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卧新春白袷衣-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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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从南京拍来找你的急电,我拿过来的路上正碰上大哥,便一同来了。”明林慕容有些忧心的说,“上面说国军和共军自十一月六日起在徐州进行大决战,第十二兵团由黄维指挥,如今他已然顶不住了,要你快些回去指挥第十二兵团作战。仲玉,你,会回去吗?”
明清遐轻轻提醒道:“小弟,在母亲面前,你答应过我再不和国民党有来往。”
“上次把共军逼得那么紧,也算是为学长报了仇了。”明清远拉了明林慕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上,“这次……就置身事外吧。老实说,这段不问世事的日子,我过得安稳无比。”
见到这番情形,明清遐微微笑道:“这样也好,小弟,弟媳,你们慢慢聊,我有些事,先走了。”
“他有些事,先走了?”看着大哥的背影,明清远眼睛忽然亮起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亮,就像是星子一样熠熠发光。
惊得明林慕容奇道:“怎么了?”
明清远莞尔,一笑之间,就仿佛春花怒放,冰雪消融,满室都亮了起来,但这却是一抹自嘲的笑:“我想我被骗了。”
素白的雪铺在路上,皎皎如一白月光。
明清遐在庄园里转了一大圈,走了许多不必要的路,明显是在兜圈子。雪地里的脚印根本就
抹不去,印着雪光,身形移动亦是清晰可见,加上明清遐一步三回头,明清远不敢靠太近,只远远跟着,每一步都踏在他踏过的脚印里。
雪越发得大,天地之间也越发寥落起来,一折,一转,再一折,面前的宅子原来是明清遐他自己的房间。
回自己的房间至于这样大费周章吗?明清远冷冷地一声笑,心里却仿佛正被极钝的刀割过去。因为刀太钝了,于是划过来划过去,总也割不断,只生生地疼,蓦地伤痕裂开,狰狞的面目鲜血淋漓。
到底,他可是自己最信任的人,自己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人哪……
明清遐一进了房间,立即就从柜子中拿出无线电放在桌子上。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仿佛有巨大的阴影突然间叩下来,笼罩住整个斗室,明明暗暗中,明清遐戴着耳机熟练地操作,面上一丝丝表情也无。
一阵风吹来,吹开了虚掩的门,冷风贯入,雪花飘入三尺。
明清遐摘下耳机折过来关门,见到站在门口的明清远,不由一愣。
明清远望定他,一字字道:“你骗我。”
冷风呼啸着扫荡过去,空空荡荡,没有半点障碍,又像是织了一张极密的网,密不容针,密得几乎叫人透不过气来。
明清远站在雪地里看着他:“我并不是不信你……但是我需要一个解释,哪怕是编造的谎言也好。”
“我知道,可是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一切都像你看到的一样。”明清遐的颜色十分疲倦,蓦地抿紧薄唇,眉宇间现出倔强之色,“你杀了我吧。”
明清远没料到他会如此作答,一怔,语声愈涩:“这是……你想的吗?你一定要和他们扯上关系吗?你知不知道妈走的时候把我认作了你,要你别和父亲一样和那些Gong党来往,别走父亲的老路……可现在呢,你在向他们传递消息,传递我的消息啊!”
他向前走一步:“那你知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过世的?”
明清远道:“我知道。”
明清遐温声相劝:“那你还为蒋介石卖命如斯?若不是他,父亲会过世吗?我们一家会变成这样吗?”
“那是他活该!”明清远一转念,厉声问道,“你这次是有任务而来,为的就是要拖延我回国的时间,不让我去指挥作战是不是?”
明清远的面容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温文尔雅,但是吐出的话语却残忍如冰霜刀剑:“是。”
他骗他……
前不久,他还说他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明清远立即
从腰间拔出配枪,食指扣在扳机上。这样近的距离,只要他的食指往后一勾,一枪之内若不能要了明清遐的命,他明清远三个字可以倒过来写。
但是他不能。
脚步声越来越近,冰冷的枪握在手里,冻得手中寒,心中痛——杀,还是不杀?
雪笠,沪雪笠,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与他血脉相连,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偏偏是她最不能忽视,最不能忘记。
时时刻刻,大哥都在她的心上,须臾不离。
明清远心里一酸,握枪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知道这一枪射出,明清遐必然殒命,而她一定会恨他,永不能原谅,可是如果他不杀明清遐,如果他不杀……他做过的种种不利于国民政府的事,该如何清算?
——杀,还是不杀?
有人踏雪而来,明清远听见明顾夕颜嘶声道:“不要!”
那样的焦急,那样的恐惧,明清远的手一抖,配枪滑失落地。
他心中戚戚——当他出现,我便无足轻重。
明清远想要叹息,可是居然连叹息都这样艰难。爱情这东西,是逃不过的一场劫,他爱上她,她却先爱上他的大哥,即便已经经过这样漫长的岁月里无数琐碎的记忆,是不是他仍抵不得大哥年少时对她的一个笑容?
是不是——她视他如履下尘埃,而自己是尘下的泥?
否则,她这样焦急恐惧作甚?
明顾夕颜急急跑入,见明清遐无恙,心下大宽。
而这一段时间里,她的眼睛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明清远,一眼都没有。
不知怎地,明清远只想笑,放声大笑,可是又笑不出——他才是硬插在大哥大嫂中间的那个人。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再也不会。从今日起,我们再不是兄弟。”明清远长长太息,“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都在向他们报告我的动态吗?我明天就会回国,你要是想给他们传递消息,就直说吧。”
他走了,天地寂然,只余下这茫茫的漫天大雪。
明清远走了,她不知道她是否还有机会与他见面,再来,他又说与明清遐断绝关系,想来必是没有机会了吧。
若非明清远的这一语,她又如何知道,自己的心中竟聚集了这样多这样多的悲哀与企盼?
明顾夕颜听到旁边轻轻的一声叹,然后身子一暖,有人用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在你的心中……究竟是他更重一些,还是我更重一些?”
到底,她同自己的弟弟相爱过,还育有一个已经快要十一周岁的女儿,可是她又是自
己最初爱过的人……两个人是缘,三个人是劫。这一点明清遐并不是不明白,可是难道她心里要永远这样挂着自己的弟弟么?
明清遐见她不答,已然明白,心下酸楚:“夕颜,你明白么,或者我放手,或者你放手,我不是逼你,这只是一个事实,否则于我们三个人,都是痛苦。”
明顾夕颜轻轻握住他的手:“你放心。”
“你先听我说完再下决定,到时候,你想要随同小弟去那里,便去吧。”这样诚挚的颜色,他说,“其实我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完全不是。我和他都是男孩子,小时候自然玩劣,因是兄弟,自然也会产生比较。从小,我就一直压抑着性子装作乖孩子,他若犯了事,我就立马上前一步说是我做的,用我的好来衬托他的坏,自然是愈来愈得父母的欢心……”
听到此言,明顾夕颜一阵心惊——那时他才多大?竟有如此心机?
“因为出身的关系,他一直信仰三民主义,我看不惯,便去信仰共产主义,破译密码的本事便是那个时候来的,后来他考入黄埔军校,在学校里填表加入国民党,我就立即入了共Chan党……”明清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一字一句,都泛着皎洁月色的光,“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那个太聪明的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幸亏之前他一直傻乎乎地把我当作最崇拜的对象。后来……后来就不一样了……他抢走了你的心,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就越发的恨他,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残疾的吗?当年在缅北同日军作战,他的右膝被日军击中,做过手术之后,本来调理一段时间就能好的,是我,是我把他的药泼了,也是我要求医生给他提早拆除石膏;打南麻的时候,我并非有意让黄百韬去救他,只是因为我抵挡不住,所以他才能逃出来,本来,我是希望他能死在南麻的,他若死了,你便可以不再念他……其实我是个又自私又虚伪的小人。”
明顾夕颜不由得后退一步,惊讶万分:“你说得是真?”
“都是真的,你想去,便去找他吧。”明清遐仰首,天幕阴暗,脸上忽然感到一丝冰冷,原是雪花落在脸上身上……他闭上眼睛,自己这个样子像不像是在流泪呢?
明顾夕颜抬手,为他拂去脸上的水:“我不相信。”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这些都是真的。”明清遐轻轻道,“你随他去吧。”
“不,你不懂,并不是两个人相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即使我和他在一起,也不会快乐。”明顾夕颜摇了摇头,拥住他,“清遐,你都改了吧。”
民国三十七
年,冬,徐州。
自古以来,徐州便是兵家的必争之地,两千多年的政治史上,光是见诸于文字的血战便有一百五十八次,单是十年前,徐州的周边地区台儿庄就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血战,在历时近半个月的激战中,国民革命军重创日本陆军的骄傲坂垣师团,上万的日本士兵的尸骨被埋葬在这里,沉重打击了日本侵略者的凶焰。
十年后的今天,这里又爆发了一场大战,这场大战却不是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 而是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民族之间的战争。
内战。
关于这场血战,国共双方的叫法并不同,国民党的历史教科书上称之为徐蚌会战,而共Chan党的历史教科书上则称之为淮海战役。就如同第二次国共内战被国民党的历史教科书上称为“戡乱”,而共Chan党的历史教科书上则称为“解放”一般。
在这样一场决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命运走向的大决战中,国民政府投入八十万人的正规兵力,中Gong方面投入六十万人的正规兵力和五百四十三万人的民兵。
此役结束后不久,中Gong的老大哥苏联的伏龙芝军事学院高级指挥系的将军学员们便把它列入了经典战例,作为一个重大课题来研究。
即使是许多年后的今天,许多国家的军事学院,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战史教材上,都把这一役称为经典战例,着重研究。
此时正值寒冬,淮北市濉溪县东南部的双堆集风雪交加,因为明清远不在,第十二兵团由黄维指挥,不想黄维竟因一时大意被中原野战军以七个纵队的兵力包围,成了危在旦夕的瓮中之鳖,动弹不得。
南京方面急急为第十二兵团空投物资,谁晓得官兵们都道:“投这些东西不济事,最好把副司令投下来。”
副司令?偏偏明清远赴美奔丧还没回来,拍了多封电报过去也无回应,眼见着情况越来越糟,可把蒋介石急得团团转,正当这时,明清远回来报到了!
蒋介石大喜,忙叫周至柔把明清远空降到双堆集。
黄维是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的学生,虽说是明清远的大师兄,可他有几斤几两明清远比谁都清楚,加上校长都这般说了,明清远自然赞同。
第十二兵团的官兵们对明清远皆是畏之如虎,敬之若师,依之如保姆,参加此役作战的团长萧长楚后来在回忆文章中写道:“杨伯涛军长以电话告知各团长明将军回来了。我尽快地用电话或传令传达明先生回来的可喜消息给官兵知道,这个消息传进了他们的耳朵,就像触了电一样,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跳跃
、喊叫‘啊,我们的明司令回来了,我们的明司令回来了啊。由一处跳跃、喊叫蔓延到前后左右乃至整个阵地,竟无视于正面对着凶残的敌人,就如此狂欢、跳跃,喊叫,连制止都制止不住!更令人奇怪不解的是本来躲在掩体内顽强抵抗我们猛烈进攻的匪兵,也都莫名其妙的暴露身体来观看这一突然发生的怪事,发呆,竟不知用他们的武器对准这些暴露的目标瞄准射击,而使本已杀得天翻地覆的战场,突然形成一段短暂的‘喜悦战事’,这一感人肺腑的精彩镜头,是我终生不忘的一个永远回忆!”
数十架美制轰炸机向地面俯冲投弹,上百辆苏制坦克肆无忌惮地向前开进……铺天盖地的硝烟使得日月无光。
手榴弹爆炸声、迫击炮弹射击声、刺刀声、枪械的撞击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人们在持续的没有任何间歇的巨响中被震得失去了听力。
华东野战军代司令员粟裕正举着望远镜望向双堆集,因为炮火与硝烟,望远镜中的双堆集时隐时现,华野的民兵官兵们像浪潮般一次次扑上去,又不得不一次次退下来,每次退下来,都要留下一大片陈横的尸体和蠕动着的濒死的伤员。
好熟悉的场景……在南麻,在曹县……
粟裕暗暗惊讶,怎么回事?他不是在美国的吗?
眼见着倒下的官兵越来越多,粟裕只觉得后背上的冷汗正在慢慢渗出——老天,这还是那个被围困已久、士气低落的部队吗?
情报处长上前一步,低声同粟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