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第2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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麴文泰用此高压手段,将国人整治得缄口不语。他看到国内已经安静,就动身前往可汗浮屠城,欲与阿史那步真共商大计。
麴文泰上来就老调重弹,说唐军不会大兵压境,欲宽慰阿史那步真之心,最后又轻轻说道:“文泰此来,是想与叶护商议。若唐军果然提兵来袭,其进入高昌境内已成疲兵。这时,叶护若与我国联手夹击,定然大胜,我们进而将其逐向东去,顺手攻下伊州,如此就夺取了唐朝在西域的立脚根本。从此以后,唐朝不敢轻易西犯。”
阿史那步真茫然不解:“陛下既然说唐朝不敢提兵来袭,缘何又要我联手夹击?这样岂非多事吗?”
“为图万无一失,须谋虑周全。唐军可能因顾虑路途艰辛不来袭,然其袭破东突厥、吐谷浑的时间不远,万一他们真的来袭,我们不可不防啊!”
阿史那步真面露惊惧之色,颤声道:“唐军真的来攻吗?若如此,我要向大汗禀报,以定下步行止。”
麴文泰看到阿史那步真如此神色,明白他此时的心境,遂急促说道:“想是叶护不知,可汗当初曾郑重与我相约,若唐军来攻,他定施以援手。”
“真的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肆叶护可汗现在对大唐的态度可谓又敬又恨。敬的是大唐国运昌盛,所以始终将自己放在从属地位,坚持求得与大唐交好;恨的是大唐最终抛弃自己,转而支持泥孰可汗,使自己的势力大为削弱,只好向西退去,将天山以东的地盘让给泥孰可汗。他现在开始将自己的势力向东扩展,招降了原臣属泥孰可汗的处月、处密部,让阿史那步真屯兵可汗浮屠城,与麴文泰联手攻破焉耆国,其目的是削弱泥孰可汗的势力,以引起大唐的注意,想让大唐舍弃泥孰可汗转而支持自己。由此来看,肆叶护可汗压根就没有想到与大唐公开叫板。肆叶护可汗当初许诺麴文泰遭到唐军进攻时施以援手,非当真之言,无非哄着麴文泰与自己合力削弱泥孰可汗势力,仅是权宜之计。
可惜麴文泰不能权衡形势,高昌国自从与大唐交好,利用自己的通商地域优势,在西域诸国中渐渐形成了尊崇的地位。时间一长,麴文泰心理渐生变化,认为自己的地位举足轻重,大唐和西突厥都会倾力拉拢自己。殊不知,高昌国在李世民的心中,仅处于一个从属地位,李世民最为关注的还是西突厥,而非高昌。所以李世民可以不考虑麴文泰的感受,决定支持泥孰可汗,并允许泥孰可汗的属国焉耆另开西域通道,打破了高昌的垄断地位。李世民这样做,其实是想用自己册封的泥孰可汗来控制西域形势,从而达到不用出兵来间接维持西域形势相对平静的目的。不料后来肆叶护可汗挥师东进,与高昌联手,将泥孰可汗势力大为削弱,逼迫李世民出兵来应对西域的势力变化。由此来看,李世民此次出兵固然是讨伐高昌,然其真正的矛头直指肆叶护可汗。当间接控制西域形势的打算落空之后,李世民出兵到西域,显然想来直接控制了。
麴文泰见阿史那步真神色恍惚,不禁焦急起来,又急促说道:“叶护,汉人有句话,叫做‘唇亡齿寒’。”说到这里,他用手掀动嘴唇,露出里面的牙齿,“叶护请看,唇若被破,牙齿就会露出来。现在我与叶护,正如唇齿,若失其一,另者亦难存留。唐军若来袭,定然采取两种举措:一者,分兵齐头并进,同时袭击我与叶护;二者,专攻一家,待击破之后,再攻另者。叶护,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阿史那步真摇摇头,似乎茫然不解。
此后任麴文泰说破了喉咙,阿史那步真也没有回应一句囫囵话。麴文泰心中有气,愤愤想到:“突厥汗国昔日何等强盛,最终分崩离析,难成大事者,还是缘于你们内部瞎折腾。像现在危急关头,推诿塞责,就不是干大事的材料。”看到阿史那步真那茫然的样子,麴文泰心中浮现出古人的一句话:“竖子不足为谋!”遂平缓说道:“如此,就请叶护上复可汗,为抗唐军要预作准备才好。毕竟,唐军来攻,我们休戚相关,还要精诚团结才是。”
阿史那步真方才爽快答道:“请陛下放心,我今日即派人快马去见大汗。”
麴文泰遂黯然告辞而去。
他回到自己的都城,一面留心东面唐军的动静,一面派人探听肆叶护可汗对自己的态度。
这日晚间,麴文泰不召侍姬独自入睡。恍惚间,自己到了一个黑沉沉的所在,周围是繁茂的森林,森林后面是一圈黑沉沉的陡坡,再往上是孤零零的垂直的峭壁,夜在森林与峭壁间阴沉沉地爬着,似是阎王那张可怖的脸。麴文泰回首,发现身边没有一个随从之人,心里涌出了无尽的惊惧,他大喝一声:“快来人呀。”声音在森林间空洞地穿行,无人应声。忽然,他听到四周有人走路的声响,急忙瞪目四望,就见从树干间影影绰绰走过来无数身影。想到这是随从们应声而来,麴文泰大喜,骂道:“好奴才,为何不早应声?”四周来的人依旧默默,令他十分纳闷。很快,这帮人聚拢过来,将麴文泰围在当地。麴文泰借着一丝微光凝目观看,发现这帮人有男有女,身上未穿衣服,再往上看,原来他们皆是无头之人,令他大惊。突然,这帮人腹中能说话,声音缥缥缈缈,混成巨大的声音:“麴文泰,你无端砍下我们的头颅,快纳命来。”
麴文泰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回思梦中,这帮索命之人似是前些日子被斩首的那三百余人。
麴文泰问宫女现在是多少时辰。
“陛下,时辰刚交三更。”宫女答道。
麴文泰瞪眼向窗外望去,只见外面一片黑漆。
“这帮该死的东西,死了还不让我睡安稳。”麴文泰见时辰尚早,让宫女移去灯烛,然后又复睡去。
孰料这次入睡后,马上又来到那片黑森林,那帮无头之人依然扯住他苦苦索命。这时,麴文泰见树丛间又慢慢拥来许多黑影,他心里明白,自己主政以来,杀了许多国人,前些时协同阿史那步真攻破焉耆国,又伤了不少人命。这些慢慢走来的黑影,显然正是这些冤魂。
忽然,身边无头之人齐齐伸出手来,强索麴文泰,其后边的黑影也急速向这边跑过来。
麴文泰又复惊醒。
此后,麴文泰一闭上眼,就见这帮冤魂来苦苦索命,令他无法入睡。
好歹挨到天亮,麴文泰起床洗漱,就觉得头痛欲裂,心中烦闷不已。他忽然又想起阿史那步真的那张嘴脸,不禁啐了一口:“晦气!”
麴文泰因夜来休息不好,本拟依旧在寝殿中休息,然刚用过早餐,就见麴雍在殿外等待传召,他匆匆吃完饭,唤人传麴雍入殿。
麴雍脸色阴沉,麴文泰瞥了一眼,心里不禁一沉,头痛似乎又加重了一些,他料到麴雍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果然,麴雍带来一个天大的坏消息:“陛下,去西边的人昨夜回来了。他们说,肆叶护可汗的牙帐前些日子已经向西移去,不知道弄什么玄虚。”
“移向西边?具体是什么位置?”
“他们悄悄混入突厥人丛中打探,听许多人说,可汗要把牙帐移到西方千里以外。”
麴文泰霍地立起,手掌重重向椅背上一拍,大怒道:“哼,唐军尚未来到,这些胆小如鼠的突厥人脚底板抹油,跑了!奶奶的,你当初信誓旦旦,算个什么东西。”情急之下,麴文泰禁不住破口大骂肆叶护可汗。
“陛下息怒,可汗西走,未必是怕唐军,唐军毕竟未来嘛。何况,可汗总不至于将叶护丢在这里吧?”
“阿史那步真未有动作吗?”
“没有,他至今仍在可汗浮屠城。”
麴文泰凝神一想,顿时明白了肆叶护可汗的主意,不禁又破口大骂:“这个混账东西,又想故伎重演。阿史那步真带领的本部人不过千余,其他的皆是处月部、处密部人员。这个混账东西远远躲在西面,是想观看这面的动静。若唐军来到,高昌和可汗浮屠城被破,其损失不大;若唐军铩羽而归,他就再回来图个现成便宜。”他在暴怒之中,犹能缜密地盘算肆叶护可汗的思虑,委实不容易。
麴雍看到麴文泰面孔潮红,在那里暴跳如雷,遂怯生生地说道:“陛下,为策万全,我们不如也出城去避一避,待风头过了再回来。”
麴文泰目射凶光,恶狠狠地盯着麴雍,问道:“怎么?你也想去追随这个混账东西吗?”
“不敢,不敢。臣只是随口说说。”麴雍见势不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向其讨饶。麴文泰横了他一眼,又狠狠地说道:“若是换了外人,瞧我不斩下他几颗头来!”麴文泰任人唯亲,朝中重臣皆是宗族之人,像麴雍即是其至亲。
麴文泰缓缓坐回椅子上,说道:“你起来吧,速速派人去监视阿史那步真的动静。哼,这帮突厥人模样都生得粗豪,可是其胆却生得如鸟雀那样大。此去长安近万里,李世民根本不会派兵来,瞧把他们吓得成何体统。”
麴雍起立躬身告退。
看着麴雍缓缓地迈出殿门,麴文泰双手撑着椅背,欲调整一下坐姿。忽然,他感到左手似乎不听使唤了,手撑在椅背上硬是没有一丝力气。
他扭脸唤身后的宫女:“赶快过来,扶我起来。”其说话之时,又感觉脑中似乎一热。
两名宫女过来扶起麴文泰,这时,就见麴雍领着一人飞步跑了进来,麴雍气喘吁吁地说道:“陛下,祸事了。唐军已经进发至碛口了。”
麴文泰挣扎着说道:“胡……胡说,什……什么唐军?”
随行之人伏地禀道:“陛下,唐军兵临碛口,李大亮领人去迎,小人亲眼所见,不敢虚报。”
这句话犹如晴天里的一声响雷,震得麴文泰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忽然眼神茫然,身子颓然滑下椅子。
两名宫女和麴雍见状大惊,急忙起身相扶。无奈麴文泰的身材胖大,又兼软瘫如泥,实在难扶。他们鼓捣了好大一阵,终于将其扶到椅子上斜斜躺下,其头颅低垂一边,麴雍伸手将其头扶正,就见其嘴角间已泛出一圈白沫。
麴雍还算有经验,他伸手探了探麴文泰的鼻息,然后说道:“陛下宾天了。”
闻听唐军兵临碛口的消息,麴文泰竟然惊惧暴死。
那侯君集听说麴文泰已经死去,心中茫然若失,其叹道:“麴文泰死了?唉,这家伙倒是知趣,不用我动手就先归天了。看来此战难以完满,我原来想攻破高昌之后,擒拿麴文泰至京,一路上让其在槛车里游巡,沿途人可以好好看看他的尊容,入京后再让皇上好好奚落他一番。如此一来,此志难成了。”
“侯尚书,高昌国准备为麴文泰发丧,对我军倒是一个机会。”前锋辛獠儿道。
“什么机会?”
“麴文泰发丧之日,其国内大臣定会集于都城。我军从现在起偃旗息鼓,间道进发,不使对方明白我们的行踪,悄悄隐于其都城之侧。待其发丧之时,我们猛然出击,打他们个冷不防,则大事成矣。”
众将听完,皆赞成辛獠儿的主意。薛万均道:“这个主意不错。我们带着许多笨重的撞车,无非想快速拿下高昌。眼前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能顺势利用,老天实在佑我。”
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显然也赞同,阿史那社尔说道:“孙子曰:‘兵者,诡道也。’只要能使此战完胜,不管使用何种手段,只要有效,即可坚定行之。”
众人说完,将目光射向侯君集,静等主帅定夺。
侯君集凝视前方,坚定说道:“不可!你们难道忘记了皇上为何要征讨高昌吗?”
侯君集不待众人回答,接着说道:“皇上待高昌,可谓仁至义尽。高昌待我国无礼,皇上数派使者前去劝谕,轻易不动刀兵。只是麴文泰这厮丧心病狂,不理会皇上的好意,皇上方才发兵来问罪。”
众将闻言连连点头。
侯君集又道:“我率问罪之师来讨高昌,四夷皆认为此举正义。若现在趁麴文泰发丧之际,潜行袭之,外人会说我们亦是无礼之师,与麴文泰并无差异。即使此战完胜,亦要大打折扣,皇上那里,也讨不到好处。”
众人又复点头,契苾何力说道:“侯尚书,你说得有理,就按你说的办。”
侯君集点点头,决然道:“我忝为大军主帅,心中已有胜算,拿下高昌是十拿九稳的事。辛獠儿,你将全军的大鼓全部集合起来,派人击鼓以为前导。让鼓声告诉高昌人:天兵到此,为正大光明之举,让他们做好准备迎战。”侯君集说到这里,扬鞭西指,颇有意气风发之神态。
众将哄然响应,大军于是随着震天的鼓声开始前进。
侯君集口内说得冠冕堂皇,其内心隐秘处,还有另外一层考虑。以往出征主帅,李世民往往倚重李靖。好不容易李靖告病归宅,侯君集捞到了为帅的机会,他满心想充分显露一番。吐蕃犯边,侯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