵,这就是狂。因为他本是个狂人,所以他英雄相惜,他也喜欢别人是狂人。1520年他收服王艮就是个典型例子。
  王艮原名王银,出生于儒家大本营山东泰州,父亲靠煮盐维持全家生计,王艮七岁开始学习理学,四年后辍学继承父业,二十五岁时成为当地富翁。由于经济条件许可,王艮重新回归理学,他的天分和刻苦成就了他,二十九岁的某天夜里,他从梦中惊醒,浑身大汗如雨,突然感觉心体洞彻、万物一体,确切地说,他悟道了。
  其实,即使朱熹本人,也不可能在四年时间里悟透理学之道,王艮的悟道只是他没有深厚的理学基础,没有基础就没有思想负担,一番胡思乱想后就很容易让自己误以为悟道了。王艮自悟道后,就四处讲学,他的讲学有个特点:不拘泥陈说旧注,而是根据自己的心理、以经证心,以悟释经。说白了,就是望文生义,但因为可以言之成理,所以他的听众越来越多。三十七岁时,王艮已在泰州声名大振,他把自己塑造成超级特立独行的人物:按古礼定制了一套冠服,帽子叫“五常冠”,取儒家仁义礼智信五常之义,衣服是古代人穿的连衣裙“深衣”。穿戴完毕,他捧着笏板,行走时迈的步子经过精致的测量,坐时一动不动,和死人唯一的区别就是还有气息。
  王艮还有一特立独行之处,就是嗜酒、嗜赌如命。1520年他到江西挑战各路理学大家并且百战百胜。他最后狂傲地宣称,天下没有人可以当他的对手。当有人告诉他,江西有个叫王阳明的在学术上很厉害时,他冷笑。
  王阳明听说有这样一个人后,派人隆重地去邀请。王艮没有时间,他正在喝酒赌博。王阳明不停地去请,王艮不停地在喝酒赌博。
  王阳明的弟子劝王阳明:“这种人还是算了,他既然不想来,强求不得。”
  王阳明说:“据说这人很有‘狂’气,我非要他来见我不可。”
  弟子们问:“难不成去绑架他?”
  王阳明笑了笑,找出几个学习能力强的人专门学习喝酒赌博。这几名弟子学成后就跑到王艮面前,先是喝酒,把王艮喝得大醉三天,又和王艮赌博,王艮输得一塌糊涂。王艮大为叹服,对方却告诉他,我们不是自学成才,而是有名师指导。王艮问是何人,他们就把王阳明的名字告诉了王艮。
  王艮大吃一惊,说:“想不到王阳明这老儒还会这些东西。”
  这些赢家就说:“我们老师非腐儒,而是能灵活变通的圣人。”
  王艮打了几个酒嗝,推开牌局,说:“那我要去见见他。”
  王艮戴上了他的复古帽,穿上了他的非主流衣服,捧着笏板来见王阳明。二人开始了一段有趣的对话。
  王阳明:“你戴的是什么帽子?”
  王艮:“舜帝的帽子。”
  王阳明:“穿的什么衣服?”
  王艮:“春秋道教创始者老莱子的衣服。”
  王阳明:“为什么穿这样非主流的衣服?”
  王艮:“表示对父母的孝心。”(舜和老莱子都以孝著称)
  王阳明:“你的孝道贯通昼夜吗?”
  王艮:“当然。”
  王阳明:“如果你认为穿这套衣服就是孝,那你脱掉衣服就寝时,你的孝还在吗?”
  王艮:“我的孝在心,哪里在衣服上!”
  王阳明:“既然不在衣服上,何必把衣服穿得如此古怪?你是想把孝做给别人看?”
  王艮:“……”
  王艮:“咱们来谈谈天下大事吧。”
  王阳明:“君子思不出其位,天下事可不是你这样的人应该管的。”
  王艮狂傲道:“我虽是个草民,但尧舜君民之心,没有一天忘记过。”
  王阳明:“当年舜是平民时在山中和野兽玩乐,快乐得忘记了还有天下这回事。”
  王艮:“那是因为上有尧这样的圣君。”
  这回轮到王阳明答不上来了。王艮说得对,上有尧那样的圣君,作为平民的舜才没心没肺地忘记还有天下这回事。可如果上有朱厚照那样的混蛋,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平民,是否还应该没心没肺呢?
  我们可以看出,王阳明和王艮在后者着装上的谈话已经透露了王阳明“心即理”的心学核心,而王艮的回答恰好符合了这个心学的核心。王阳明发现,这是一个可塑之才,大喜之下,连忙给王艮脑子里灌他的心学思想,从“格物致知”谈到“诚意”,再谈到“存天理去人欲”,最后谈到“致良知”。王艮听得一愣一愣的,深深拜服。王阳明最后说,其实你已有了“狂”的灵魂,但有点跑偏,你应该静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得到“狂”的真谛,这就需要你致良知。你的名字“银”边是个金字,金乃狂躁流动之物,把它去掉,名为王艮,字“汝止”。这是提醒你自己:要静止,不要太流动。
  王艮同意王阳明的见解,从此专心地学习起心学来。王阳明后来说,我收服王艮比我平定朱宸濠还有满足感。但也正是这个王艮,后来把王阳明心学的这只巨舟驶入狂傲不羁的禅宗海洋,让王阳明心学的敌人们有了攻击的话柄,从而导致了心学在明代被围剿,直致没落。
  当然,这是后话了。
  从王阳明的角度来看,王艮犯的致命错误就是,全力渲染良知的效用,而不注重光明良知。王阳明说,因为我心中有良知,良知能辨是非善恶,所以我只要按良知的指引去做事就一定符合天理。问题是,良知能分是非善恶,是因为良知光明。如果良知不光明,在是非善恶上,它的作用就会微乎其微。王阳明一直主张,你固然有良知,可别人也有良知,只有大多数人的良知认定同一件事是对的或者错的,那才叫心即理,否则就不是。
  王艮和他后来的弟子都有这样的思路:良知告诉我,五花肉好吃,那不管什么场合面对什么人我都吃。可如果我们面对穆斯林时吃猪肉,那就是大不敬,这种行为就不符合天理了。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你的良知分清的就不是“是”或者“非”,它完全拧了。
  不过这大概也不能怨王艮,王阳明在对待良知能分清是非的问题上,也刻意强调良知的作用。曾经有个叫杨茂的聋哑人向王阳明请教如何对待“是非”,王阳明用笔和他交谈。
  王阳明:“你的耳朵能听到是非吗?”
  回答:“不能,因为我是个聋子。”
  王阳明:“你的嘴巴能够讲是非吗?”
  回答:“不能,因为我是个哑巴。”
  王阳明:“你的心知道是非吗?”
  杨茂兴奋起来,手舞足蹈,拼命点头。
  王阳明最后写下这样的话:“你的耳朵不能听是非,省了多少闲是非;口不能说是非,又省了多少闲是非;你的心知道是非就够了。”
  人人都有良知,所以人人心中都知道“是非”,但耳朵不听是非,口不说是非,那也不是知行合一。
  王阳明说他已进入狂放不管不顾的境界,其实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至少他在良知指引下的狂放境界就不能绝对地解决下面的问题——对朱厚照的评价。
  伟大的杨廷和
  人人都知道王阳明在平定朱宸濠中居功至伟,人人也都知道,王阳明最终闹了一场空。他的全体弟子都为他抱不平,但无济于事。甚至是退休在家的杨一清也为王阳明抱不平,也无济于事。整个1520年,王阳明成了一把扫帚,扫完朱宸濠这堆垃圾后就被人放到墙角,中央政府所有高官显贵都故意不想起他。
  1521年农历三月,王阳明的光明时刻看似到来。因为朱厚照死了,环绕在他身边的垃圾群如冰山消融,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江彬。
  1520年末,朱厚照一行到达通州,江彬提醒朱厚照不要回紫禁城,因为一旦回紫禁城再出来就很难。江彬设法让朱厚照相信,在通州完全可以处置宁王余孽,完事后可以去他在大同建造的行宫。朱厚照欣然同意,就在通州,审讯朱宸濠同党。钱宁和吏部部长陆完被拖到他面前,朱厚照对二人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们以谋反来回报他对他们的信任。他以恶作剧的方式来惩治这两个罪犯:把二人剥得一丝不挂,五花大绑,站在严寒天气中让士兵向他们身上吐口水。凌辱完毕,他命令把二人凌迟处死。至于朱宸濠,他显示了家人温情的一面:允许朱宸濠自尽,不过朱宸濠自尽后,他命令把朱宸濠的尸体烧成灰烬。
  虽然朱宸濠已灰飞烟灭,但朱厚照相信江彬的说法,所以对中央政府官员要他回京的请求置之不理。但他的身体已不允许他再胡闹。两个多月前,他在江苏淮安的清江浦独自划船时,船莫名其妙地翻了,他喝了好多口水才被人救起。也就在那时,他经常会感到寒冷,不停地咳嗽,到通州时,他给人的感觉已是有气无力。
  他其实特别想去大同行宫,可紫禁城来到通州的御医告诉他,如果不回北京进行一番正规的疗养,那后果不堪设想。朱厚照听到这句话时很遗憾地看了看江彬,江彬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朱厚照如坠云里雾里。
  1520年农历十二月初十,朱厚照终于病体沉重地回到紫禁城。虽然如此,他还是进行了一番夸张的表演:几千名捆绑着的俘虏排列在通往皇宫的路旁,他则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军装耀武扬威的“检阅”俘虏们,由于身体原因,这场表演很快结束了,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表演,有点失败。
  三天后,他勉强从床上爬起到天坛献祭。在群臣的惊呼声中,他当场晕倒,被抬回紫禁城时,气若游丝。皇家御医们虽然保住了他的命,却没有恢复他的健康。1521年农历二月初二,他带病和一位宫女进行质量不高的性生活,之后,病情加重,只有躺在病床上回忆往事。1521年农历三月十四,朱厚照一命呜呼,享年三十一。
  一直以来,人们对朱厚照的评价都不高。大家普遍认为,朱厚照是一位自私任性的皇帝。倘若用王阳明心学来评价他,应该有两种评价:作为普通人,朱厚照无疑是很出色的,因为他能创造心灵的自由,他不被那群腐朽的老臣订立的规则所左右,只活最真实的自己;但作为皇帝,他是极不合格的。朱厚照在享受皇帝权力带给他快乐时却很少履行皇帝应该尽的责任。按王阳明心学的解释,朱厚照的心中应该有这样的天理:我要为江山社稷负责,要为黎民苍生负责。可事实证明,他没有。他心中的“天理”就是:我行我素,让自己成为一个“将军—皇帝”式的皇帝。如你所知,这和大多数人(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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