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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大之至者谓之元-闲话元朝往事-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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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朵儿只是党项人,为仁宗潜邸旧人,在成宗去世后的定难中,他和李孟一起面见哈剌哈孙,商定了政变日期。在政变发生时,他“讥察禁卫,密致警备”,是仁宗的贴身保镖,“仁宗嘉赖焉,亲解所服带以赐”,也是定难功臣。仁宗为皇太子时,他任太中大夫、家令丞,“日夕侍侧”,仁宗即位后,因屡屡直言劝谏,“特加昭文馆大学士、荣禄大夫,以奖其直言。”其人忠心耿耿,刚正不阿。
萧拜住和杨朵儿只都属于清廉耿直之臣,而且是仁宗在潜邸时便重用信任的心腹,在铁木迭儿积极培植私人势力时对二人擢拔重用,有着明显的制约意图。
对于仁宗的这种手段,铁木迭儿并没有放在眼里,李孟如何?秃忽鲁如何?不是皇帝心腹就是勋贵重臣,都不敢和自己正面交锋。这萧拜住和杨朵儿只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但他错了,李孟、秃忽鲁都是有私心的人,面对危险,首先考虑的是自保,只有在自保无虞的时候,才会出而兼济天下。但萧拜住和杨朵儿只却是公而忘私的人,是道德感极强的正人君子,越是知道危险,越是能激发他们的道德勇气。他们早就看不惯铁木迭儿,“慨然以纠正其罪为己任”,是绝不会苟且的。

终于,双方的激战,在延祐四年,爆发了。
这一年六月,向人放贷的上都富户张弼死后,其子向人讨债不得,竟将人活活打死。欠债自要还钱,杀人也需偿命。张子遂被上都留守贺胜逮捕下狱,眼看就要被正法。张家有钱,自然不甘引颈待死,便重贿铁木迭儿六万贯钱,托他为自家少爷开脱。
铁木迭儿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于是派心腹家奴到上都,威胁贺胜,让他释放张弼之子。
这贺胜是世祖朝功臣雍国公贺仁杰之子,从小和大儒许衡学习儒家经典,通经传大义,也是个耿忠之人,再加上是勋臣世家,哪里会受铁木迭儿的威胁,非但不放人,反而将案情原委据实上奏朝廷。
一直在寻找机会扳倒铁木迭儿的萧、杨二人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杨朵儿只以御史中丞的身份,纠合玉龙帖木儿、徐元素等四十余名监察御史,与萧拜住一起向仁宗上书,弹劾铁木迭儿。
萧、杨等人早就暗中收集铁木迭儿的罪证,这篇奏疏不仅仅是揭露其包庇罪犯,而是列出六项大罪,除“取杀人囚张弼钞五万贯”这条外,还有“取晋王田千余亩、兴教寺后壖园地三十亩、卫兵牧地二十余亩”,“ 窃食郊庙供祀马”,“ 受诸王合儿班答使人钞十四万贯,宝珠玉带氍毹币帛又计钞十余万贯”,“ 受杭州永兴寺僧章自福赂金一百五十两”,“诸子无功于国,尽居贵显。纵家奴陵虐官府,为害百端”——从收受贿赂,霸占宗室、庙产、军产,盗窃皇家财产,到任用私人,可说无所不至。
在奏疏最后,杨朵儿只更是将话说得毫不留余地:“以致阴阳不和,山移地震,灾异数见,百姓流亡,己乃恬然略无省悔。私家之富,又在阿合马、桑哥之上。四海疾怨已久,咸愿车裂斩首,以快其心。如蒙早加显戮,以示天下,庶使后之为臣者,知所警戒。” ——铁木迭儿之罪和前朝的阿合马、桑哥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必须处以极刑才能以儆效尤。

这场御史弹劾丞相的“省台之争”并非仁宗所授意,但他却是乐得见到这样的情况,他当然想借此除掉铁木迭儿,为自己的儿子留一个清净的朝堂,避免儿子如自己一般被母亲的阴影所笼罩,终身不能挣脱。
于是,仁宗表现出了以往从没有过的暴怒,闻奏“击碎太师印,散诸左右” ,下诏逮问铁木迭儿,并且“为不御酒数日,以待决狱,” ,连酒都不喝了,专门准备杀人。
杨朵儿只得到皇帝允许,立即率人四处捉拿铁木迭儿。铁木迭儿这下可真的害怕了,连忙逃进太后宫中,请太后救命。答己当然心疼情人,将铁木跌儿藏起来,并派人申斥紧追而来的杨朵儿只“违旨意”。杨朵儿只义正词严:“待罪御史,奉行祖宗法,必得罪人,非敢违太后旨也。”可作为臣子,他是不能闯进太后宫中抓人的,只能向仁宗报告。
面对母亲的故意徇私枉法,仁宗除了心中埋怨杨朵儿只行动太慢之外,只能徒唤奈何,“帝仁孝,恐诚出太后意,不忍重伤咈之”。铁木迭儿到底逃得一命,但中书右丞相的位子又丢掉了,只能回家赋闲。
宰辅空了出来,仁宗任命蒙古勋贵伯答沙为中书右丞相。伯答沙是成吉思汗“四杰”之一赤老温的后裔,成宗、武宗朝都担任重要怯薛,武宗去世后,他守陵三年之久,其人“清慎宽厚,号称长者”,为相则端拱朝堂,无为而治,虽然未能有什么成就,却也保持了政局平稳。
树欲静则风不止,仁宗及其宰辅都不再生事,但太后答己缺仍然要逞其私欲。延祐六年四月,答己再次从中宫降旨,重新起用铁木跌儿为太子太师——现在宰相当不成了,那就先当个太子的老师,等到新皇登基后再复出。
答己的这种安排,明显是已经看出仁宗来日无多,开始着意准备在儿子死后全面接管政权了。这样的用心,更引起正直大臣的愤怒,萧拜住、杨朵儿只以及另一位御史中丞赵世延再次联合内外监察御史四十余人掀起弹劾风潮。可结果仍是“以太后故,终不能明正其罪”。
此时的仁宗已病入膏肓,对母亲倒行逆施,他早年就无法阻止,现在更是无法抗拒。
母亲,应代表着圣洁、无私和富于牺牲精神的母爱。但在政治上,有很多母亲都代表着蛮霸、恐怖和冷血,从汉朝的吕雉,北魏的胡太后,唐朝的武曌,到清朝的慈禧无不如此,答己虽不如她们狠毒,却更无耻,对于儿子毫无体恤,一味以私欲而乱政。这是仁宗的悲剧,更是元王朝的悲剧。

延祐七年(1320年)正月,年仅三十六岁的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终于撒手人寰。随着他的死,朝堂之上立即掀起了铁木迭儿一手策划的血腥大清洗,他生前重用的股肱之臣或死或罢,几乎无人幸免。只留下年幼的嗣皇帝硕德八剌“孑然宫中” 。
“武、仁时代”结束了,而元王朝会走向什么样的新时代,却无人可以预测。
元武宗和元仁宗兄弟,一武一文,都在在位时竭力推行自己的施政理念,一个力图恢复蒙古帝国的旧制,希望去追随成吉思汗,而另一个则尽力去追寻世祖忽必烈早年的脚步,崇儒学行汉法。
但他们都没有成功,一个败给了年寿,一个败给了私心。留下无尽的遗憾留给后人评说。
只有在武宗朝大力修建,而在仁宗朝又立即罢废的中都城,仍矗立在坝上草原,默默注视自己的主人们上演一幕幕活剧。
渐渐,它被岁月所埋没,成为一片废墟。六百多年后,一位名叫许倬云的学者来到中都遗迹的发掘现场,怀古伤今,写下了一首《中都令》:
遥想大汗当年,坝上牛羊无数,
名王鞭梢南指,鸣镝劈空,胡马骄嘶,
汉家长城难阻。
七百年沙埋,名都今日出土,
考古学家手中,一铲铲开兴亡,一刷刷落沧桑,
角楼夕阳,螭首眼底,看尽多少起伏荣枯,
俱往矣,草原满目,青青如故。
健儿长歌,斟白酒三杯,
一杯敬天,一杯酹地,
一杯祭吊蒙古。
【正文】

欲称英主却又休——元英宗硕德八剌

在元朝的十一个皇帝当中,甚至在中国历史上三百多位皇帝当中,元英宗硕德八剌应该是非常幸运的。
他在位三年,能够大权独揽不过一年,而在后世的评价中,却都是“刚明”、“明断”、“锐意改革”、“思大有为”的誉美。他的谥号是英宗,而“英”在谥法上是指“出类拔萃、道德应物、德华茂著、明识大略”,可谓美谥。
可作为皇帝,一个年轻有志向,希望建功立业成为一代圣君的皇帝,他又是极为不幸的。
刚登基时,他不得不屈从于奶奶和权臣对自己的无视,忍气吞声。而当他可以乾纲独断,开始描绘自己施政蓝图的时候,又在年仅二十岁的豆蔻年华以极为惨烈的方式告别了政治和人生舞台。
他有着年轻人的热血、理想,敢于向自己所厌恶的,认为是陈旧一切敌人宣战;但他也有着年轻人所常见的冲动、固执、多疑乃至冷酷,在遇到挫折时会想到堕落。
人们总是很难给一个年轻人定性,因为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将来的无法预知。即使这个年轻人的生命戛然而止,也很难为他盖棺定论。
要评价元英宗,其实并不容易。

延祐七年(1320年)正月,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病逝于大都光天宫。
父亲壮年病故,对于年仅十七岁的硕德八剌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打击,在父亲病重时,他便向上天焚香祷告:“至尊以仁慈御天下,庶绩顺成,四海清晏。今天降大厉,不如罚殛我身,使至尊永为民主。”但苍天并没有听到年轻王子的祈求,很快便结束了仁宗的生命。
面对父亲的死,硕德八剌“哀毁过礼,素服寝于地,日歠一粥” ,表现了极大的悲痛。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似乎因为有权力的诱惑,应该是父死子喜才符合常理。但硕德八剌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言传身教,旦夕不离。在册立他为皇太子后,仁宗更是对之百般呵护,无所不至。延祐六年六月,仁宗将至大年间隶于自己的东宫卫军左卫率府(后改中翊府,又改御临亲军、羽林亲军)万人拨给硕德八剌。次月,又以由者连怯耶儿(译言黄羊川)万户府等军人组编的右卫率府(延祐五年建)改为隶属东宫管辖——竭力扩充儿子的实力,为他日后掌权铺路。甚至,仁宗都和大臣们商议说:“朕闻前代皆有太上皇之号。今皇太子且长,可居大位。朕欲为太上皇,与若等游观西山,以终天年,不亦善乎!” 只是遭到群臣反对才作罢。
父亲做到这个份上,除非儿子毫无天良人伦,怎能不倍感温暖,感激涕零呢?

但人和人总是不一样。有人因父亲的去世而悲痛,有人却因儿子的死亡而欣喜。就在硕德八剌还沉浸在父亲去世的哀痛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他的祖母答己太后却开始了掌控朝局,全面干政的布局。
仁宗去世仅三天,答己便又把自己的老情人铁木迭儿任命为中枢右丞相。而原本的右丞相伯答沙则被改授集贤大学士,并很快以大宗正府达鲁花赤的官职出镇北方,远远的调出了中央。伯答沙为相三年,“朝廷清明,君臣端拱庙堂之上,而百姓乂安于下,一时号称极治” ,却被无端免职远调,成为仁宗旧臣中第一个遭殃之人。
铁木迭儿在仁宗朝两次罢相,第二次更是差点丢了脑袋。现在,仁宗已死,皇太子还没有登基,他的仇恨和怨气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释放了。当上丞相不到一个月,铁木迭儿便开始对昔日的政敌大开杀戒。首当其冲的,便是上次差点将他置之死地的杨朵儿只和萧拜住。
可这二人一为御史中丞,一为中书参知政事,都是朝廷要员,铁木迭儿自然不能以“你们弹劾过我”为借口下手,而是抬出答己,给二人冠以“前违太后旨之罪”进行逮捕。杨、萧二人自知不免,均无惧色,杨朵儿只更是指着铁木迭儿大骂:“中丞之职,恨不即斩汝,以谢天下。果违太后旨,汝岂有今日耶!” 铁木迭儿哪管你骂的痛快,立即定罪入奏,答己予以配合准奏,将萧、杨二人杀害。可怜两位耿忠之臣,惨死刑场,追随仁宗去了。
而铁木迭儿杀了人还不罢休,看到杨朵儿只的妻子刘氏容貌美丽,竟想霸占,刘氏不惜断发毁容,才免遭蹂躏。
政治斗争你死我活,一朝权在手便剪除政敌,古今中外概莫能外,铁木迭儿也算不得突出,但杀了人还要淫人妻子,就是典型的小人嘴脸了。

萧、杨二人尸骨未寒,铁木迭儿又向着另外一个曾经对付过他的仁宗重臣,时任翰林承旨,封爵韩国公的李孟下手,以太后的名义夺其所受封爵,仆其先世墓碑,降职为集贤侍讲学士。
李孟毕竟是仁宗的老师,铁木迭儿不能入对待萧拜住和杨朵儿只一般轻易除掉,将他降职夺爵,是希望李孟不甘受此折辱起而反抗,便有充足的理由加害。可李孟早就自愿退居二线,一向精于保身,面对如此险恶的局面怎么会不知轻重?接到旨意后欣然就职,铁木迭儿抓不到把柄,只得作罢。
从此李孟开始了彻底的退隐生活,日以诗酒度日。至治元年(1321)四月,安然病死于大都,享年六十六岁。
李孟一生扶保仁宗,以无根脚的白衣汉人做出了一番大事业,于国于民立有大功。怎奈生不逢时,仁宗先是受制与哥哥,后又受制于母亲,弄得三入中书,却不能畅行其志,所幸他既能谋国也善谋身,在险恶的政治漩涡中得以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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