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吟-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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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才能写得真实?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可能有不同的真实标准。我们都是那场运动的参加者,都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具体的角色。每人看到的事实不同,会形成不同的是非观;每人所处的地位不同,会产生不同的好恶感。我知道自己的眼界十分有限,而要从事创作,眼界是不能过于狭窄的。胸怀要容得下更大的世界才好。我从1972年开始,就对亲身经历过的那场运动从正面、反面和侧面进行回忆与思考,也从正面、反面和侧面重新认识记忆中的种种人物。横观全国的大局,纵观历史的由来和趋向,谨慎地寻找我所要写的主题,坚定写作的信心。我经常提醒自己,要尽可能站得高一些,再高一些。想起过去的幼稚举动来,经常觉得好笑;想起那时曾经爱过的、恨过的、景仰过的、同情过的种种人物来,他们的形象都变得复杂些、全面些了。有时为彭其着想,有时又为江醉章着想,有时假定自己是陈镜泉,会怎么样?像范子愚那样的人,他自己死于并不明白中,活着的人们应怎样看待他?胡连生是可爱的,但他这类人物的存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我把那些人物一个个搬到历史的和时代的透视镜面前,反复照射、查看,像严肃的医生一样,做出尽可能准确的诊断。好在时间充裕,从开始产生想法到写完初稿,经历了五个年头。所有这些努力,都是为了达到真实。我想,越是接近真实,作品的生命力就越强。这大概可以作为一个经验记在心里。
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对生活熟悉的程度,跟作品的生命力有直接关系。我过去写过剧本,经常失败。我往往把失败的原因归于技巧不熟,经验不足,甚至怨天尤人。在困境中,我也想过,哪回要是能把亲身经历的事情写出来不知会怎样。但在写《将军吟》以前,哪怕再熟悉的生活,写出来也使人觉得是假的。那是因为受着种种框框的约束,作品里表现出来的生活被歪曲了。我从来痛恨“四人帮”那套文化专制教条。放开手脚,依照生活的真实面貌大胆写一回,是我梦寐以求的事。但是,我发现有些歪曲生活的搞法,已成了习惯,从构思开始,就总是有一个幽灵在左右徘徊。我不断在自己脑子里敲警钟:往意!照生活的真实面貌来写。为达此目的,我力求给每一个人物找到具体的模特儿。有许多章节是把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尽可能照原样写进去。在我读过的小说里,似乎没有见过描写一个领导干部作报告、并把长篇大论的报告内容正面写出来的搞法。谁都知道,作报告是一件枯燥无味的事,聪明的作者是要尽量避开不写的。而我在生活中,确实听过一个极端生动感人的长篇报告,事过好几年了,当时的感受记忆犹新。难道不能打破禁忌写一回试试吗?我听说有的高明的国画家,为使自己的作品构图奇特,故意违反常识,先造成险局,然后从险局中解脱出来,一旦成功,令人惊叹。我仗着确有生活依据,也给自己造了一险,正面描写彭其在文工团作报告。这就是第十四章《老人心》。现在,这个有点特色的章节,常常得到一些好评。其实我很清楚,并不是因为技巧使我获得成功,而是由干它真正来自生活。就整个作品而言,《将军吟》是我所有作品中生活依据最充足的一部。它所以高出于其他,忠实于生活是一个重要原因。
现在有人说,《将军吟》比较真实地描写了“文革”动乱时期的一段生活,这个评价无疑对我是一个鼓舞。冷静地想,它的真实程度到底如何呢?我希望它在无情的时间面前继续经受检验。
感谢前人教给我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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