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鬼蛇神-第2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们这么说的话,反而是吓到我了。我在写小说,那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也是我给自己设定的我这一辈子的模式。可是李德胜不一样啊,写小说不是他的命;倘若吃了我的*********,他也变成我这种走火入魔的状态,他的结果岂不会很惨?”
“他是你几十年的好朋友,让他悬崖勒马吧大元。”
“是啊大元,写小说是一道窄门,就别让你的为死鬼做纸工的朋友也来挤窄门,不是人人都可以趟浑水的。”
“……”
大元摇摇头。他不能对自己的好朋友说三道四。
2 拨云见日
打从1966年起,连大元这个十三岁的小崽子也都能够确认,李德胜是个地地道道的手艺人。有道是“家有万贯不如薄技在身”,他的一生应该比有万贯家财的人来得顺遂和富足才是。
事实并非如此。当年他是学生,学生的阶段权且不论。
就从1966年之后的日子算起,他的能写会画的手艺没能派上用场,倒是理发的手艺让他安身立命的最初阶段算是有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起步,那个时间不长规模很小的理发店。
他娶妻生子收徒弟,这些都有赖于理发的手艺。
第二个阶段理发店换成了药材铺。他写写画画的手艺也多少派上一点用场,他用土法给人治病,当然少不了画纸符让患者喝他的符灰之水。辨别料理草药的手艺让他免去了砍柴种地之苦,却也同时给他带来倾家荡产之祸。
三份薄技给他人生开始的两个阶段分别带来生机,但没有哪个手艺真正带给他让人羡慕的富足生活。
学做纸工则是在他走投无路之际的一个权宜之计。当初他就没想过会长做,完全是做一天算一天的想法,很像那撞钟的和尚。纸工是他的第四份手艺。
学做纸工并不复杂,像他这样有极好的写字绘画基础的人,学来尤其容易。在常规意义上,有一些简单的设计和构思,做一些简单的剪裁和粘贴,备一些简单的图样加模仿。纸衣纸裤纸帽纸鞋,纸金纸银纸箱纸柜,纸骡纸马纸猪纸羊,再有就是纸人了。
他很快成了行家里手。
每年鬼节之前的那一周,是他和其他纸工收获的季节。鬼节是海南岛的大节,各自然村行政村都有自己的集市,专门买卖五花八门花样繁多的纸品。到农历七月十五这一天鬼节的热度达到高峰,一天里卖出的纸品相当于整个一周的全部。
换句话说,鬼节之于纸工,相当于秋天之于农家,全年的大部分收入皆来源于此。鬼节卖的纸品是纸工全家人积累三个月的辛苦,这一点也很像农家种田要劳作几个月一样。那些纸品在家中堆积如山,差不多占据了屋子里所有的空间。
那也不是说余下的九个月,李德胜他们就无事可干。
生老病死这种事在村里随时随地都有发生。谁家有了丧事,第一个想到的必定是李德胜。没有一个家庭肯让自己的亲人空着两只手去阴间,真金真银真车真马备不起,纸的总归要备足。
正常情况下,一家的丧事忙七天下来,李德胜的收入基本可以维持一个月的生计,大概就是这么一种状况。而一年一度的鬼节,他一家人联手从做好到卖出,再减去买纸买竹篾买绳的费用,余下的纯收入可以确保半年以上的生计。
做七天便可以一个月衣食无忧,这在农村太奢侈了。如果这一年村里多走了几位老人病人,李德胜这样的纸工之家的日子就红火得令所有乡亲们羡慕了。
山穷水尽的一次无奈之举,居然成就了一份李德胜想也不敢想的富足日子,这一点绝对让他始料未及。他的好运不止如此,能写会画的老手艺使他的纸活比别家的精彩许多,这令他的生意有更强的竞争力。甚至邻村的丧事也会专门跑过来请他去做。
他成了远近闻名的最棒的纸工,经常是这家的活计还未忙完,那家的活计又找上他。
他的好运还不止如此,原有的精熟的行医弄药手艺,让他对阴曹地府比别人更多出一份想象力,他自行设计出先前从未有过的各种适合送往阴间的新的礼物,当然都是纸品。因此他的收费更高,他的客户的葬礼也相应比别家精彩。不能不提的是那一年的黎母山之旅,那一行给他日后的纸工生涯太多的启迪和想象。
有一忽他甚至以为他的坏运道已经彻底过去了。
他女人的身体比原来强了许多,不但完全恢复了自理能力,还可以承担大部分家务。三个孩子一天比一天大,阿光和阿霞除了上学外,也可以成为阿爸或者阿妈的帮手。只是老母亲的身体远不如先前,妈妈到底是老了。
1988年鬼节前的七天,妈妈去世。那一年鬼节李德胜家的主题自然是祭奠母亲,全家人半年的生计一下没了着落。但是李德胜没慌,他女人也没慌,因为他们有足够的积蓄。他们已经过上了只有梦里才可能有的那种好日子。
“好了疮疤忘了疼”是一句至理名言。李德胜后来就很少想到先前生活中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眼前的三个孩子个个健康,最大的阿光刚刚定了亲,迎娶新娘的日子定在来年(1989)春节。女家也是黎族。大女儿阿霞已经上了初三。二女儿阿花也已经进了崩石小学,在刚入校的秋季运动会上小姑娘一举拿下三个第一;跳高,四百米,铅球。一年级新生居然捧回三个奖状,让一家人着实开心了一回。
没错,李德胜自己也当阿霞是大女儿,阿花是二女儿。阿翠已经在他的记忆中渐行渐远。阿翠毕竟在这个家庭中结结实实存在了六年,连她也被渐渐遗忘,她的那个只有三天生命的怪胎弟弟当然就更不在李德胜的记忆中了。
山下的镇子里有人来为阿霞提亲。媒人说男方的家长是副镇长,说副镇长见过阿霞,一眼就相上了她。马上托人到阿霞家来,媒人的口气让李德胜觉得自己该当受宠若惊才是。仅就这一点李德胜已经很不舒服了,他几乎马上就决定不去攀这门亲。
“我大女儿还在读书,还不想考虑嫁人。”
媒人讨了没趣,灰溜溜走了。
他女人说:“阿霞也十六了,有好人家也该考虑了。”
李德胜说:“当官就是好人家吗?我大女儿不能受人家的气。我不稀罕嫁到当官的家里。”
他女人说:“谁说嫁当官的家里就一定受气?”
李德胜说:“媒人的口气你都听到了!是他们上门来提亲,听着怎么都像在给我们面子。嫁这种人家,我大女儿每天要看他们的脸色,说什么我也不答应。”
他女人说:“谁不想过好日子?阿霞嫁个好人家有什么不好?”
李德胜说:“我们家的日子怎么不好了?”
他女人说:“我没说不好。我就听不得你一口一个我大女儿!你心里把阿翠放哪儿啦?”
李德胜一时语塞,“阿翠不是没了那么多年了么。”
“没了多少年她也是你大女儿!阿霞才是二女儿,不是阿花;”女人用手抹眼泪,“听你那么叫两个孩子,我就知道你把走了的那两个都给忘了……”
李德胜深知女人不是那种整日抱怨的家婆,所以他能觉到她话里的份量。他的确很少想到过世的两个孩子,偶尔想到时也会用“死去的已经去了,活着的还要活下去”来为自己开脱。他说服自己容易,但是他不敢用同样的话对女人说。
尽管回绝了副镇长家里的提亲,但李德胜为了让他女人宽心,还是专门跑了一趟镇上,间接问到那个副镇长儿子的情况。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个男孩患轻度小儿麻痹症,生活自理有一定困难,而且脾气很坏,经常会对周围的人发歇斯底里。他把这些如实讲给女人,女人终于把心里的这个结打开了。
阿光的亲事是他自己的意愿。
他中学没毕业便辍学接手家里纸品的进货事宜。他个把月总要跑一趟海口,只有海口才能买到他们所需要的各种颜色规格的纸张。他因此认识了那个黎族女孩。他把她带回家,希望父母同意他们,也希望家里去提亲。阿妈没有意见。阿妈同意的事情阿爸都不会反对。
唯一的难点在于怎么对小顺家解释。
这些年里小顺与师父一直保持密切来往,他比师父的哥哥姐姐们更像师父家的亲戚。他大女儿出生时,师父口头上为两家孩子定了亲。但仅仅只口头上而已,从没有过仪式或文书契约。十几年了,就这么一路过来,谁都不曾将先前的口头契约认起真。
在小顺心里,如果师父当真要他把女儿嫁给阿光,他肯定会听从师父的安排。师父不提,他当然也不好自己主动要把女儿嫁过去。有一点他看得出来,师父对徒弟的三个女儿没有很中意哪一个。几次玩笑中,师父说过这样的话:
“小顺,想好了没有,让阿光娶你哪个女儿啊?”
师父这么问,就等于已经否决了先前特指的大女儿。小顺自己也知道,三个女儿中小女儿最好看,两个姐姐都逊色一点。
小顺看着阿光长大,对阿光印象颇佳;说心里话,哪个女儿嫁给阿光他都没意见。而且师父师母的为人都好,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当父母的都会很放心。虽然女儿都还小,还没到出嫁的年龄,可他和他女人在心里也早把阿光当成是一个女婿了。
小顺和他女人的心思,师父师母都很清楚。所以李德胜的女人怕小顺他们一时接受不了。
说到底,所有这些都是当阿爸阿妈的心思。
阿光自己从来没把小顺阿叔家的哪个妹妹另眼看待。在他眼里,她们和阿霞阿花都是些小孩子,她们都叫他“哥”,他也只当她们是小妹,如此而已。当他知道阿妈为不知如何将他的事对小顺家解释而为难时,他有点意外。但他不想让阿妈为难。
阿光自己去找到小顺阿叔阿婶,直截了当说了自己的事。
小顺和他女人当然无话可说,只有祝福的份。阿光自己解决了阿妈的难题,阿妈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大??,能够为自己当家作主了。
阿爸李德胜的心里却不那么踏实,在他看来儿子也刚过十八周岁,??臭未干,在婚姻大事上如此自作主张,无论怎样都还太早了一点。太早立世未必就是好事。这件事或多或少总会伤害到小顺和他女人,他知道他们都喜欢阿光,而且有所期待。他看得出阿光根本没顾及到他们的感受,他们对阿光一直像自家的孩子一样,阿光却毫不顾及他们的感受,这让李德胜觉得心寒。
山里的日子总归是那种波澜不惊的状态,小事不小,大事也不大。山里人也习惯了随遇而安,大家各活各的又各不相扰。偶尔谁对谁有几分期许也不会很当真,有了就有了,没有就没有,谁没有谁都没什么大不了。所以阿光要娶黎家的女儿,小顺家的天也没有塌下来。
1 建省。历史翻开新一页
这件事最初发生在遥远又遥远的北京,发生在这一年的早些时候。那是国家领导人的事情,根本与李德胜连同他的家人无关。国家领导人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就此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在春季的某一天里,在海口的一个大院的门口,导致了一个小小的变化。一块新做的牌匾换下了先前的那块——
海南省人民政府。
对于吊罗山崩石岭的村民而言,北京很远,海口也很远。北京的事情不归他们关心,海口的事情同样不归他们关心。
常跑海口的阿光刚好赶上了那个挂牌仪式。他文化不高,但是牌匾上的那几个字他都认得,他把它们一个一个读出来,但他对那七个汉字所包含的内容不甚了了。现场围了很多人,参与挂牌的那些人显得很兴奋。围观的人更多,但是许多人脸上都透着麻木,看得出来他们认为这件事跟自己关系不大。
阿光回去跟阿爸阿妈说了这件事。阿妈没搭腔。
阿爸说:“升格啦,好事啊。”
阿光说:“怎么好了?”
“往后自己管自己,不归广东管了。”
“自己管自己怎么就好了?”
“谁愿意让别人管呢?你愿意吗?”
“也是。自己管自己,挺好。”
那会阿光刚认识了黎族女孩阿玲。阿玲是文化用品公司门店的售货员,阿光都是在她那里买彩纸。那以后不久,阿玲说她哥哥升了副科长。阿光只知道她哥哥在公署上班,副科长一定是不小的官,看阿玲那么开心就猜得出来。
阿玲还告诉他,公署撤了,改省??了。她哥哥的同事有好几个人都升了职,薪水也自然有了增加。
阿光一个突出印象是海口的人比原来多了,都是大陆人。那些大陆人走路的频率比海南岛本地人明显要快,从走路就看得出那是海南岛人还是大陆人。海口突然之间热闹起来。尤其是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