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原--乱世英杰传-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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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桢脸一红,甩开他的手道:“进去吧,爹好象看了本什么书,看来就你劝得了。”云开点点头,整整衣衫,从容入内。
“桓公。”虽然深得桓温信任,可面对这位权倾江东的大司马时,他还是十分恭敬。
“你来了,坐。”桓温看上去余怒未消,右手五指张开按着一部书册。云开装着没看见,履行公事,述职完毕,等待他发话。桓温听完,怒气平息了些,道:“江东多空泛无稽之辈,少公忠谋国之人——你自己看。”说着,把书册推到他面前,转身负手而立。
“《魏晋春秋》!”云开心下暗叫,为何桓韵说是好书,桓温看了却大怒?想起桓韵当时神情,似有所悟:五胡乱华,世道崩乱,晋室南迁以来,北方才士纷纷避居江东,几十年来文章诗赋反较前代更盛。除了书法大家王羲之、神怪名家干宝外,著史立说也在清流文人中成为风尚。南方高门大体分为三类:如桓温、袁真者,有高才大志,热衷兵事国事,由于战争和权力的需要,他们对内竭力培养本族子弟,外放历练,对外抛开门第之见,提拔起用寒门庶族有才者,不屑于诗赋文章,着力于农商战备,在地方上和军中有深厚根基。如王谢两家者,才高志疏,清净无争,家族庞大,既有殷浩、谢万等空谈误国之人,也出了王导、王羲之、王绝之、谢安等文武大才。除此之外,江东老族如张、顾、陆、全、朱诸家,皆为东吴名臣之后,晋室南迁后遭排挤,未得执朝,他们在政治上受打压,可在地方上的势力依旧庞大,尤其是在吴郡(苏州)、吴兴(湖州)、会稽一带,江东老族多文采风流之人,每每寄不得意于山水诗赋中,成为民间清流议论之源。
云开见此书乃孙盛所著,恍然大悟:孙盛时任秘书郎,为人梗直,言辞犀利,多得罪于权贵,其文章不见著于世,却在清流圈中享有盛誉,隐隐成为江东史家表率。云开自幼对儒学字画没有兴趣,独好剑道,史书,也曾拜读过孙盛策论,甚为推崇,其风骨犹胜当时被誉为“良史”的刘炎所著二十卷《晋纪》。
桓韵在桓氏诸子中以博学杂览著称,犹长于野史杂记,风土方言,云开相信他的眼光,也相信孙盛的文笔功夫,然则好好一部史书,为何会惹得桓温大怒?但凡史书,若《史记》般以人物为记者少,多以年表君王铺叙,此书名为《魏晋春秋》,当是记录汉末迄今的史志大事。
云开心思缜密,没有从头看起,而是翻到书末,倒回几页,找到了晋太和四年记事,又览至四月一段,仔细往下读:“温四月出,江泽淤积,清汴不通···未从参军(郗)超之谏,开巨野,下三镇,朔河上···石门失,粮不济,使(袁)真复夺,月余未下···军屯枋头,避战于燕月余···烧舟弃辎,自陆路还···”看到这里,云开已是芒刺在背。
孙盛行文,据理直言一丝不苟竟与当日军中情形所差无几。桓温回朝后极力掩饰枋头之败,把罪责归于袁真反攻石门不利。可这倔老头偏偏把事情写得清楚明白,点出非袁真一人之过,桓温错寻战机才是失败根本。
北伐时的状况,云开作为掌管军务的中军司马比谁都清楚,桓温的确选错了出兵时机,但将错就错,能在当时局面下保存下一半战力撤回,并一举肃清淮北匪患,桓温已做到了最好。孙盛一腔热血,仅凭名士意气,不顾及当朝权臣颜面,只怕会搭上全族人的性命!
云开捧着书,没有再看下去,也没有说话,他敬重孙盛骨气,但更要帮桓温想出化解难题的方法,站在案前默然不语。良久,桓温长叹一声,道:“孙盛老酸儒,写得一手好文章,却长得一副臭脾气!当了秘书郎终日无所事事,写本书来数落我。桓氏势大他们看不惯,想学司马迁,哼,偏不让尔等遂意!”桓温手指弹桌想了会儿,坏笑道:“孙盛好象有个儿子在王恭那做事,你把他找来,就说——桓公请他喝茶,嘿嘿嘿~”
望着手中之物,云开心想:“如此佳作,我都未及细看,若被桓公一气之下烧了,岂不可惜!”遂道:“请桓公将此书交于我一一查检校对,也好让孙氏父子有迹可循,逐一缮正。”
“哈!你小子!”桓温笑道,“这书哪有什么可查检校对的地方,写得好,好书,有史家风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抱回去过过瘾——我就是看不惯那群老儒的酸臭样!书你拿去,告诉桓韵,以后别在我这偷书,要看就拿。你啊,给你珠宝美人还不如几本书实在,对吧?”云开被说中心事,反倒释怀——桓韵那小子居然偷书来献宝,非得敲他一顿。
云开花了一个晚上把《魏晋春秋》读完,第二天在王恭的太守衙门找到了担任主簿小吏的孙盛之子孙潜,暗叹:以孙家名望学识,却让长子在此间从一小吏做起,可见孙盛风骨之盛。孙潜是一路小跑着来的,云开虽然官职不高,却是桓温左右手,岂敢怠慢。
“你父亲的大作,桓公看了,不知你以为如何?”云开读完《魏晋春秋》,大为赞赏,孙潜为孙盛之子,也该读过,当有所感,故而想探讨一番。
岂知孙潜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反话,竟“扑通”跪倒在地,顿首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父子二人啊!”
云开连忙扶起他,孙潜道:“父亲执字,从不避讳,桓公得览,焉能不怒。今趟大人前来,必是桓公怪罪,还望大人指点出路啊!”
云开抱切磋之心而来,也想顺道拜访孙盛,若他父子二人都是坦荡君子,不消开口,也会替他们在桓温面前解释斡旋;而今却心生鄙夷:乃父铮铮铁骨,儿子却这般胆小怕事!桓公最重英雄,对孙盛这些文人骂过也就算了,你越是卑膝求饶,越瞧不起你,惩戒越重。想到这儿,不愿再多留一刻,起身道:“既然孙兄一心求全,我也把话带到,桓公请孙兄明日过府喝茶,共论此书。”说完,甩手离去。
“呵!”孙潜傻笑着,跌坐在地上,喃喃道:“家有顽父,乃至于此!”
第 六 章 文史之祸(下)
次日一早,孙潜拟好说辞,往见桓温。
云开将他领到后园,桓温正在练剑,生生虎气,凛凛威风。桓温见二人进来,放下大剑,抹了把汗,单衣上已被浸湿大片。起早练剑,乃是桓温效仿祖逖刘琨“闻鸡起舞”,磨练心志体魄之举,数十年未曾间断。
“来!”桓温见二人进来,放下大剑,从石桌上捧起酒坛满了三碗,道:“在军中时与将士们同饮马奶,不想如今却离不了这粗劣之物。主簿大人,请。”
云开把大碗推到孙潜面前,道:“江边湿气重,马奶解潮。”一抬手,先饮半碗。
孙潜见桓温望着自己,备下的说辞尽皆忘光,勉强捧起大碗,浅尝一口,浓烈的腥臊刺呛口喉,大咳起来。
“听说你父亲风湿痛,行走不便,马奶当可解之,”桓温喝下半碗,道,“令尊文章,犹如这马奶,刺呛人啊!”孙潜全身发寒。
桓温又道:“云开,把太和四年一段再读一遍。”
云开取出书卷,缓缓而读。
孙潜见桓温闭目倾听、面色冷峻,早已吓得汗夹衣衫,浑身寒战。
待云开念完北伐失利一节,桓温猛睁双目,道:“枋头虽败,何至于如令尊所写如此不堪?若此书得以流传,大晋颜面何在,天下人又将何以视我!只怕孙氏一族,亦难保全呢!”
孙潜魂不附体,慌忙下拜,连连道:“潜愿劝家父,缮改此书!”
回到家中,孙潜左右为难:孙家家风严厉,孙盛以身作则,不折权贵,老而弥辣,族中但有人忤逆者,莫不重伐。当初父亲在起笔之前,也曾有人告戒:为史者不论当朝,断代至前朝而止笔,可保身家;可父亲偏偏不听,放言:余者皆惧唯我无畏;史家庸庸唯我奋笔!两个月不问世事,终成《魏晋春秋》,豪饮三日,称此乃快意文章也!
孙潜找来了家中叔伯多人,备言事情经过。众人都认为不宜开罪桓温,有了他们支持,孙潜这才硬着头皮去找父亲,滋事体大,纵使受罚,他也不敢怠慢。
书斋,孙盛听完儿子讲述,直瞪着他,看得孙潜心头发毛。
孙盛没有发作,淡淡的问:“何谓孙氏家风?”
“不折权贵,恪己以严。”孙潜不假思索的说出了被父亲用板子打着记下的八个字。
“我再问你,何谓史家风骨?”
“秉直无虚,据事直言。”这是父亲最爱挂在嘴边的八个字,他也记得。
“既然都记得,那你还怕什么!”孙盛眼放精光,猛击书案,暴怒道,“桓温丧师辱国,妄兴干戈只为一己虚名,还想要我为他开脱,休想!我若曲笔折权,家风何在,又如何算得史家风骨!”
孙潜大急,顾不得许多,争道:“今桓氏权盛,朝廷尚且奈何不得,父亲切莫为了一时之气而枉害全族性命啊!”
孙盛大袖一拂,道:“余皆怕死,独我不怕!有你这等软骨之子,是我孙盛无福!”
孙潜再叩首,泣道:“全家都死光了父亲才有福,只有用孙氏百余口的血才能成就父亲铮铮铁骨——儿明白了!”说完,狠狠踢开书斋大门,一时惊呆:孙家百余口老小在几位叔伯带领下齐齐跪在台阶下,不论长幼,一齐叩首道:“但请家主缮改文章,保全家门!”
书斋里传来孙盛凄厉的笑声,书斋门“砰!”得被踹上。
孙潜惨笑一声,道:“各位请回,潜自有办法渡过此劫。”
当晚,孙潜找来《魏晋春秋》副本,将太和四年几页删去,重新撰写,模仿父亲字体,续在原文之后,合钉成册。
与此同时,孙盛下了狠心,找来一名住在府外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忠仆,将《魏晋春秋》的正本交给他,连夜离开广陵,赶赴别处刊印出版。
几天后,孙潜捧着“校验”一新的书稿来到大司马府。桓温草草一看,放下书稿,夸了孙潜几句,便打发他走了。
“虎父犬子也!”桓温拍拍书稿道。
云开翻了最后几页,隐隐觉得前后文章非一人所作,倒也能体谅孙潜两难境地,道:“桓公为何不让他刊印此书?”
桓温道:“若是先前手笔,纵使让我难堪,也值得刊印;这个嘛——若流传于世,旁人还不骂我以权压文?”
“桓公不怕清流非议?”云开壮着胆子问。
“非议?”桓温摇头道,“不遭人忌是庸才,区区非议,权做茶前饭后谈资了,有何惧哉?秦皇汉武,曹操司马,哪个没有遭人非议过!成大事者,无须理会这些文人清客求枝抱末满腹牢骚,放手做事,才可有所作为!”
寿春袁府,袁瑾听白衣男子娓娓讲完,道:“桓温欲盖弥彰,他要改,我们就要让原著流传于世!”
“这个当然,”白衣男子道,“正本已落在我们手上,狗尾续貂的也在我们手上,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玩手漂亮的。”
“你有主意了?”袁瑾道。
“如果两个版本一齐面世,你说那些文人清客们看了,会做何感想啊?”白衣男子反问。
袁瑾一怔,旋而大笑:“一石二鸟,毒!”
白衣男子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会让桓温更头疼的。”
第 七 章 风波不断(上)
“琅琊观沧海——”
“——水云绕青山。”三木用眼角一扫这素未蒙面的白衣男子,不假思索的对上了水云轩接头的暗号。
“三木大侠啊!”白衣男子微笑着,羽扇轻摇,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有事?”三木顾自吃面,头也没抬。
“你也不问我是谁。”白衣男子轻抚修长的手指,指甲鲜泽光亮。
“要不要来一碗,不错的,”三木指指热腾腾的面条道。
“不了,我吃不惯这种东西,”白衣男子不屑道,“在下张凝风,该称你一声前辈。”
“有事,说;没事,走。”从张凝风气度举止看,当是才出山不久、轩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可三木讨厌他那花哨样。
“我想请三木兄帮我去一趟宛城,”张凝风掏出一封信,道,“如果宛城还在大晋手里,把他交给太守大人。”三木伸手接过,放入怀中。宛城离襄阳不远,离开水云轩也有大半年了,飞雪山庄的事还没碰过,正好顺道走一趟。
“既然三木兄答应了,在下先行谢过。”张凝风起身,带起淡淡的熏香,离开了铺子。
三木算算行程,决定不走水路,从淮北快马疾驰,三日可到,比坐船省下一半日子。
“三木。”有人在对面坐下。
“陆神医,”三木奇道,“你不治卫塔,怎么跑广陵来了?”
陆中山道:“卫塔已无大碍,每天泡泡温泉,过了夏天就能痊愈。十八年没来江东,还是老样子。”
“你老若没事,咱们结伴同游,也去看看陆之游。”三木挺喜欢这其貌不扬的小老头的,处处透着真诚坦率,对口。
“你小子,”陆中山道,“我来广陵是看老朋友,陆之游这小子功利心太重,不去!”
叙谈一阵,三木告辞。陆中山走出铺子,转到大直街,一抬头,大司马府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