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第1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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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旋归其座。
辩才拿起诗韵筒,伸向萧翼道:“萧檀越既让老衲听闻了美妙的琴曲,想诗才也不差。来,速抓一韵,让老衲及早欣赏。”
萧翼也不推却,伸手抓出一韵,却是一张招字韵。
萧翼微一沉吟,随口咏出,诗曰:邂逅款良宵 殷勤荷胜招
弥天俄若旧 初地岂成遥
酒蚁倾还泛 心援躁似调
谁怜失群翼 长若业风飘
萧翼此诗既合招字韵,又与辩才前诗唱和,引得辩才连连夸赞。
萧翼有所图而来,知道辩才为人孤傲,与其相处肯定不容易,今日只是想与其照一面而已。不料辩才为性情中人,见了萧翼的才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两人通过诗酒联话,又抚琴弈棋,拉近了距离,甚是融洽。萧翼暗暗心想,若依此气氛结交下去,只要《兰亭序》真迹确实在辩才手中,不愁取不到手。只是自己处心积虑,投其所好欺骗面前这位善良的老僧,心中有些不忍。又想皇命不可违,你辩才老僧已是风烛残年,还苦苦地霸住《兰亭序》真迹不示人,枉费了当今皇上及天下爱书之人的心意,其实不该。想到这里,就对自己的欺骗之举顿时释然。
那辩才却不知道萧翼的这番心绪,依旧一团高兴,显得天真烂漫。他们又联了数首诗,既而又谈前代文史。萧翼抖擞精神,将胸中所学尽数抖出,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使得辩才更为折服。
两人舍中漫话,不觉东方已白。小童惜辩才年老,多次催促其入睡,被辩才赶走。待他看到东方已现鱼肚色,方不好意思说道:“这是老衲的不是了。想萧檀越一路长途跋涉,老衲私于自己兴致,竟然不觉时辰,让檀越陪同苦坐。唉,人老了就糊涂,想檀越定是责怪老衲了吧?”
“老师父高龄,弟子年轻力壮,要说责备之话,只能责弟子扰了老师父的清修。”
“如此,我们撤席各自安歇吧。萧檀越,老衲今日见你,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不知你天明之后,意欲何往?”
萧翼一闪念间,觉得不如就此趁火打铁,干脆就住在这里,想法看到《兰亭序》真帖最好。又一转念想,辩才看似天真烂漫,然他经历多个朝代,可谓阅历丰富,自己若太性急,万一露出马脚,则前功尽弃。想到这里,他缓缓答道:“弟子来越州为贩蚕种。天明之后,弟子要到乡间走一走,须办妥此事为要。”
辩才露出失望的神色,意甚不舍,说道:“萧檀越不会几日就回吧?”
“不会。弟子每年来越州,须在此呆上月余时间,方能办妥此事。”
“那好,望你办事之余,经常来舍中见见老衲。”
“弟子若有闲暇,定置酒来此,以答谢老师父。圣人言:来而不往非礼也。”
辩才哈哈大笑,起身道:“我们实为忘年之交,难道还要随这些俗礼吗?”
第二十一回 四夷遥尊天可汗 八方搜求羲之墨
大唐当初欲图东突厥的时候,采取了“远交近攻”的策略。贞观三年,李世民遣使册封薛延陀酋长夷男为可汗,即为一漂亮又厉害的招数。此后不久,东突厥灭亡,于是回纥、仆骨、同罗等漠北十三部落相继来归。每年新年元日前,这些大小君长竞相遣使入长安献礼,他们集于京师,有近千人之多。那些日子,京中以鸿胪寺最为忙碌,自唐俭以下,人人忙得疲惫不堪,要竭力招待好这些四方来客。
漠北之地无罕见之物,诸部落所献多是些马、羊、驼、貂皮等物。他们返回之时,大唐朝廷又赏给他们一些丝织品、瓷器、金银器、茶、铁等物。若从价值来衡量,大唐所赐之物要高于他们朝贡之物。不过四夷来朝贡,大唐图的是四夷宾服的名声,对于钱物的多寡并不看重。
贞观八年元日,因薛延陀酋长夷男、回纥酋长菩萨来京朝贺,此次会见仪式显得更加隆重。
是日辰时,通事舍人立于太极殿前台阶上喊道:“皇上有旨,宣真珠毗伽可汗等番国君长觐见。”其话音未落,早已等候在殿前的唐俭即带领夷男、菩萨等二十余人入殿。
众人入殿后向李世民朝拜,拜礼毕,李世民让众人平身,他亲手捧着一袭袭的绯黄瑞锦及褾领袍,赐给夷男等人。夷男等人双手接过,复又拜谢。李世民将物赐毕,复归于御座中,下面已相对排好了两列椅子,夷男等人依令落座。
夷男落座后复又起身,面向李世民拜道:“皇帝陛下,臣受众人之托,现将一篇颂词诵出。”夷男不会说中土之语,其身侧站立一名通译随时转译。
李世民微笑道:“既是颂词,就不要说了。你们千里迢迢来京见朕,这番情谊,比任何华美之词都好,更令朕心存感激。”
夷男不依,坚持要念颂词,李世民遂颔首同意。夷男的这篇颂词想是动身前已经准备好了的,不似中土文辞那般佶屈聱牙,其语句朴素,更似口语。只是内容不免陈腐,无非是颂扬李世民恩德之类。
夷男读毕颂词,又躬身道:“皇帝陛下,臣等议论过了。臣等以为称呼皇帝陛下,不足以表达臣等尊崇之情,且皇帝陛下之称号在中土尚可,若波及四方,少了一些威加海内之气势,因请皇上尊号为天可汗。”
“天可汗?”李世民追问了一句。
回纥酋长菩萨立起身来,躬身道:“皇帝陛下册封四方可汗,非天可汗难为。今后,请皇帝陛下从臣等之议,以天可汗威加海内,示上天之意。”
其他部落酋长及来使纷纷起身,皆请李世民从此使用天可汗的称谓。
李世民明白了众人的意思,示意他们归座,然后摇头说道:“朕为大唐天子,足不出中土,岂能代行可汗之事?卿等美意,朕心领之,然不可越轨。”
夷男又立身道:“陛下,臣等所拟尊号,非专为颂扬陛下。请陛下设身处地为臣等想一想,臣等辖下若知皇帝陛下接受天可汗之尊号,更添亲近之意。陛下多次说过华夷一体,缘何连一个简单的尊号都不愿意接受,若如此,要大伤臣等的心情。”
这时,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唐俭上前禀道:“陛下,臣以为真珠可汗所言甚有道理。如今唐土渐大,又有诸多的羁縻府州,更有许多属国。中土臣民熟知皇帝陛下的称号,而四方边远之地唯知可汗,不知皇帝。若陛下接受天可汗的尊号,四方臣民才知其可汗之上更有天可汗皇帝,一来知道京师为天地中央,陛下在此行天子之权;二来心悦诚服,从此华夷一家。”
李世民思索片刻,缓缓说道:“也罢,朕就从卿等之议,今后对西北君长用玺,皆用天可汗皇帝字样。唐卿,你向将作监转述朕之语,让他们觅来良玉,即日刻制成玺。”
唐俭躬身领旨。那夷男、菩萨等人见李世民接受了天可汗的尊号,不禁大喜,纷纷起身复向李世民跪拜,三呼万岁。
从此,漠北诸部落皆称李世民为天可汗皇帝。到了后来,这个尊号渐渐传播开来,四方属国来京师朝拜,皆称李世民为天可汗。
菩萨趁热打铁,又起身向李世民奏道:“陛下既为臣等的天可汗,今后臣等来京朝拜更为频繁。只是来京路上,道路险阻也就罢了,唯越他国国界时,麻烦不少,请天可汗戒约他国,让臣等顺利入京才好。”
座中之人除了夷男之外,纷纷赞同菩萨的提议。原来薛延陀之土与唐境接壤,诸部来京之时,若想走近路势必经过薛延陀所辖土地。这些年,薛延陀自恃强盛,当诸部使者经过其境时,往往受到多方刁难,有时其所带贡礼也被夺走。
诸部落来使曾纷纷向唐俭述说自己遭到薛延陀刁难的事,唐俭又把此事禀报给李世民,意欲让李世民告诫夷男,让他约束手下,收敛其行为。菩萨今日当堂提出此事后,众人的目光纷纷射向夷男。
李世民问道:“真珠可汗,朕听说诸部落使者经过你境内时,闹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果有其事吗?”
夷男立起身来,答道:“臣亦风闻有此事,那是一些胡作非为之人瞒着臣干的。陛下,臣之土地甚广,人又良莠不齐,之前发生一些非礼的事固然难免,终归是臣不能严厉约束所致。臣来京之前已下严令,今后再有人敢胡作非为,定遭五马分尸之严刑。”
李世民仰头思索片刻,既而说道:“你如此严厉刑法,手下人定会收敛许多。只是漠北地旷人稀,行旅之时,往往难见人迹,若有一些贼人聚集成匪,在大漠之上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专事劫夺来使的礼物,太难擒拿。真珠可汗,为了保证使者行旅安全,还要有万全之策才好。”
菩萨这时插话道:“陛下,臣入中土之后,见所行道路皆设有驿站,这样既给使者行旅方便,驿站之间首尾相连,又可以相互策应,保证安全。若是能在漠北设置驿道,即是万全之策。”
李世民暗自忖道,若在漠北设一驿道,所费不多,却能使各部落相连,加深他们与中土的联络,是一件一举多得的好事。他点头赞同,说道:“这是一个好想法,朕同意设立。驿道设立之前,朕让户部派员沿线踏勘,以确定道路的取向及驿站的设立,至于驿道建成之后,可让户部拨给钱粮,以资费用。只是驿道之养护及驿站之人,须由各部来管,真珠可汗,你熟悉漠北诸部的地理,且此驿道入你境内最长,朕意将这些庶务,都交由你办理了,你以为如何?”
“臣领旨。陛下,踏勘线路可由户部派员去办,至于驿站建成之后所费钱粮,就不要在户部领取了。臣以为,驿道在谁的境内,人员及所费皆由该部负责,这样就省去了许多麻烦。”
“好呀,你这是替朕着想,就这样办吧。”
菩萨又拱手道:“陛下,驿道设立之后,方便臣等来京觐见。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若此驿道修得又平又直,希望陛下万乘之躯入塞北巡视,使天下臣民能一睹天可汗之威仪。”
这句话使得李世民有了兴致,脸上顿时有了跃跃欲试的神色,他爽朗笑道:“好哇,朕早有此意。史大柰早就向朕描绘过草原的胜景,让朕心慕已久。只是国事太多,一直没有空儿遂此心愿。待此道建成,朕会不带銮驾,像你们一样骑马驰骋而去,完成心愿。”
夷男、菩萨等人又复跪拜,齐声道:“臣等在驿道建成之时,自会日日恭迎大驾。”
李世民在接见漠北诸部朝贺之时,近年来又增加了一项内容,即是要亲自排解诸部的纷争。刚刚商定了设立驿道的事,后面的同罗使者即起身向李世民告状。
“陛下,那仆骨部数次侵入鄙部牧场,陛下去年已经责他,然其稍稍收敛之后,又复旧态,请陛下为鄙部做主。”
这还是去年的旧案。同罗部位于土拉河之支源通勒河两岸,那里水草丰美,是天然的好牧场。仆骨部居于同罗部的正北处,为阿勒丹河沿岸,也有丰茂的牧草。只是因为气候的原因,每至秋末,仆骨部的草场渐枯,而同罗部的草场依旧葱绿。仆骨部倚仗人多,赶着牲口越界到通勒河沿岸放牧,这自然激起同罗部的不满,双方为争夺牧场发生了数场械斗。官司打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让仆骨部退出越界之地,若想要牧草,须拿羊马等物来换。仆骨部当时唯唯答应,然到了去岁秋末,敢是想着天高皇帝远,依旧赶着牲口越界来放牧。同罗部无奈,只好继续找李世民告状。
李世民听完同罗部使者的控诉,眉头皱了起来,唤出仆骨部使者问道:“同罗部所言,果是你们所为吗?”
那仆骨部使者看似不慌不忙,像是事先已有准备,然眉宇之间掩不住一丝恐惧,狡辩道:“鄙部越界放牧是实,然有前因。鄙部遵陛下旨意,欲拿羊马换其牧场,遭其拒绝。陛下,那羊马逐水草而居,其蹄之所至,自是要吃草活命,却也不是鄙部主动赶去。”
李世民听出仆骨使者的话里有无赖的意思,遂动了怒意,斥道:“朕去岁让你部用羊马换其牧草,却不是去换牧场。你们不听朕之言语,莫非倚仗你部人多就想欺凌同罗部吗?”
那使者低下了头不敢再强辩,低声说道:“想是鄙部错会了陛下的意思,那也是有的。小人此次动身入京之前,鄙主谆谆告诫,让遵从陛下的旨意。陛下但凡有旨,鄙部不敢不听。”
李世民改换了颜色,说道:“这就对了。朕于漠北诸部,不取一物一赋,所以愿意接受你们的朝贺,唯思和睦相处而已。你们有事找朕裁决,朕无偏私之心,公平待之。朕这样做,其实也为你们好。若有部落倚仗人多,动辄寻衅,极易酿成祸端。须知‘毙敌一万,自伤八千’的道理,战祸一开,于人于己都不是幸事。仆骨部使者,朕这次说清了,你们若想要同罗部的牧草,须用羊牛来换,你这次不会再听错了吧?”
“小人谨记在心,不敢有差。”
李世民又对夷男说道:“真珠可汗,朕离他们太远不能亲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