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卧新春白袷衣-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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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人?”明清远压低了声音问。
“除了程雪,还有田汉、刖翰笔、杜国庠,还有一个女的,她长得好像是顾小姐,当年在北平的时候,我跟随大少……”
明清远打
断易副官的话:“可用了刑?”
易副官低声道:“没有少帅吩咐,不敢擅自用刑。”
“好,那就先饿着,也不要给水。”明清远勾起唇角,“我三日后再去司令部的监狱。”
他们已经被关了三天。
平素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吃过这般苦?
先是渴,喉咙痛得如火燎,只好将嘴唇贴在潮湿的地上润一下唇。
再是饥,越是饿,便越是想起各种各样的食物来,越想越觉得饥饿。连最不堪最难吃的食物在想像之中,都变得美味之极。
程雪纳罕,明明上次好吃好喝,怎么这次什么都没有?
“田汉先生,久仰大名。”明清远牵了一条雪白的萨摩耶犬悠哉游哉地走近牢门,“田先生为影片《风云儿女》写的《义勇军进行曲》当真是好,听来血脉贲张,恨不得立刻抄枪杆去打日本人。”
田汉轻蔑地哼了声,不理他。
“诸位都是共Fei……都是共Chan党里有名的左翼作家,应该都听过‘六朝脂粉’这个词吧。”明清远轻轻拊掌,旋即有十个穿旗袍的年轻美女袅袅娜娜地走出来,环肥燕瘦,脸上带着勾魂夺魄的媚笑。
最勾魂夺魄的还不是她们的笑,而是她们手中的食物,牛排、红酒、果汁。
程雪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一下,明清远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冷笑。
“我们共Chan党的意志如钢铁般坚强,死也不会吃你们的东西!”苏婀娜拾了地上的稻草往明清远身上扔,可惜稻草轻飘飘的,她又饿了三天,稻草只是轻轻地落到脚边。
“这样啊,真是可惜。”明清远轻叹,吩咐年轻美女们把装牛排的盘子放在地上后退下。
耶摩耶犬兴奋地叫了一下,大嚼起来。
明清远倒了一杯红酒,向苏婀娜微微颔首,饮了下去。
牛排的香味和红酒的醉人在此时几乎成了最折磨人的刑罚,胃里似乎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在啃嗜,痛得要命。
杜国庠咽了一口口水:“《孟子》里说过,‘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大家都看到了,现在国民党的统治下正发生着这样的事,这样的政府是不会长久的,这样的政府终会被我们共Chan党打倒的。”
明清远又倒了一杯红酒,恭恭敬敬地递给杜国庠:“谨聆杜公教诲。”
杜国庠一怔。
“苏小姐是女子,在这里一定不习惯吧。易副官,带苏小姐洗澡换衣,好了以后在司令部等我。”待到苏婀娜被拉走以后,明清远向牢里的四
人行了一个军礼,“明某冒昧。”
立刻有吃的喝的送上,都是金陵名菜。他说:“若不让你们受些苦,怕是瞒不过蒋委员长。”
“你……到底想做什么?”程雪不解。
“听说你们要搞学生运动,想让政府立刻联共抗日,上次听了程先生一席话,明某觉得,实在应该大力支持。”明清远笑得诚恳,“相信我的诚意程先生是知道的,昔日段祺瑞政府镇压学生运动是怎样的惨状,而我呢?”
“这……”
“这样吧,若是不信,我可以立下字据,一式两份。”明清远从口袋里拿了笔和纸出来,“不过我觉得,还是先画一下你们游行的路线比较好。”
程雪有些迟疑,想要去接笔。
不想明清远已经自顾自地画起来:“这条路我会少安排兵力,你们从国立中央大学出发,到长江路……”
闹吧闹吧,最好能让政府重视起来。
有谁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被外族侵略呢?
“少帅,苏小姐不愿洗澡换衣,她说……她说洗后回了监狱,过几天还这样。”没几分钟易副官就过来报告,他压低了声音附在明清远的耳畔说,“少帅,她真的不是顾小姐吗?”
明清远顿时有些不悦,道了句:“失赔了。”
军用皮靴在地上踏出有节奏的笃笃声,愈行愈远,萨摩耶犬也一步不离地跟上。
“他可是真心?”方才一直没开口的刖翰笔问。
田汉叹了一口气:“搏一把吧。”
明清远推门,对着窗边的背影笑道:“苏小姐。”
苏婀娜回过头:“又是你。”
易副官放下两碗沏好的茶,在明清远的示意下牵着萨摩耶犬带好门守在门外。
“原来你叫婀娜,差点就修成了狐仙。”
他说的是娇娜。
《聊斋志异》里写:少间,引妹来视生。年约十三四,娇波流慧,细柳生姿。生望见艳色,嚬呻顿忘,精神为之一爽。公子便言:“此兄良友,不啻同胞也,妹子好医之。”女乃敛羞容,揄长袖,就榻诊视。把握之间,觉芳气胜兰……
这一个故事里,蒲松龄抛开传统的才子佳人月圆花好的模式,孔生和娇娜从始至终没有真正的结合,但是他们在心中却似乎又没有真正的忘记过对方。
苏婀娜冷哼一声,不言。
“已经两次了,为什么这么想杀我?”
苏婀娜一记眼风飞过去,凌厉如刀:“那你杀过多少共Chan党员?”
“所以要我赔命?”明清远的笑容有
些看不透。
“是。”她不否认。
“真是个傻丫头啊。”明清远逼近一步,“如若……我能让蒋委员长联共抗日,救四万万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那……那我便不杀你。”
“但是你要做到一件事。”
“只要我能做到,你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苏婀娜说得坚定。
没由来的,明清远看着她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心中竟升起几分薄怒。
于是他又走近几步,在她耳边低低地吐出六个字,三分捉弄,七分调戏。
他说:“我要你嫁给我。”
此时明月初升,婵娟的光辉如水银泻地,斜洒进来,月光和星光披了满身,颀长隽秀的侧影。
苏婀娜看着面前的英俊男子,他的眸子亮如星辰,深不见底,于是她问:“明少帅究竟有何把握能够让蒋委员长联共抗日,救四万万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先前并无把握,现在么……”明清远笑得有些不正经,“如果这点事我都做不了,又有何面目来向你求婚呢?”
“同你合作不过是为了共襄义举。”她望着他笑意深深的眼眸。
他说:“不要紧,你怎知我不是为了国家大计?”
于是她与明清远击掌为誓:“好。”
那一瞬间,有明月的清辉从掌心中绽出来,在很多年后,依旧会悠悠地回响在岁月的风里。
此时月已中天,其色朗朗。
银波荡漾开来,有清冷的丝线密密地织成的天罗地网,将整个雪佛莱装进银色的牢笼。
苏婀娜瞟了瞟身边的明清远,他着一身戎装,身上并没有挂锃亮的胸章,只有肩章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似乎……素的很。
司机拐了几个弯,去的方向好像是中华门。
苏婀娜看着车窗外的十里秦淮,有银的涟漪一层一层晕开,眩目的亮,眩目的净,看得有点晕。她轻轻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锦华官邸,或者说,是我们的家。”他笑,极亮的笑容,方圆十里,纤毫毕现。
锦华官邸就在秦淮河畔,老远就能看到。是花园洋房,哥特式尖顶建筑。院子里有粗壮的梧桐,叶子从容地往下飘落,一片,又一片,又有爬满了墙垣的紫藤萝,待到春日融融,必定汇成一片花海。
司机将车开进锦华官邸的大门,这回看得更清切了,白的墙壁,透明的窗,可以看到里面已经点了灯,昏昏黄黄的灯光带着几分温馨,几分慵懒。
司机先下去开了车门,明清远拉了她下
车入屋。
管家老区来迎他,却哭丧着一张脸:“少帅,孔大小姐她……她……”
已不必多说,客厅正中墙上所挂的唐寅的泼墨和徐渭的青藤已然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印象派的图画。最要命的是,这幅图画是唐寅的泼墨连同徐渭的青藤剪碎了拼接而成的。
“我拼了命没让她进书房动您的八音盒,可是孔大小姐一定要改造它。”老区指了客厅角落的一堆碎块,“少帅,那也是孔大小姐弄的。”
老天,原来那里放的是一对南宋哥窑冰裂瓷大花瓶,此刻也被砸碎了奇形怪状地叠成了一堆。
明清远实在忍不住:“孔令仪!”
“仲玉哥哥,你可回来了。”樱桃木的楼梯一阵响,穿着鲜红色绒绸缎子旗袍的孔令仪兴奋地从楼上跑了下来,“我在你家都无聊死了。”
明清远只是无奈地抚着眉:“孔大小姐,请你放过我。”
孔令仪的脚步一顿,盯着站在明清远身边的苏婀娜:“你是谁,妖妖娆娆的,一看就知不是好人。”
苏婀娜看出了些许,于是抿唇一笑:“我是他未婚妻。”
“未婚妻?”孔令仪张大了嘴,随即推了明清远就往外走,“愿撒旦与你同在,祝你不幸。”
“去哪里?”
“总统府,我要同小姨父告状!”孔令仪悻悻推门而出。
终于送走了她,明清远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
樱桃木的旋转楼梯上,苏婀娜的手中已沁满细密的汗,她低声地唤:“少帅。”
明清远放开她手,歪着头看她:“少帅?叫少帅也太见外了吧?婀娜,你知道我的名字,你叫我清远,或者叫我仲玉。”
“仲玉?”
“我的字,不喜欢吗?”明清远蹙了眉,随即眉头又舒展开来,笑得有些不正经,“或者……你也可以叫我——亲爱的。”
苏婀娜听了他的话,脸上立刻染了桃花的绯红。
他轻轻地笑,刹那间的风华是月光的颜色,倾国倾城,但分明,是血滴落的声音。
谁的血从刀尖滴落?看不清,辨不明。
上了楼,他从房间里的壁橱里取出一瓶红酒,又拿了两个高脚玻璃杯,各自斟了浅浅的一层酒。
“我不要。”苏婀娜皱着眉挡住他递来的高脚杯。
明清远回腕,自己微啜了一口红酒:“你不会喝?”
“不,我是痛心,这样一瓶红酒的价格能让三口之家吃上一个礼拜。”
“不,是顿顿有鱼有肉地吃上十天。”他的嘴角漾着笑,眼
中带着极感兴趣的光芒盯着面前的苏婀娜,“为什么总是一幅革命烈士的表情?”
苏婀娜不言。
见了她的这幅随时准备慷慨就义摸样,明清远没由来地生气。
他恨恨地将她抛到床上:“我睡沙发。”
“不必了,应该是我睡沙发才是。”
他勾起唇角:“那倒不如一起睡。”
床很大,两个人睡在上面还有很多空间,她根本就触不到他。
天色沉沉地黑,寥无星辰,有许多墨色渲染开来,铺天盖地,像是阴谋。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蹑手蹑脚地披衣下床。
壁橱里有一把三寸长的藏刀,他取红酒的时候她看得分明。
手指掠过,细细地摩挲,藏刀上镶嵌着松绿石,又雕着弯弯曲曲的花纹,也许是神秘的符咒。
然后拔刀出鞘。
她回身看着床上的年轻男子,明晃晃的刀刃映着他的睡颜,他很是英俊,面庞有着冷冽的轮廓,黑丝绒般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紧抿的唇。
这是一张魅惑众生的脸。
她把藏刀抵在他的胸口上,只要一用力,只要稍稍一用力……
他忽然睁了眼睛看她,如同暗夜漩涡般的双眸里有着盈盈的笑意。
苏婀娜忙撤了藏刀,把它扔到地上:“我只是开个玩笑。”
他却只是笑着问:“几点了?今天早上有会议要开。”
苏婀娜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西洋钟:“五点二十七。”
“还早。”他揽她入怀,半阖了眼,而后,他轻轻地说,“错了。”
“错了?”苏婀娜不解。
唇边有笑,像是鲜红色的血浸染开来,在黑暗中艳得惊心动魄。
他握住她的手在自己的胸口上比一比,然后停在一处,停了许久,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很平静。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变了,急一声,缓一声,缓一声,急一声。
是谁在心上擂鼓?
“刚才位置错了,这里,才是心脏。”他说。
怀里的躯体在那个瞬间有些僵硬,有些冰冷。
明清远吻了吻她的额头,笑吟吟地:“傻丫头,我也是同你开玩笑。”
她略略回复了些生气:“当真?”
“当然是真。”他说得肯定,心里却有万般盘算:娶了她,他可以扭转他在知识分子心目中的刽子手形象,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委座提议抗日事宜,最关键的是……
明清远勾起一抹不自觉的微笑。
——现在,就让他们以为他是被红颜祸水迷住了
吧。
明清远将苏婀娜抱到床上,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哄她入眠。
从现在开始,就让她爱上自己吧。
对峙的双方,总得有一方溃败,谁先爱上,就注定要溃败到底,更何况是玩政治的人,若是动了感情,就等于自取灭亡。
六点的时候,明清远起身换衣,要去政府开会,党员守则和召集国民大会等决议案到现在还是争论不休,实在恼人。
他在黑暗中一粒一粒地扣好纽扣,轻微的声响,如同远方的花瓣落地。
此时一步也错不得,明清远是知道的。七年前父亲被刺身亡,他子袭父职,底下那些部将,真正忠心的不过寥寥数人,多数,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