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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南京安魂曲-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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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让我震惊。我把老校长的话告诉了明妮,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说:“下一步该是什么?你说她还可能怎么样?”

“我看不出来。”我说,“不过,你不要惹她。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耐心等到媳妇熬成婆的那一天。”

“好吧,我尽量保持冷静。”

尽管不太情愿,明妮还是力争与丹尼森夫人和解。不论好歹,在吴校长从成都返回之前,她俩还是要一道工作,我们学校可不能因为她们的矛盾而分成两半。明妮还说,她觉得跟老太太吵架实在有失身份。确实,在大家眼里明妮就像个圣人,是慈悲女神,她不能因为琐碎的争吵而有损自己的形象。

我们没有阻止与口去为我和茹莲、姗娜申请旅行许可。明妮说,必要时她会为我们筹款。目前圣诞节快到了,事情太多。如果我们要去日本,也只是明年暑假的事情。





四十六


圣诞节的前一天,是个星期天,大刘来到校长办公室,一屁股坐到一把椅子上。“美燕跟着路海跑了!”他粗声粗气地说。“我并不想搅乱你过节,明妮,可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你好找人顶替路海扔下的工作。”

“天哪!你是说他俩私奔了?”明妮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俩的关系像不像两口子。显然是路海把她带坏了。这孩子自从被日本人抓去之后,状况就一直糟糕透了。”

“她精神上一定受了创伤。”

“她也够可气的,她一直在说,中国如果想打败日本的话,就得来一场革命。”大刘的脸扭曲了,像是在忍住胃疼。

“你看她真的是喜欢路海吗?”我问。

“我看不出来,不过她自己说,他们只是朋友。路海一定跟抗日队伍有联系。谁能想象他连家小都不要了?我只希望他对美燕好一些,可那人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个靠不住的家伙。”

“你会出去找他们吗?”明妮说。

“我到哪里去找?她也不小了,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了。”

“路海的家里一定塌了天。”明妮转头对我说,“我们要不要为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做点儿什么?”

“也许应该。”我说。

门开了,唐娜走进来,拿着一封信。“明妮,”她气喘吁吁,“给你的信。”

“谁来的?”明妮接过来。

“一个男孩子交给我的,说是本顺要他给你的,本顺跟着路海走了。男孩子托我立刻把信交给你。”

“你是说本顺也跑了?”我问唐娜,只见她的脸通红。

“看样子是跑了。”

明妮展开黄色信纸,看到信是路海用英文写的。我知道他经常翻阅《字林西报》等英文报纸,但我从没听他讲过英语,也弄不清他看不看得懂。也许他用字母写这封信,是为了让中国同事看不懂内容。不管怎样,明妮把信读给我们听:




亲爱的魏特林院长:




美燕、本顺和我决定逃出南京。我们想参军,为保卫祖国而战,所以我们准备牺牲一切,包括家庭。要是国家亡了,我们的小家也不会安宁,我们个人的成功也毫无意义。请您不要麻烦自己来找我们,因为我们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使用化名。但我要请求您帮我个忙——请照顾我的妻子和孩子们,从今天起,我就什么也没法替他们做了。总有一天,我会像一个战士、一个英雄那样凯旋。发自内心地感谢您!我会永远记住您的好心。




唐娜放声大笑,“这算是什么胡言乱语?”她嗤之以鼻,“一个男人,抛弃了太太和孩子们,还以为国牺牲来做借口。”

“这个无赖真无耻。”大刘愤愤地说。

“这信怪怪的。”明妮应声说,“为什么本顺也跟他们跑了呢?”

“那孩子恨日本人。”我说。

“你们觉得他们会去哪里?”明妮问。

“我不知道,”大刘回答。“我希望他们不是去投奔共产党的根据地延安。美燕说只要她能离开南京,参加什么样的抗日部队她都无所谓。”

“可是为什么他们三人要一起逃呢?”我说。

“路海对自己的婚姻不满意,因为他老婆是他父母给包办的。”大刘回答。

唐娜嗤笑,略显肉多的脸上泛着光。“所以,解决婚姻麻烦的高招就是去打侵略者。”

“别这样,唐娜,”明妮制止她,“别这么冷嘲热讽的。我觉得路海出逃不是因为想摆脱家庭,他不是那种人。”

“没错,”我也赞同,“他想去打日本,美燕和本顺也一定是这样。”

我们一致同意,不管怎样,应该去帮一下路海的妻子。于是明妮和我去见了丹尼森夫人,简单向她报告了一下几人逃走的事情。让我们大松一口气的是,老太太提出来,金陵学院拿出一百元,送给路海的妻子福婉,然后劝她回乡下老家去。我俩都觉得这是合理的解决办法。

“这个浑小子!”丹尼森夫人说的是本顺,“他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下就跑了。”

我没费什么劲儿,就说服了福婉回她父母家去。可怜的女人,眼睛都哭肿了,说她反正也受不了城里的日子了——如果她再待下去,两个小儿子也可能长成他们父亲那样的坏人了。再说,南京是这么一个可怕的地方,经常让她感到灰心丧气,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回到乡下去。

不料,一个星期后,路海的父亲从沈阳来接他的两个孙子。他是个修长的人,长着一对浓眉。他说,谁也不能把他孙子跟他们老两口分开。福婉就带着孩子悄悄地跟他走了,这让我们摸不着头脑。丹尼森夫人好后悔,那么轻易地就给出去了一百元。

经过老太太同意,明妮把路海留下来的商务经理一职给了大刘,但是大刘不肯接受,说他还是愿意去教书。他当老师的口碑很好,过去是语言学校的教员,可惜那所学校早就停办了。因为南京城现在的外国教授和外交官多了起来,他若出去教汉语,可以比他现在每月五十元的薪水挣得要多,何况我们现在全都只能领取正常薪水的百分之八十。几天后,他告诉明妮,他还是继续当金陵学院的中文秘书,因为他觉得这份工作更有意义,全家人住在校园里也比较安全,我们这才大松了一口气。经理助理容先生被提升,接替了路海留下的位置。




新年之后,路海的一个叫伯仁的朋友,来拜访丹尼森夫人和明妮。这位脖子粗粗的汉子就住在附近,对金陵学院和本地传教人士一直怀有敌意,曾经常来看望路海。伯仁作为一个社区领袖一类的人物,在本地人中间很受尊重,对传教工作也直言不讳,他认为传教这事在中国造成了混乱。他很讨厌娄小姐,指责她老在拍外国人的马屁,和我也从来没有和睦相处过。可是,这次在校长办公室落了座之后,他便笑容满面,我用一把红泥茶壶给他倒了茶,他居然向我道谢。他告诉我们,南京的陷落使他改变了态度,因为在他去湖南照料卧床不起的老母亲期间,他全家七口受到金陵学院的庇护,在这里住了四个月之久。他家那三百年的老屋,被日本人烧毁了,他那些古董家具,有一大半在他院子当中被付之一炬。现在他想卖给我们学校一块地,因为需要现金。他的狗咬了一个日本兵的后脚跟儿,给主人闯下了大祸。咬得其实一点儿也不严重,只在脚上留下两个小洞,可是日本宪兵传讯了伯仁,他答应杀掉那狗给他们吃肉,可他们还是把他痛打了一顿。“我把什么都给那帮畜生了,包括狗皮,”伯仁说,“可他们还是不放过我。他们说我把一个士兵弄残疾了,必须承担全部后果。”

“这话是什么意思?”明妮说。

“我问了一个朋友。他让我花些钱去安抚一下日本人。可我手上一点儿现金也没有。这年月所有的人手头都没活钱。我一个邻居在一家工厂上班,薪水就是锅和勺子,因为他们没法把产品运出南京,每天晚上他都得进城沿街叫卖这些东西。若是你们学校肯从我手里买一块地,你们就是救了我和我一家子的命。”

这真让人意外,丹尼森夫人和明妮都动了心。建校之初,老校长想从伯仁的父亲手上买一块地,结果无功而返。现在这事很可能是个好机会,不过,丹尼森夫人和明妮打算先去看看那地方再作决定。





四十七


几天之后,我们去了金陵学院的西南端,去看伯仁要卖给我们的那块地。苹果树、梨树都很粗壮,尽管树枝上的叶子都已掉光,果园深处,几只乌鸦在拼命地呱呱直叫。老廖出现了,用独轮手推车推着一车砖头。就连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老花匠干活也没停手。他似乎不知道什么叫闲散,是个典型的农民。丹尼森夫人指着他用砖头新铺起来的一条小径说:“真不错。”他笑着没说话,然后又向明妮点点头。

伯仁要卖的那块地高低不平,长满了荆棘,跟我们预想的不一样,必须先平整地面之后才能使用,而且它和金陵学院中间还隔着一条小溪,所以,要想把它并入校园不太容易,除非那一段溪流也归我们学校。丹尼森夫人皱起眉毛,外眼角也垂下去了。我看得出来,她心存顾虑。

“我们得跟董事们商量一下,很快会给你答复。”丹尼森夫人这么告诉伯仁。

“当然,不必太急。”他说。

当丹尼森夫人和明妮两人一起商量起这块地时,丹尼森夫人反对购买,说那只是几亩荒地。其实,那片地足有七亩,只要半价四百元。尽管地面不平,又跟校园隔开,明妮还是认为我们应该赶快抓住这个机会。她对丹尼森夫人说:“咱们回头再从从容容地盘算怎么使用这块地,先把它拿到手。”

“不。在这种时候,我们不要买任何不需要的东西。”

“我们有这笔钱。”

“那也得省着花。整修工程要花不少钱,你不知道哪里就得增加额外的开销。”

“请再考虑一下:只要四百元,多便宜啊!”

“不,我不想要。”

“我是代理校长,我的意见完全不算数吗?”

“这个嘛,我不必非听你的意见。”

“你忘了当初为一小片儿地跟些地主讨价还价有多费劲儿了?”

“那是当初,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必须先对付当务之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目光短浅了?”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难道看不出来机会难得吗?为了将来的发展,我们需要大片的土地。”

“我不想现在就把钱花掉。”

“那可不是你的钱。”

“也不是你的。要是你那么喜欢那块破地,你自己买去好了。”

丹尼森夫人最后这句话点醒了明妮,她要自己买下那块地。她来和我商量这事。她是打算在这里度过自己后半生的,可以在潺潺的小溪边上给自己盖一所家园嘛。从那里可以看到很大一片校园,同时又可以享受安宁和清静。要是学校将来给她建一座洋房,那块地也完全不会浪费——她可以把它捐给金陵学院,或是在上面建一所小型的平民学校。从去年冬天开始,她一个月能拿到一百元薪水,现在已经攒下一千一百元了,自己盖房子是少了些,但她还会继续攒的,可以先把地买下来。

她的盘算很有道理,我赞成她买下地来。用这么低的价格买下来,她什么时候想卖都可以卖掉,赚回本钱。三天后,我们找到伯仁,买下了那块地。他十分高兴,明妮告诉他,这地她是给自己买的,他听了甚至管明妮叫“散财女菩萨”。这话又让她不安起来,“请你别这么叫我。”她说。不过,他只是嘻嘻一笑,露出板牙。





四十八


莫妮卡·巴克利在二月初去世了,所有的传教会,不管是哪个教派的,都来到石鼓路大教堂参加她的葬礼。教堂正厅是圆拱形屋顶,彩绘的玻璃窗又高又窄,伸向穹顶,玻璃的色彩像孔雀的羽毛一般五彩缤纷。出席葬礼的还有二百多中国人。

韦牧师主持了仪式。大家起立,一起唱了赞美诗《平安殿宇》。然后,丹尼尔·柯克牧师朗读了《圣经》中的《诗篇》第二十三章。明妮被庄严、宁静的诗句深深感动了,她说以前从来没觉得这诗句那么令人肃然起敬。接着,莫妮卡的几位朋友先后走上摆满蜡梅的讲坛,娓娓叙说对她的颂扬和追忆。其中一个是爱丽丝,她和已故的女人尽管属于不同教派,却都是在安徽一起开始传教生涯的。她告诉大家,莫妮卡常常怀念她在宾夕法尼亚老家的田园风光,但她永远仰望着上帝的殿堂,那是她真正的家,因为她相信,我们实际上都是地球的外乡人或过客。爱丽丝之后,一个头发花白、两腮下陷的高个子美国人发了言,他说认识莫妮卡快二十年了,她虽然外表无精打采,却富有幽默感,记忆力超群。她喜欢讲故事,尤其是讲给孩子们听。有一次,他给大家讲了一段童年的趣事,说的是一个人喝醉了,用自己的厚呢子外套换了一条小鲇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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