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南北朝:三国归隋的统一路-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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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泰得到长社陷落的战报,撤回了留在河南其他各州的守将。东魏恢复河南旧地,高澄轻松捡了个大功劳,声望达到顶峰。他被加封为齐王、相国,享受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殊礼,离受禅为帝只差最后一步。
十二、高澄身死之谜
高澄的这一套是跟南朝学的,只是进行了简化。南朝权臣篡位,一般分四步走:一、加殊礼;二、封公爵,备九锡,位在诸侯王之上;三、晋位王爵;四、旧帝禅位。宋、齐、梁以来的三朝,无不如此。高澄一步到位的晋王爵与加殊礼,是对前三步的合并。可见高氏一家虽是鲜卑化的汉人,高澄本人也被侯景蔑称为“鲜卑小儿”,他在某些方面还是受到很深的汉文化影响的。
按理说,接下来就是紧锣密鼓地准备做皇帝了。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变故。
讲述变故之前,先得说说高澄在东魏掌权期间的所作所为。
高澄对于老爹留下的遗产,很不以为然。高欢手下有四个没人敢惹的重臣,孙腾、司马子如、高岳、高隆之,前两位是高欢的旧友死党,后两位是高欢的亲戚。这四位在朝中共事,人称“四贵”(南北朝时代凑个“四贵”也算时髦的玩意,刘宋末年就有以萧道成为首的“四贵”,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做四大恶人的“美称”,东魏一朝也给学来了),权倾朝野,为非作歹,贪赃枉法,自不待说。高澄看不惯这些人,但他不是什么嫉恶如仇,不过是出于自己横行霸道,又不许别人作威作福的心理。高欢晚年身居晋阳,把朝政交给邺城的高澄打理,高澄第一个拿孙腾出气。一次孙腾进见高澄,因为态度不好,礼数不周,高澄立即命左右随从一把将孙老头从坐床(即胡床,小板凳,也叫马扎)上揪下来,举着刀环猛敲脑袋,然后推到大门外去罚站。高欢不教训儿子,反跟众臣说:“我儿子长大了,脾气不好,诸公请务必躲着点儿。”
高澄更嚣张了,他重用自己的亲信崔暹,任命为御史中尉,专门彻查弹劾贪污不法的官吏。崔暹是个善于迎合奉承头子的小人,当年高仲密叛变,就有他挑拨构陷的“功劳”;做了御史中尉,他专挑令高澄不爽的权贵下手,比如他多次弹劾司马子如。司马子如贪污受贿,私德很差,被崔暹添油加醋地拟定罪状,下了监狱。司马子如哪见过这架势,一夜之间把头发都给愁白了。司马子如在狱中写信向高欢交代:“我司马子如自从跟随了大王,大王给我一辆车子,一头牛犊,如今牛犊死了,牛角我还留着,除此以外其他东西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得来的。”高欢念及旧友之情,给高澄写信求情说:“司马子如是我的旧时好友,你得对他宽大处理。”高澄这才决定赦免司马子如的罪责,但又不好好把他放掉,而是骑着大马,把他押到街上,卸去枷锁,司马子如吓得尿都快下来了,口中嘀咕:“是不是要杀我了?”没想到是当场释放,当然,官是没得做了。
高欢死后,高澄就不仅是排挤旧臣宗室,而且要欺负到皇帝头上去了。
高欢始终难以忘怀孝武帝西逃长安给他带来的莫大耻辱,怕孝静帝做孝武帝第二,因此虽然位极人臣,表面上对孝静帝毕恭毕敬,百依百顺,事无巨细都向孝静帝禀报(孝静帝有没有资格发言那是另一回事了);每逢与皇帝共同进餐,他都是俯着身子祝寿;孝静帝兴办法会,他一路上手持香炉,步行跟从,屏息弯腰,察言观色,举止小心谨慎。一句话,只要不是触及到自身权位的原则问题,他在孝静帝面前是摆出十足的臣事君的模样的。孝静帝呢,年纪还轻,也任由高欢执掌朝政大事,君臣相处得还是比较“融洽”的。
高澄一上台,就把中兵参军崔季舒(崔季舒与崔暹同宗,比崔暹大一辈)安插在孝静帝身边,定期与崔季舒通信,把孝静帝称为痴人:“痴人最近怎么样了?痴呆的程度是否有变化?”
孝静帝此时已是二十五岁的成年人了,史载他喜好文学,长于诗赋,仪表堂堂,力大无穷,射无不中,颇有其曾祖父魏孝文帝的遗风。高欢比他大一辈,相当于长者,管着他于情于理还能接受,现在的高澄是个跟他年龄差不多少的年轻人,这么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特别“监护”,他哪受得了,矛盾冲突在所难免。
一天,孝静帝与高澄一同去邺城东郊打猎。孝静帝兴致大起,纵马扬鞭,追逐野兽,忽听身后的监卫都督大叫:“天子别把马跑得那么快啊!大将军要发怒了!”孝静帝那个气啊,一股火憋在心头又不敢发作。
过了几天,孝静帝与高澄宴饮。高澄略有醉意,端着酒杯大大咧咧走到孝静帝面前,敬酒道:“臣高澄向陛下劝酒。”
酒气扑面,孝静帝愤愤说道:“自古没有不灭亡的国家,朕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高澄心说你这“狗皇帝”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借着酒劲当即骂道:“朕?朕?狗脚朕!哼!”说着,叫崔季舒走上前来“咣咣咣”痛打孝静帝三拳,打得孝静帝鼻青脸肿,无法动弹。高澄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孝静帝不堪凌辱,回到宫中暗自吟诵刘宋诗人谢灵运的诗句:
〖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
本身江海人,忠义动君子。〗
这是谢灵运被地方官员弹劾后借古讽今、立志雪耻的一首诗,却被孝静帝身边的常侍侍讲荀济听懂了。荀济原是梁武帝手下大臣,因上书反对修佛,被梁武帝下令治罪,潜逃到东魏。荀济看透孝静帝的心思,就去找祠部郎中元瑾、长秋卿刘思逸以及其他几位元氏宗室密谋杀掉高澄,营救孝静帝。在荀济的策划下,一群人借口在宫中堆积土山,向城北挖掘地道。事情开展顺利,眼看就要挖到北面的城门了,守门的士兵感觉地下有动静,起了疑心,一查,有人在挖秘密通道,马上向高澄汇报。
高澄立即领兵入宫,见过孝静帝,也不跪拜,劈头就是一句:“陛下为何要造反?(什么屁话)臣父子功盖社稷,什么时候有负于陛下?此事必是左右嫔妃出的鬼主意!”一挥手,左右士兵抓住孝静帝的两名嫔妃,就要处死。
孝静帝也真是被逼得忍无可忍了,脸色一沉,斥道:“自古只听说大臣反皇帝的,不曾听说还有皇帝反大臣的。高王自己要反,为何还来责备我?我杀了你社稷可以安宁,不杀你则国家早晚灭亡!我自己都不怕死,何况几个嫔妃呢?你如果打定主意要造反弑君,什么时候动手就由着你了!”说罢毫无惧意地瞪着高澄。
高澄被孝静帝突如其来的慷慨激昂震住,反而一句话说不出来,趴到地上磕头,一边哭一边谢罪。君臣把酒“言欢”,直到深夜。
高澄心狠手辣,翻脸快过翻书,一出宫就命往宫中派遣军士,幽禁了孝静帝。他又派人去缉捕荀济,质问他:“荀公为何造反?”
荀济答道:“奉诏诛杀逆贼,何谓造反?”高澄就把荀济一干人等用大锅活烹了。
高澄消灭了异己,地位也稳固了,就开始筹备禅让的相关事宜了。武定七年(公元549年)八月初八这天,高澄召集散骑常侍陈元康、吏部尚书杨愔、黄门侍郎崔季舒到他在邺城的居所东柏堂讨论禅让后文武百官的人事安排。高澄近期宠爱高阳王元斌的妹妹琅琊公主,为了方便起见,把侍卫都打发出去了。高澄议事机密,又把左右亲信也给屏退了。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谈得火热,忽见进来一名厨子,手中端着一盘饭菜。高澄把厨子喝退,对陈元康等人说:“我昨天晚上梦到这奴才砍我,回头得把他杀了。”
正说到这里,那名厨子又走了进来。高澄怒道:“我没叫饭,你干嘛又来了!”
厨子冷笑一声,从托盘下拔出匕首,手中挥舞道:“我来杀你!”
高澄大惊,一脚踢去,被厨子砍伤。他赶紧一个跟斗钻到坐床底下,厨子掀去坐床,一刀把他砍死。
陈元康以身掩护高澄,被厨子砍得肠子流出,当晚伤重去世。杨愔和崔季舒反应快,拔腿就跑,才侥幸逃生。
这就是震惊东魏的高澄遇刺事件。高澄在阴谋篡位的最后时刻,命丧黄泉,可谓作恶多端,死不足惜。然而,依照此事的前因后果分析,其中却有很多蹊跷之处,让人难以看清幕后的真相。关于凶手,至少可以列举出三层较明确的可能。
《北齐书》《北史》等正史帝纪的说法,是说杀害高澄完全出于厨子的自行主张。这位不要命的厨子名叫兰京,是梁国名将兰钦(兰钦在北魏分裂时收复了汉中地区,是与陈庆之同时代的梁国知名大将)的儿子,在东魏与梁国的作战中被俘。高澄将他收为奴仆,并多次对他施加肉体惩罚,还以处死威胁。兰京恨之入骨,便与高澄手下另外几名奴仆一同谋乱。
这一说法打击了八卦记者的好奇心理,且显得疑点多多。我们遍寻史料,除了刺杀事件外,找不到有关兰京的其他史料。《梁书》只提及了兰钦的一个儿子兰夏礼。南北朝时代起名极重谱牒排行,兄弟乃至同辈人都讲究名字的整齐对称;仅从名字上看,兰京与兰夏礼是兄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的真实身份更像是一个谜。此外,事发前后虽有许多有利因素,但光凭兰京一己之力,要做到唆使多人同伙并成功刺杀高澄仍然是困难的。
我们想到了第二层可能——东魏孝静帝。孝静帝外柔内刚,可叹身不逢时,命中注定做了傀儡。他的不甘心是显然的,他恨高澄是必然的,他要杀死高澄,从而夺回皇权,也是具有足够充分的理由的。但是,孝静帝在荀济等人被烹后,基本被高澄有效地软禁在宫中,少有机会与外界交往。如果孝静帝与幕后策划者有关,那就意味着保皇派在朝中还具有相当雄厚的实力,而从事后的种种迹象来看,这似乎不是事实。孝静帝与刺杀事件有关的可能性有,但不大。
于是,自然而然也就产生了第三层猜测,千呼万唤不出来的幕后元凶,可能是高澄那位外号“神童”(也可理解为“神经病儿童”)的二弟高洋。
十三、“神童”高洋建北齐
高洋是高欢与娄昭君所生的第二个儿子。高欢夫妇有了高澄及长女(后来嫁给孝武帝)后,很长一段时间颠沛流离,没有生养。直到高欢投奔了尔朱荣,家境稍有好转,高洋就在那个时候出生了。
高欢的儿子大多仪表堂堂、风度翩翩,高洋却是个例外。他皮肤黑,大脸盘,满身鱼鳞纹,少言寡语,旁人见了也留不下什么印象。但在高洋十几岁时,有两件事让父亲高欢对他另眼相看。
头一件事,一次高欢想测试一下儿子们处理事务的能力,就交给每人一团乱丝,要求他们想法解开,大家一个个手足无措,毫无头绪,高洋二话不说,抽出腰刀,就把乱丝斩成几段,并说:“乱者须斩!”高欢深为赞许。另一件事也是高欢试子,高欢给每个儿子配备一队士兵,命他们领兵出发,然后派大将彭乐假装进攻。高澄等人都吓得不敢乱动,唯独高洋指挥士兵上阵与彭乐厮杀,彭乐慌忙卸甲下马说明实情,高洋不信,把彭乐抓起来交给高欢。高欢欣慰地对旁人说:“这个儿子啊,谋略胆识比我还强!”
尽管如此,哥哥高澄还是看不起这个弟弟,由于年秩相次,他对高洋更有所嫉恨。高洋在高澄面前言辞迟钝,无比恭顺,事事依从。
高澄看到高洋的夫人李祖娥的衣服首饰好看,要拿来收为己有。李祖娥不愿给,高洋就劝她:“衣服首饰我们还能再买再做,哥哥要的东西怎么可以吝啬呢?”高澄“良心发现”,提出不要了,高洋就主动把东西送上门去。
背地里的高洋却是另一副样子。他有时在家独自静坐,一言不发;有时又平白无故光着脚丫在院子里又跑又跳。李祖娥诧异,问他发的哪门子神经,高洋总是笑笑说:“我在跟你耍着玩呢!”高洋古怪的举止,其实和当年陶侃搬运砖头是一样的,所谓“习劳则神钦”。高洋的志向不在高澄之下,而且,是个相当可怕的敌人。
高澄不知道这些,他以为高洋就是那个在他面前诚惶诚恐,还带些呆劲的傻小子,经常得意地说:“这家伙要是都能发达了,我看相书也可以不信了!”
谁曾想,笑到最后的却不是高澄。
高澄遇刺一事,《北齐书·陈元康传》中有段文字,让人摸不着头脑。这段文字大致是说,兰京(《陈元康传》中兰京被称作兰固成,这也是凶手身份的一个疑点)有一名同伙,叫做阿改,是高洋手下的带刀仆从。兰京与阿改约好,若高澄那边刺杀事成,传出叫声,阿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