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宣太后--芈氏传奇-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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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稽一听,吓得浑身直打哆嗦。那内侍大怒,“哪儿来的狂徒,休得胡说!秦国若无王上,谁人主政?”
范雎冷笑,“我在外时,只听说秦有宣太后和穰侯,却是未听说过秦王,没想到秦国还有王上,如此也好,去让我见见秦王到底是何许人也!”说话间便又要往里闯,内侍怒不可遏,大喝着让侍卫进来。却在此时,嬴稷走了出来,他看了眼范雎,却不作怒,反而是拱手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嬴稷失礼,冷落了先生,先生勿怪!”
嬴稷之举,大出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王稽错愕得连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他无法相信范雎如此相辱,王上居然还以礼相待。这一日之后,宫中所有人见了范雎,无不肃然起敬,不敢怠慢。
却说嬴稷将范雎请入了内室,屏退了左右,连那些侍人都让他们退了下去,然后又拱手道:“我之处境,先生洞悉于心,望先生教我!”
范雎道:“在下乃魏国一个落魄士子,岂敢在王上面前卖弄?”
嬴稷突然“扑通”一声跪在范雎面前,郑重地道:“先生虽道是甫入秦国,却能将寡人所处之环境看得一清二楚,实乃自商君、张仪之后难得之大才,望先生不吝赐教!”
范雎大惊,忙去把嬴稷扶将起来,但依然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嬴稷叹道:“先生还是不肯教我吗?”
借一位贤君而施展毕生所学,是每个士子毕生的梦想,面对此情此景,倒并非范雎不肯言说,他也是有苦衷的。这一来是秦国眼下的局面十分敏感,太后当政,外戚掌权,说到底他们与王上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过是一个外人,而且是一个外来的闲人,但要王上的心有一丝的不诚,他所说的话有一句冒犯之处,都有断头之虞;其次,他支支吾吾不肯言语,也是想试一试嬴稷,吊一下他的胃口,易得的都不太会珍惜,苦求而获的往往会倍觉幸运,人心如此,千古使然。
嬴稷也是铁了心要求得一谋士,见其还不肯开口,又跪将下去。范雎又去相扶,道:“王上何苦如此!”嬴稷却是挣扎着又跪于地,诚恳地道:“先生如此,莫非有所顾忌?”
范雎见其三跪于地,心下也是大受感动,想他不惜以一国之尊跪地苦求,君心如此,夫复何求?但他将要说出去的话,事关身家性命,何以敢轻易涉险?便也坦诚地道:“非是在下有意刁难,想昔日吕尚(姜太公)遇文王时,其不过是个渔夫罢了,然其与文王一番交谈,便使得文王引为知己,这才有了后来周室之天下。如今在下也不过是一个落魄士子,寄居于异国他乡,与王上也并无深交,倘若我所说的这番匡扶社稷之策,与王上的私情有所冲突,一边是国事,一边是亲情,王上何去何从,我自是无从知晓。然我三缄其口也并非纯粹是怕死,我是怕我死了之后,所提之策无从实施,寒了天下士子之心,从此后王上孤立无援,秦国便真是危险了。”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义正词严,好似他真的只为秦国着想,不念一己之生死一般。然谋士所凭的便是一张嘴,同样一个道理,在不同的人嘴里说将出来,可有云泥之判,范雎如此一说,嬴稷就彻底明白了,他果然是有所顾忌,又是跪在地上一拜,肃然道:“先生所虑,人之常情,我深理会得,在此诚请先生打消顾虑,从今往后,上至太后,下至臣工,但凡他们存在问题,先生只管说来,无须顾忌。”
范雎见火候差不多了,他也心知秦王是诚心求教,以成就霸业,然他此时毕竟是初入秦廷,且宫里耳目众多,不敢放胆与之大谈内政,欲先从外事入手,再看看嬴稷的态度。当下说道:“秦北有甘泉高山,南有泾渭之水,右有蜀道天险,左有函谷雄关,四险之地,天下稀有,而王上手中又有百万大军,千乘战车,有此雄厚之力量,足以吞并天下,即便是我说可以轻而易举地一统江山,也丝毫不为过。然王上手握重兵,身居天险,却是霸业未成,何也?”
范雎最后这一问,问得恰到好处,简直是问到嬴稷的心坎上去了,不由又是一拜,“先生教我!”
范雎扶了嬴稷起来,君臣二人在一张几案对面落座后,范雎终于献出了一策,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远交近攻”策略。
只听范雎说道:“我听说穰侯要攻齐国之刚、寿两城,可有其事?”
嬴稷点头道:“不错,相国已然出兵去了。”
范雎喟然道:“大谬也!此举轻则远途奔袭不足以伤齐,徒劳无功,重则害了秦国,出师不利。王上可知昔日之齐闵王何以亡国?”
芈氏听闻有一个叫范雎之人入秦,今日王上召见了他,不由得一阵心慌。所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本来范雎入秦也无甚大不了,一个外来之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再者王上与范雎商量的未必就是魏冉之事。然魏冉毕竟是他的弟弟,今其身涉险境,几乎每一次风吹草动皆能触动芈氏的神经。她只觉越想越是不放心,于是把魏丑夫叫了来,让他去打听一下,王上与那范雎到底说了些什么。
魏丑夫去没多久便回来了。芈氏讶然道:“何为如此快便回来了,可打听清楚了?”
魏丑夫却是摇头道:“王上把所有人都屏退了,不得任何人入内。”
“看来我所担心之事,终将是要发生了!”芈氏两眼一眯,额头上的皱纹紧了起来。
“何事让太后如此担心?”魏丑夫不解地问道。
“轻则罢官,重则丧命。”芈氏看了魏丑夫一眼,叹道:“一场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魏丑夫笑道:“太后一国之尊,怕过何人,这一次定也可化险为夷。”
芈氏无心听这些虚言,说道:“你且去王上的宫外候着,只待那范雎出来,便将他带来我处,切记此事需办得隐秘些,不可叫王上察觉了。”
魏丑夫虽不知道将要发生何事,但从芈氏的神色中隐约感到此事非同寻常,当下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就急急忙忙地往外走。
嬴稷一怔,他虽也知道魏冉伐齐有所不妥,但从没将这事与亡国挂起钩来,便道:“齐闵王刚愎自用,穷兵黩武,致使齐国国力大损,这才亡国。”
范雎左侧脸皮微微一扯,牵动了脸上一条蜈蚣般的伤痕,看上去十分怪异。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嬴稷,说道:“大乱之世,哪一国不参与纷争呢?穷兵黩武非亡齐之根本原因,而是其多次长途奔袭,打了许多不利于己的仗。垂沙一战,齐遣大将匡章入楚,大败楚军,得利的却是韩魏两国;五国围秦的函谷关之战,又是匡章大破函谷关,后秦国割让土地息战,得利的又是其他诸国,而齐国未得寸土不说,还损伤了国力。魏冉越韩魏两国而奔袭齐国,不管其出于什么心思,皆与秦国无益。”
范雎不说伐齐是决策失误,而是说不管魏冉出于什么心思云云,虽未道破魏冉是起于私心,扩大其封地,但嬴稷却依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问道:“按先生之见,我当如何?”
范雎清瘦的脸现出一抹红光,“远交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
这四字策略是范雎针对秦国实际情况,苦思冥想出来的计策,故而在说的时候颇有些激动,一旦嬴稷接受他的主张,那么他的人生将从此改变。
嬴稷低眉沉吟片晌,问道:“如何远交近攻,先生仔细教我。”
范雎说道:“重创韩魏两国,夺之中原心腹之地,壮大秦国;再威胁楚赵两国,在列国的中间敏感地带周旋,遏制各国的发展,待韩、魏、赵、楚亲附于秦国时,携五国之势,威逼齐国。届时齐国必然恐惧,主动与秦修盟。此时,王上可先灭韩魏,再灭楚赵,最后灭齐,一统天下。”
此一计奠定了秦国统一天下之势,也使得范雎青史留名。嬴稷闻言大喜,纳头拜谢。
这一番交谈下来,便是半日有余,范雎在宫里用了午膳之后,由嬴稷亲自送其出宫。一直候在嬴稷行宫外的魏丑夫只得悄悄跟着,直至宫门之外,双方拜别之后,待嬴稷回了宫,魏丑夫才敢追出去。可此时范雎已经上了马车,那马车虽说行驶得并不快,却也让魏丑夫一顿好追,这才把车驾拦了下来,气喘吁吁地道:“车上之人快些下车。”
范雎探头出来,见魏丑夫一身锦衣华服,便知是宫中之人,心下已然料知几分,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是何人?”
魏丑夫道:“太后有请。”
范雎眼中精光一闪,冷笑道:“我虽料到太后会来找我,倒是不曾想到如此之快,带路吧!”
到了后宫,范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低头肃立。
芈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只见此人身形消瘦,骨立形销,很是瘦弱,颌下留了一撮又浓又黑的胡须,使之显得越发虚弱。唯独那一双眼睛,转动之间,精光迸射,炯炯有神。芈氏微微一笑,说道:“想来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范雎回禀道:“太后慧眼如炬,所言丝毫不差。小人早年间三餐不继,流落街头,后在友人帮助下,在须贾府上当差,谁知遭其陷害,差点丢了性命。”
芈氏问道:“何以来到秦国?”
范雎道:“在魏国走投无路,故而入秦谋生。”
芈氏见他倒是十分谦虚,心下生出几分好感,“想来你也是有些本事,竟是让王上亲自接待了你。”
范雎诚惶诚恐地道:“此乃王上平易近人,也是小人之幸也。”
“我还听说王上接见你时,屏退了左右,不让任何人打搅,可有此事?”芈氏眼里精光一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范雎认真地道:“回太后,确有此事。”
“哦?”芈氏好奇地问道:“你俩商量何事,竟要如此隐秘?”
由于魏冉等人在外巧取豪夺,范雎早已料到芈氏会有这种风声鹤唳般敏感的反应,他也是想存心试探一下这位传说中的太后到底有多厉害,故意不咸不淡地道:“国事而已。”
“你且坐下来。”芈氏调整了下坐姿,说道:“秦之国事,我一直在打理,我倒是想听听你对眼下时局的看法,看看你究竟有何高明之处。”
范雎见她居然不急,而且摆开了架势要与自己讨论国事,暗地里不由对这位太后生出了三分钦佩。当下依言坐下,将上午与嬴稷所说的远交近攻方略又说了一遍。只见芈氏边听边点头,到后来眼中大放异彩,笑道:“先生之才,不输张仪,王上若得先生辅佐,秦国无忧也。”
范雎拱手道:“后辈末学,得太后夸奖,深为荣幸。”
却不想话音刚落,芈氏把笑容一敛,问道:“你与王上所谈之事,便是这些吗?”
范雎暗自冷笑,心想果然还是把话题又绕了回来。但他上午的的确确也只谈了这些事,并无隐瞒,当下亢声道:“小人不敢有所隐瞒,只是与王上谈了这些事,别无其他。”
芈氏也不知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事实上心里还是没底,说道:“如此便好。想你也是聪明人,况且又是初入秦国,没什么根基,该是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姑且退下吧,望日后多帮着些王上,兴我秦国。”
这番话乍听上去说得轻描淡写,但范雎听得出来,芈氏这是在警告他,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保不准会丢了性命。范雎暗吸了口凉气,终于领教了太后的厉害之处,在平淡的谈话之中,语含机锋,暗藏杀机,怕也只有这位太后做得到了。当下不敢逗留,起身告辞出来。
待范雎走后,芈氏脸色一沉,说道:“此人果然是人中龙凤,稷儿倒是没看走眼。”
站在一边的魏丑夫见她边夸着人,边是一副阴沉沉的脸色,好生奇怪,便问道:“既然此人是人中龙凤,太后因何还不高兴?”
芈氏没有接话,又问道:“你使人去看一下,魏冉回了没有,若是回了,让他带着向寿、芈戎速来见我。”
魏冉接到芈氏手诏后,只得撤兵回来,但心里却是对芈氏充满了不满。
这些年来,魏冉一直在秦国朝中打滚,已是被锤炼得相当精明,然其骨子里却依然少不了粗鲁之气,丝毫不曾嗅到潜在的危险,认为芈氏让他撤军回来,有些小题大做,即便是有私心,即便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封地,可说到底那还是秦国的土地,谁敢说三道四?
次日,魏冉领了芈戎、向寿两人,去宫里见芈氏,三人站成一排,向芈氏行了礼。
芈氏做于上首,木无表情地看了三人一会儿,突地把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敲,笃的一声响,直敲得三人心里暗自一颤。抬头去看时,只见芈氏声色俱厉地道:“你们想死吗?”
三人直觉脊梁骨一阵发寒,因不知其具体所指何事,也不敢回话,只愣愣地站着。芈氏站了起来,微弓着背走到三人面前,突然甩手一个巴掌打在魏冉脸上,啪的在静谧的房里响起一声脆响。
魏冉心里本来就有气,莫名其妙地被扇了个耳光,怒从心起,大声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嘿嘿!”芈氏冷笑一声,“我倒是想问你呢,你究竟是要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