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史并不如烟-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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扩大自己的地盘呢?最现实的办法,还是从现有的节度使中发展一个同盟军。杨国忠的目光在王朝的版图上上下逡巡,最终锁定了一个人——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哥舒翰,突厥突骑施哥舒部落后裔,因为所在部落为哥舒部,因此便以部落为姓,哥舒翰由此而来。哥舒翰的父亲哥舒道元官至安西副都护,因此,哥舒翰从小在安西长大。不过,哥舒翰是一个大器晚成的人。四十岁之前,这个人不着四六,仗着父亲积累的家财过日子。四十岁前的哥舒翰没有主业,他的主业就是花钱喝酒加行侠仗义,仅此而已。四十岁这年,哥舒翰的人生遇到了一个坎,这一年他的父亲去世了,按照祖制,他需要为父亲居丧三年。这三年,哥舒翰在长安度过,正是这三年,最终改变了哥舒翰的人生走向。
三年中,哥舒翰见多了世态炎凉,更让他刻骨铭心的是,他居然遭到了长安县尉的侮辱。潇洒了四十多年的哥舒翰从来没有受过那么大的侮辱,这次侮辱让哥舒翰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
一番反思后,哥舒翰得出了结论,自己之所以受到侮辱,是因为自己一无所成,如果自己有一身军功,谁又能低看自己一眼?哥舒翰决心脱胎换骨,他要向世人尤其是侮辱自己的长安县尉证明:哥舒翰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任人捏的橡皮泥。不久,哥舒翰仗剑来到河西,他要在这里找回自己的尊严。很快,哥舒翰在河西声名鹊起。吐蕃军队前来犯边,哥舒翰率部挡在要冲之处。吐蕃人分三行从山上往下冲锋,哥舒翰单骑挺枪迎击,第一行败了,第二行败了,第三行也败了,哥舒翰的名声从此不胫而走。除了单兵作战,哥舒翰还联合家奴一起进行流水线作业。
哥舒翰有个家奴叫左车,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别小看这孩子,这孩子不仅有胆识,而且膂力过人。每次哥舒翰开始追敌之时,便是哥舒翰与左车进行流水线作业之际。
哥舒翰手持长枪,追上正疲于奔逃之敌,流水线作业随即展开:
哥舒翰把枪搭到敌人的肩膀上,然后大喝一声,敌人吃惊地一回头,这时哥舒翰已经手起一枪直刺咽喉,顺手一挑抛起三五尺高,这一刺一摔,对方便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这时左车噌地跳下马,手起刀落,首级已经抓在手中,然后向哥舒翰报数:又一个!勇不可当的哥舒翰很快风生水起,天宝六载,老上司王忠嗣被诬落马,哥舒翰便被李隆基推上前台,出任陇右节度使。天宝八载,哥舒翰迎来了一个人生高潮。这一年,他办了一件大事——重夺石堡城。两年前,正是因为不配合攻打石堡城,哥舒翰的老上司王忠嗣被诬落马。两年来,石堡城就是哥舒翰心中的一根刺,不拔掉它,哥舒翰寝食难安。同样寝食难安的还有李隆基,他也想拔掉石堡城这根刺。在李隆基的统筹下,陇右、河西、朔方、河东以及部分突厥精兵集中到了一起,总计六万三千人,李隆基把这六万三千人交给了哥舒翰,任务只有一个——重夺石堡城。
重夺石堡城并不容易,此城三面是悬崖峭壁,只有一面有路可以用兵。然而即使有路这一面,地势也极为险峻,而且无法大兵团作战,只能迤逦而上,采用最难受的仰攻方式攻打。
驻守石堡城的吐蕃士兵并不多,只有数百人,但粮食很多,另外滚木礌石也很多。粮食不缺,滚木礌石也不缺,居高临下的吐蕃士兵有恃无恐。哥舒翰看着如鲠在喉的石堡城,派出了裨将高秀岩、张守瑜,命他们限期拿下石堡城。石堡城果然难打,唐军屡次冲锋都被打退,几天过去了,石堡城依然醒目地挺立在那里。哥舒翰大怒,他召回高秀岩、张守瑜,准备军法处置。
高张二人跪了下来,提了一个要求:“请再给我们三天时间,三天攻不下,提头来见!”
哥舒翰一字一句说道:“好,三天,就三天!”
三天后,石堡城终被攻克,时隔八年之后,石堡城再回唐军手中。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哥舒翰。
然而,令哥舒翰遗憾的是,老上司王忠嗣却无法与他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了,就在这一年,王忠嗣暴死,再也无法与哥舒翰并肩作战。
带着些许遗憾,哥舒翰继续着自己陇右节度使生涯。天宝十二载,哥舒翰又做了一件大事——收复黄河九曲。
黄河九曲即今天青海省黄河上游的S形区域,这块区域原本是唐朝边境重地,不想就是这么一块军事重地,居然在公元七一〇年金城公主和亲吐蕃时,被吐蕃人以“嫁妆”的名义讨要了过去。
当时的皇帝还是不着调的中宗李显,而边防官员也是一叶障目的败家子,光想着金城公主和亲,两国其乐融融,却没有想到,国与国之间最后争的还是利益,哪管什么姻亲。
就这样,黄河九曲便被当成嫁妆划给了吐蕃,后来便成为吐蕃进攻唐朝的一块关键跳板。
哥舒翰意识到黄河九曲的战略意义,便打起了黄河九曲的主意。
可能是被哥舒翰打怕了,进攻黄河九曲地区时,哥舒翰并没有遇到太大阻力,很快,黄河九曲便回到唐军之手,哥舒翰再立一功。
胜利的战报传到长安,李隆基大喜,杨国忠也跟着大喜。李隆基的大喜是因为收复黄河九曲,而杨国忠的大喜则是特殊含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人不正是自己想找的那个人吗?
杨国忠想得没错,因为哥舒翰不仅战功卓著,更重要的是,哥舒翰与安禄山有很深的矛盾。
哥舒翰为何与安禄山、安思顺有很深的矛盾,史无明载,按照我的推测,不外乎两点:一、同行是冤家;二、哥舒翰主政的陇右战区与安思顺主政的朔方战区交界,两战区摩擦难以避免。
可能正是基于以上两个原因,哥舒翰与安思顺矛盾很深,而安思顺又与安禄山是堂兄弟,因此矛盾便发展成三个人的矛盾,哥舒翰与安思顺、安禄山都不对付。
哥舒翰、安思顺、安禄山三人的矛盾渐渐地公开了,满朝皆知,这让李隆基左右为难,这三个人哪一个都是他倚重的节度使,缺了哪一个都不行,而偏偏,这三个不可或缺的人相互之间还不和,这就很麻烦了。
李隆基想了一个办法,他对三人说:“你们三个烧黄纸吧,结拜成异姓兄弟!”三个节度使闻言,不敢违抗皇命,于是便不情不愿地烧了黄纸,一起把头磕到了地上,从此结成异姓兄弟。然而,“异性兄弟”的标签并没有改变问题的实质,哥舒翰与安禄山兄弟还是不和,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李隆基又想了一个办法,让资深宦官高力士出面摆了一桌酒,同时邀请了三位节度使出席,希望这桌酒化解三人之间的恩怨。酒席的气氛一度向着和解的方向发展。安禄山先端起了酒杯,对哥舒翰说:“我的父亲是胡人,母亲是突厥人,兄长的父亲是突厥人,母亲是胡人,这么算起来,咱们都是同一血统,怎么就不能和睦相处呢?”安禄山说完,便很有诚意地看着哥舒翰。和解的橄榄枝递到了哥舒翰手里,就看哥舒翰接不接。哥舒翰回应说:“古人云:狐向窟嗥不祥,为其忘本故也。兄苟见亲,翰敢不尽心!”哥舒翰的意思是说,古人说,狐狸冲着洞穴吼叫是不祥的征兆,因为这是忘本,老兄如果愿意亲近兄弟,兄弟怎能不尽心回应。哥舒翰这句话没有任何毛病,要说有毛病的话,只能说他忽略了一点:他忘了安禄山没有文化,太深奥的话他根本听不懂。哥舒翰说完,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见安禄山已经勃然大怒,吼道:“突厥狗,你竟胆敢如此嚣张!”要说没文化真是太可怕了,没文化的安禄山压根没有听懂哥舒翰的意思,他只清晰地听懂一个“狐”字。
哥舒翰借用狐狸的典故说明同类之间要精诚团结惺惺相惜,而安禄山却误以为哥舒翰在用“狐狸”含沙射影骂自己,他是胡人,因此对发“胡”的音很敏感,于是便出现了大发雷霆的一幕。
一千多年后,有一个人物也有同样的毛病,他头上生了癞子,于是便特别忌讳别人话语中提到“癞”,久而久之,“赖”也不行,“光”也不行,“亮”也不行,“灯”也不行,“烛”也不行。此人名叫阿Q,如果有一条时间隧道,阿Q会拥抱着安禄山安慰道:“兄弟,他们不理解你!”哥舒翰原本将心向明月,不料明月却照到了安禄山的沟渠,哥舒翰不禁内心感慨:养儿不读书,不如养窝猪!哥舒翰正欲回骂,却被高力士一个眼色给制止了,只好顺势装醉,离席而去。这下梁子结得更深了。这样一来便给了杨国忠见缝插针的机会。当杨国忠向哥舒翰抛出橄榄枝时,哥舒翰毫不犹豫地接住了,不为别的,只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安禄山。杨国忠与哥舒翰的联盟很快有了初步结果:不久,经杨国忠推荐,哥舒翰兼任河西节度使。又过了一段时间,杨、哥二人的联盟又结硕果:李隆基晋封哥舒翰为西平郡王。这是唐朝将帅受封的第二个王,与安禄山的东平郡王正好遥相呼应。至此,哥舒翰成为杨国忠的忠实拥趸,在整肃安禄山的问题上他们目标一致。如同一般人结婚时想不到离婚,正处于蜜月期的杨、哥二人也不会想到,日后他们居然有反目成仇的一天,当然这是后话了。眼下,他们最大的敌人还是安禄山。
长安过招
有哥舒翰加盟,杨国忠更有了底气,天宝十二载年底,杨国忠将矛头再次指向安禄山。杨国忠向李隆基旧话重提:安禄山可能谋反,李隆基习惯性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杨国忠追加一句:“如果陛下不信,不妨征召安禄山进京面圣,我料定他肯定不敢来,不信您就试试。”
从内心来讲,李隆基真不相信安禄山会谋反,自己那么多恩宠加到他的头上,他怎么还会谋反呢?没有理由啊!李隆基知道自己说服不了杨国忠,那就让事实来说话吧。随即,李隆基下诏,命安禄山前往长安晋见。杨国忠心中一阵窃喜,好,这下安禄山这小子要彻底暴露了,我看你敢来!就在杨国忠等着看笑话时,天宝十三载正月初三,安禄山来了。杨国忠顿时坐了蜡。要说杨国忠确实只是一个小混混,虽然混上第一宰相的高位,但这么多年智商还是不见长,安禄山是有谋反之心,但并没有把柄落在你杨国忠手里,因此安禄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长安对他而言,抬脚就进。这次晋见对于安禄山而言是一场完胜,因为他不仅粉碎了杨国忠的谗言,而且在关键时刻倒打一耙。安禄山泪流满面地对李隆基说:“臣本胡人,受陛下恩宠被擢升到如此高位,这便引起了杨国忠的嫉妒,臣恐怕不久就会被他害死了!”说完,安禄山泪如雨下。安禄山的痛哭感染了李隆基,把李隆基也弄得唏嘘不已,哎,挺好的孩子,居然被杨国忠逼成这样,杨国忠也真是的!此刻,怜惜在李隆基的内心中占据了上风,再加上以前的疼爱与欣赏,安禄山在李隆基心目中的地位更加巩固,而杨国忠的话,他再也听不进去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杨国忠心中直呼晦气。几天后,杨国忠眼前一亮,他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让杨国忠眼前一亮的是太子李亨,他也是来劝告李隆基的,李亨与杨国忠的基调一样:安禄山有野心,日后必反。李亨的话,李隆基依然没有听进去。这一切怪只怪李隆基对安禄山“疼爱”得太深了,因此在他的身体内产生了抗体,这个抗体可以应对一切不利于安禄山的“谣言”。杨国忠说安禄山日后必反,抗体说:“别听他的,他是嫉妒安禄山。”太子李亨说安禄山日后必反,抗体说:“别听他的,当年安禄山没参拜他,他是心里记仇。”纵使他最爱的杨贵妃说安禄山日后必反,抗体说:“别听她的,她是替杨国忠传话的!”爱一个人太深,总会在不经意中产生无数个辩解理由。李隆基的爱本身没有错,但他爱错了人。这就是错爱。然而李隆基并不自知,他的错爱还在继续。不久,李隆基又作出一个决定,他要给安禄山加一个宰相头衔。李隆基的命令很快传了下去,翰林院学士便开始起草诏书。翰林院是在李隆基登基之后出现的,功能是招揽各类有文学才能的人,另外和尚、道士、书法家、画家、琴师、棋手、法术师也在招揽行列,这些人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待诏,意思是随时听候皇帝的差遣。唐代著名诗人李白便曾经在翰林院当了几年待诏,而这几年待诏生涯也是他一生引以为荣、闪闪发光的关键履历。
待诏在李隆基时期还是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到了宋朝就臭大街了。《水浒传》里有一回,鲁智深下山找铁匠铺打禅杖和戒刀,一进门鲁智深跟铁匠打招呼,便说:“兀那待诏,有好钢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