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酒话西汉-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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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是一样的。
周亚夫这种不合作的精神再次惹恼了刘启,刘启大概也暗暗想,这家伙说我以后没法责备人臣不肯守节,看来已经怀有二心了,不杀了这家伙,将来免不了会出乱子,于是暗暗萌生了除掉周亚夫之心。
周亚夫看见刘启坚决封匈奴人为侯,知道皇帝对自己很不满了,当即上书称病,请求免去丞相职位。刘启更加恼怒:这家伙真的跟自己叫板了,没听他的意见,他就称病要求退休,你以为你是谁?缺了你地球就不转了?想要挟我,没门。当即批准。
这世上当领导的,大概最讨厌下属采取无声的抵抗。当年太子太傅窦婴因为劝谏刘启废太子刘荣而不得,也称病免职,躲在家里以酒色自娱。别人就去劝他:“能让将军富贵的,是当今皇帝;能亲和将军的,是当今太后。将军为太子太傅,皇帝废黜太子,将军向皇帝面争反对,却没有成功,将军不能自杀谢罪,反而称病引退,天天抱着美女喝酒而不朝见,这不是暗中向皇帝叫板,表达自己的不满吗?一旦皇帝生气,将军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窦婴一听,吓得赶快上朝,宣称病愈。可见窦婴还比较乖巧,而周亚夫显然就有些执拗,这是他自己在自己的棺材上多钉了一根棺材钉,怪不得别人。
小章:第三集
四年后,刘启身体欠佳,觉得自己时日无多,除掉周亚夫的时候到了,于是召周亚夫进宫,赐他食物,食案上摆着一大块猪肉,没有切开,又不安排筷子。周亚夫马上自己吩咐掌管筵席的尚席官:“去,快给我去拿筷子来。”刘启看在眼里,笑着说:“不给你放筷子,正是我吩咐的,嘿嘿,你大概很不满罢?”周亚夫这才知道,虽然已经四年过去了,皇帝对自己的怨恨却光彩如新,他赶忙摘下帽子伏地道歉。刘启道:“起来罢。”周亚夫赶忙快速地走了出去。刘启望着他的背影的阳光下拖成长长的一条,冷笑道:“这家伙还是怏怏不乐,将来我的儿子即位,恐怕制不住他。”
皇帝要杀大臣,要找理由是非常容易的,很快机会来了。
有一天,皇宫里专门为皇帝制造器物的尚方工官要偷偷出售一批盔甲,总共五百套,不过这批盔甲只是明器,是陪葬用的,没有实用价值。周亚夫的儿子很孝顺,当即就为父亲订好了这批货,然后雇佣了一帮民工去取,最后却不肯付给民工工钱。民工们当然不干,上门追讨,这种行为非常“恶劣”,换到现在,大概可以称为“恶意讨薪”。可是周亚夫的儿子水平还不够,没有发明这么牛逼的词来为自己开脱,他仅仗着自己是列侯子孙,不理不睬,同时让家丁们严加防范。民工们义愤填膺,只好集体上访,告到了朝廷,说周亚夫的儿子偷偷购买皇帝用的器物。刘启一听,笑得要死,正要琢磨老周的罪状呢,这就送上门来了。他当即果断地批复,将周亚夫也一并逮入监狱,派遣酷吏严刑拷问。
我们前面说过,酷吏们是依附皇权的寄生虫,一向擅长察言观色,主子撅起屁股,就知道主子会拉什么屎。这个刘启派去的酷吏对主子的意思当然也心领神会,他来到周亚夫面前,左手拿着竹简,右手拿着毛笔,言辞恳切地问道:“我说君侯啊,皇帝陛下对您这么好,您为什么还想造反呢?”
周亚夫跟他老爸一样,不善言辞:“臣岂敢造反。”
那酷吏认真地说:“什么?不想造反,不想造反买这么多盔甲干什么?”
简直明知故问,周亚夫当即气得发抖:“臣所购买的器物,都是下葬用的明器,一碰就破,质量低劣,根本就不堪战阵,怎么可能拿来造反呢?”
酷吏笑了笑,说出了有史以来最牛逼的一句驳斥:“君侯就算不想在地上造反,可是有了这么多盔甲陪葬,也免不了会在地下造反的。”
这酷吏的逻辑是丝毫没有问题的,你说是明器嘛,质量低劣,根本不堪使用,可是到了地府,它们总不存在这种问题罢,你要拿来造反不是不可能的。当然类似这样的绝妙杀人理由之前就有,早在春秋时候,有一个叫勾践的人就这么用过。
越王勾践当年被吴王夫差打得找不着北,差点亡国,还是靠着行使美人计才逃过一劫。又靠了范蠡、文种等几位大臣的辅佐,十年生聚,十年发愤才灭了吴国,报了大仇。可是他一得意,马上就想杀了范蠡、文种等一干功臣。好在范蠡识相,早早弃官逃亡经商,躲到宋国的定陶当了寓公。临走之前曾给文种留了一封信,信中说勾践这家伙长得像一只大鸟,长颈尖喙,只可和他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不如弃官一起逃亡。文种不听,还傻乎乎地留在国内,想继续当忠臣。可是勾践已经容不下他了,有一天召见他,语重心长地说:“文大夫啊,我知道,你肚子里有很多阴谋兵法,还有九种征服其他国家的良策,我只采用了其中的三种,就搞得吴国亡国,其他六种你藏在心里,在这世上却发挥不了作用,实在可惜啊,我有个提议,不知道文大夫你意下如何?”
文种惊喜地问:“什么提议,大王快说,臣就算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勾践干笑了一声:“是这样的,我虽然在这世上灭亡了吴国,可是吴国那些死去的先王们在地府的势力仍然很大,我很头疼啊,不如你到地下去侍候我的先王,为我的先王带兵去攻打吴国的先王罢。”
文种当即傻了眼,刚才已经说了肝脑涂地都可以,现在想反悔可不行,而且会牵连家人,只好长叹一声,伏剑自杀。
古人说伴君如伴虎,当真是说尽了当奴才的悲哀。可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兴致勃勃地去侍候这些残忍的帝王呢?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去维护这种无耻的政治制度呢?也许因为智慧有限,他们无法想出一套更高尚的政治制度;还因为人性中有其与生俱来的劣根性,总有一帮人甘愿当奴才,为帝王们充当走狗和帮凶。当司马迁和董仲舒们在油灯下阅读先秦典籍的时候,大概非常羡慕三代春秋时候的那些士大夫们罢,那些人不必生活在无孔不入的专制皇权之下,他们能有自己广阔的自由。而很具讽刺意味的是,为专制帝王们砸烂这种自由的所谓政治家商鞅、申不害、韩非、李斯等畜生,最后无一不死在自己精心构建的帝国权威之下,而那些前赴后继地践行他们理论的酷吏们也大多不得好死。在这时候,我宁愿相信这世间还有因果报应这一学说。
我们回到周亚夫这个场景中来。
话说周亚夫听到酷吏这么驳斥,当即崩溃。躺在监狱的干草上,他开始深深后悔,后悔当官吏们来捕捉他的时候,他没有坚决自杀。因为他的妻子很傻很天真,觉得自己老公为汉朝立下了那样多的汗马功劳,皇帝不可能会杀他,皇帝是明君,不会自毁长城啊。她制止了老公,孰料却使老公死得更痛苦。周亚夫在监狱里呆着,也没有人来杀他,只是接连五天没有人给他送来一粒粮食,好像他是一只玄鬓的夏蝉,靠吸风饮露就能活命。我不知道独裁者有时为什么喜欢采取将人饿死这种方式,难道是他们终究怀有良知?不肯直截了当地杀戮;或者是他们在掩耳盗铃,觉得饿死别人不是自己的本意,只是自己忘记了送食,以此取得良心的安宁;又抑或是饿死别人可以让别人更加痛苦,自己愈加快意?总之很难揣测。
周亚夫肯定是个刚直不阿的人,第五天的时候,他最终义愤填膺,大叫一声,吐出大团大团的血旺,死在狱中。
有一个传说,周亚夫当河内太守的时候,有一个老妪许负曾经给他看相,说:“君三年后可以封侯,封侯八年后,可以当将军,升丞相,掌管朝政,在人臣中贵重无比。再过九年将会饿死。”
周亚夫不相信,笑道:“臣的哥哥已经继承了父亲的侯爵,就算死了,也有他的长子继承爵位,臣怎么能封侯呢?就算您说对了,臣能封侯,将来又怎么可能饿死呢?您给臣再具体说说罢。”
许负指着他的嘴巴,说:“你这里有一条纵纹一直延入口中,相书上说,这是饿死的特征。”
周亚夫的哥哥绛侯周胜之娶了公主为妻,但是夫妻感情一直不好,六年后又犯了杀人的罪行,被判处死刑。按照汉代的规矩,列侯判死罪,爵位就从此断绝,不能由其他儿子继承。但是因为周勃功劳太大,文帝不好意思,过了一年,又选择周亚夫封为侯爵,封地在渤海郡的条县,称为条侯。我们翻开伟大的军事家周亚夫同志的档案,查看一下他的履历:
文帝前元十六年(前164),任河东太守。
文帝后元三年(前161),封条侯。
文帝后元六年(前158),为将军,驻军细柳,继而拜为中尉。
文帝后元七年(前159),为车骑将军。
景帝前元三年(前154),拜为太尉,击吴楚等七国。
景帝前元七年(前150),为丞相。
景帝中元三年(前147),免相。
景帝后元元年(前143),下狱呕血死。
一生经历基本上被许负猜中,简直神奇。
除掉了周亚夫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刘启总算出了一口气,很快就封大舅子王信为盖侯,可以告慰窦太后了。
小章:第四集
客观地说,刘启除了心眼比他老爸小,对待大臣更残酷之外,对老百姓却干了一些好事。下面我们可以叙述一下他可以和文帝刘恒媲美的德政,也希望一些无脑的愤青们不要嚷嚷:你看,景帝其实比他老爸好嘛!对为非作歹的功臣们残酷,不就是对老百姓的爱护吗?文帝有什么好,他的郎中令张武贪赃枉法,他不但不追究,反而再次赐给他金钱,想让他羞愧,这不是骗人吗?而景帝多好,任用酷吏,狂杀那些为非作歹的太子党们,使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社会治安大好,这才是真正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啊!
这些说法貌似有理,却都是高烧后的呓语。首先我们要明白,景帝任用的酷吏,不仅仅对贪官残酷,对百姓也毫不留情。就像他任用的酷吏宁成,在家乡欺男霸女,强买强卖,瞬间就积累了上千万的财富。武帝即位,还想再次任用他,御史大夫公孙弘劝谏道:“臣在山东当百姓的时候,宁成当济南都尉,对待老百姓像狼见了羊一样,这样的人不可以让他当地方行政官。”武帝只好拜宁成为关都尉,专门掌管关津过往事宜,但是不久就流传一句谚语:“宁见乳虎,不要碰到宁成发怒。”可见他的酷暴。在这种酷吏治理下的城邑,可能确实会治安大好,但却是用白色恐怖的手段所达到的,在这种表面的太平光景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冤死者的灵魂在地下哭泣,实际上是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这种太平,不要也罢。
第二,景帝既然任用酷吏,就能使酷吏们有无上权威,可见皇权的可怕。他可以轻易地碾碎那些功臣列侯,则捏死一个老百姓更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只要他愿意。在这样一种威权下生活,随时都有意想不到的灾祸,它带来的恐惧,和长安那些太子党们为非作歹带来的痛苦相比,又有什么不同呢?
第三,长安那些列侯以及其他郡国的诸侯王、各级官吏们,他们之所以有为非作歹的能力,他们的权力来源在何处?实际上归根结底也是最高的统治者赐给他们的,只是这个最高统治者希望自己有随心所欲地掌握这种权力的能力,只要这些列侯官吏们嚣张得不是太过分,他是无所谓的,他尽可以高高在上地欣赏自己赐给这些高级奴才们的恩典。但是如果做得太过分,以至百姓怨声载道,这一则会影响自己的统治,二则表明这些高级奴才们在蔑视自己的权威,就不能不派遣酷吏走狗们去好好教训一下他们,杀鸡骇猴。
第四,文帝就算对功臣们优容一点,会不会使得列侯官吏们更加嚣张,从而侵害百姓利益呢?不会。因为文帝是个明君,一个明君只要任用的官吏赏罚分明,就不必一定要使用酷暴的手段以达到目的。一个君主,到了使用酷暴的手段才能维持统治的地步,只能说明这家伙心虚;或者说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达到法律之外的目的,就像景帝杀害周亚夫,不任用酷吏,而任用张释之那样的文法吏,就使不出那么无赖的手段,写不出那样无耻的狱辞。我在这里并不是为明君圣相这种恶心的传统辩护,可是在无可奈何的时候,还是当稳了奴才比当奴才而不得要快乐一点点。就像有的学者所归纳的那样,人民之所以拥护墨索里尼,是因为他们害怕生活在一种无政府状态的混乱之中。既然一个自由民主的乐土不可能得到,那只有忍辱偷生了。毕竟,上帝赋予人的生命,就同时赋予了他们苟且偷生的天性啊。尤其对那些能力比较弱小的人来说,他们估计更希望生活在一种强大的专制统治之下,毕竟这种强大的专制对那些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