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天下)-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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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静躬了躬身,道:“北方夷狄,因其本是业已破亡之地,此时其上下尊卑,均战战兢兢以望长安而待罪,若主上施以望外之恩,假以王侯之号,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权弱势分,易为羁制,可使常为藩臣,永保边塞!”
贞观皇帝听了,却也不置可否,转头道:“温卿,你在塞外呆过一阵子,窦卿所言之策,你以为可行否?”
尚书右丞检校中书令温彦博从容出班奏道:“陛下,窦大人在边塞多年,其言颇合夷情。臣以为陛下可按汉之建武安置匈奴故事,使突厥留居塞下,不要改变其风土习俗,全其部落,顺其土俗,此一可充实北方边境人烟空虚之地,二可使之成为朝廷对付北方夷狄的一道天然屏障,如此则朝廷不必糜费过多钱粮便可安定北方,何乐而不为呢?”
李世民心中一动,正欲继续问下去,却听一人道:“陛下,温大人所说,臣以为切不可行,此实为误国之言也……”
群臣愕然看去,说话的却是站在左班列中的天子宠臣秘书监参预朝政魏徵。
大殿内气氛顿时紧张,魏徵在朝堂之上公然指责新任中书令“误国”,如此肆无忌惮,群臣心中均不禁惴惴不安。温彦博与魏徵平素并无恩怨,有素知此人脾气属驴,平日里连皇帝的面子也极少买,因此倒也不以为忤,只是稍微躬了躬身,谦恭地道:“愿听魏大人高见!”
魏徵也不客气,凿凿而言道:“陛下,夷狄化外之人,素来不习王化,不知礼仪,不能以常理度之。臣遍览诸史,其人弱则请服来朝,强则叛乱犯边,桀骜狡诈,绝难驯服。如今阴山一役,降者十万余众,如悉数迁入内地,则数十年间,繁衍生息,人数将倍之。其人彪悍,久而久之必为朝廷腹心之患。晋初年,诸胡与国人杂居中国,郭钦、江统皆劝晋武帝将其驱出塞外,武帝不从,二十年后,伊洛之地,竟成胡人牧马放羊之地。陛下,五胡乱华殷鉴不远,大唐不可重蹈覆辙!”
李世民坐在御座之上,听了魏徵的谏言,笑着道:“温卿,玄成指你误国,你怎么说?”
温彦博不慌不忙地拱了拱手,道:“须知王者之于万物,就如上苍之于世间,天覆地载,靡有所遗。今突厥穷途末路,举族来归,我若拒而不纳,犹如上苍舍弃万民,其心何忍,化外诸族,又当如何看待我大唐?若是突厥能在中国生业安居,以为效仿,则四方之夷,不发大兵亦可平也。圣人云有教无类,难道教化还要有华夷之分么?对于突厥,将其从濒死绝境救出,教给他们礼仪和谋生的技能,若干年后,这些人便都是地地道道的大唐百姓。对其部落首领,遴选忠心者入京宿卫,以示恩宠信任,使之畏威怀德,何后患之有?”
魏徵冷冷哼了一声:“温相此言,几近于宋襄公,温相以仁心待夷狄,只怕日后反受夷狄之害!”
温彦博笑了笑:“温某在定襄喝过两年羊奶,饱受风霜之苦,尚且不拒夷狄,魏大人居于长安,怎么反而如此畏首畏尾?”
魏徵正色道:“魏徵不才忝居帝侧,凡事皆以社稷为本,大唐初立,百废待举,如今立论定策,首倡实际,仁义虽美,可待后世行之,此刻孜孜以求,无异于空谈误国!”
见温彦博还要反驳,李世民笑道:“罢了罢了,王道霸道,皆是治国之道,朝堂之上,诸卿各持己见,说到底都是为了国家社稷,此时不急,大可从长计议。传敕下去,颉利虽是夷狄之君,亦是一方之主,囚在京师,饮食起居,不可慢待了……”
第十节
更新时间 20070127 11:54:18字数 3184
第 十 节
贞观四年八月初四日,原魏国公、司空、太子太师、尚书左仆射裴寂薨,这位在武德年间权势煊赫一时的“玄真相国”晚景凄凉,人生的最后几个年头里被贞观皇帝贬斥得灰头土脸,先是罢司空职衔,紧接着因沙门法雅一案遭黜,罢太子太师衔,爵位降为郡公,出收外郡。贞观四年初有人控其谋反,皇帝下敕严加斥责,命其回京待罪。恰与此时,裴寂的老对头,原门下纳言刘文静案宣告平反昭雪,这两件事情,预示着皇位已然稳固的贞观皇帝开始向武德年间的旧臣下手了。可怜裴寂为相十载,此刻朝中竟无一人肯为其说话,忧惧交加之下,这位武德名相终于病发不治。他的死讯传来,皇帝一反常态表示哀悼之意,下旨赦免其罪,复其国公爵位,只是人已经死了,再做这些未免有些惺惺作态之嫌。九月,太上皇李渊颁敕布告中外,正式让出太极宫大内,迁往大安宫居住(即原先的宏义宫)。原本武德年间为秦王修造的养老之所,到头来反倒成为了武德皇帝自己的养老之所,此敕一下,朝野议论纷纷,均道朝中又将有大变局。为了表示自己的孝心,贞观皇帝不顾群臣反对,于十月初一正式下敕在长安城北修造大明宫,以为太上皇安居之所。
十月初四,上敕秘书监参预朝政魏徵检校侍中,正式入阁拜相,同日,御史大夫参预朝政萧瑀除参预朝政。至此,内廷三省及政事堂人事更替宣告完成。朝堂之上,尚书省左仆射房玄龄、右仆射李靖,中书省温彦博、杜淹检校中书令,门下省王珪守侍中、魏徵检校侍中;戴胄以尚书左丞户部尚书参预朝政,侯君集以兵部尚书参预朝政,大大小小八名宰相组成了大唐贞观政府。
与此同时,还有两道人命敕便显得不那么显眼了,十月初五,尚书省敕刚刚由荆州刺史任上调回京还不到一年的秘书少监岑文本转任中书侍郎,殿中侍御史马周越级超擢中书舍人。
长安城内三公九卿比比皆是,三品以上大员也不可胜数,中书舍人是五品官,说起来也算不得多么了不起的大官。不过,因其职在知制诰草敕命,因而日日与皇帝见面,甚至可与宰相同堂而坐,品轶虽低,却是极荣耀的天子近臣。自虽以来,中书舍人一职例由当世名儒担当,因此一向被天下读书人视为清要之位。马周不曾举明经进士,布衣得任此职,当即轰动长安,官场士林,纷纷传言文王太公、先主武侯之际遇亦不过如此……
……
送走了一拨又一拨前来祝贺的同僚,马周刚刚换上便衣,门人来报,阳平县候左领军卫大将军常何来访,马周急忙请见。
“宾王,入中书检正兵房公事,转眼之间,昔日布衣寒士,如今已然隐隐有宰相之资了……”常何大笑着走了进来。
在常何面前,马周也不拘形迹。微笑着摆手道:“好啊,常公也来取笑穷书生!”
常何一边坐定一边继续调侃道:“我怎敢取笑于你?如今你虽说品轶比我低那么两级,可天天能见着皇上,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说起来,我这个无人问津的老长随可是万不可比了!”
马周摇着扇子笑道:“无人问津的老长随?常公,你这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可是要让陛下伤心欲绝了。武德九年为左监门卫大将军,骑都尉;贞观元年元月擢右金吾卫大将军、天水县男;贞观二年元月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平原县子;贞观三年元月又擢右领军卫大将军、璐乡侯;今年元月再擢左领军卫大将军、阳平县侯,实封三百户。常公,你这官升得虽不算快,却是一年一升,稳当得紧,爵位也是一年一级往上长,嘿嘿,再过两个多月,你恐怕就要升右威卫大将军、封县公了。照这么个升法,用不了几年,等你升到左卫大将军,大约爵位早已越过国公,加封郡王了……”
这一番话唬得常何连连摆手:“宾王仔细,这些话可不能乱说,这么些个龙子龙孙如今都罢了王爵,我一个外姓人何敢存此非分之想?再者说你看看,大唐这些封了王的外姓人,从杜伏威到罗义,有哪个落了好下场?如今除了突利,我大唐竟是连一个外姓王都没有!我好心好意前来道贺,宾王怎么反倒取笑起我来了?”
马周哈哈大笑:“常公如今不觉得皇上亏待你了吧?”
常何脸上一红,叹道:“皇上待我没得说,可惜了,如今四海升平,再没有机会为皇上建功了!”
他顿了顿,笑道:“我这官升得虽稳,却着实没什么意思,倒是宾王你,短短几个月之间由布衣客卿做到中书舍人,前程不可限量,宣麻拜相,不过早晚间事罢了!”
马周用扇子指着他笑道:“却又来了,常公今日是专程来取笑我的么?”
常何神情认真地道:“不是取笑,武德九年的事你还记得么?王珪由从五品的谏议大夫做到宰相,连半年时间也未曾用。宾王之才,过于王老夫子多矣……”
“情势不同,怎可一概而论?”马周晒道,“那时候武德老臣充斥朝堂,皇上急需新近臣子来取而代之。如今朝堂之上皆是新贵,朝局刚刚稳定,你以为换宰相好玩么?那是震动天下的大事。再者说,王珪拜相之前做了多年太子中允,又做过山东道行台左仆射,论资历丝毫不亚于朝中部院台寺的大臣,他出守门下也是众望所归,我这在朝中无根无基的穷书生怎能比得?”
常何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你看看自皇上登基以来,所用大臣多是山东寒士,关陇亲贵却一个个束之高阁,就连长孙无忌以国舅之尊,也不过领个开府仪同三司的空名赋闲在家。如今摆明了皇上要大用天下出身寒庶的读书人,这两条宾王你都占全了,进政事堂做宰相,不过是迟早间事罢了!再说,嘿嘿,当年那袁先生给尊夫人相过面,是极品诰命之相,我那时候不知好歹要去迎娶,哪知夫人就是看不上我,如今我才明白,常某一介武夫,根本没有这个福分,夫人看上的,是你这个宰相之才……”
一番话将个马周说得哭笑不得,只得说道:“常公,这些胡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千万莫要乱说,仔细哪个御史多事,参上你一本,你这一年一擢的官运,恐怕就到头了……”
……
就在马周和常何在府中戏谑调侃之际,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和门下省检校侍中魏徵却正泛舟于曲江池上。这两位宰相平日公务颇多,今日也是难得浮生半日闲,端坐在船头,将随从遣得远远的,自顾自叙话。
“皇上到底还是采纳了温相的主意,要将突厥大部安置在大河之侧了……”房玄龄叹道。
魏徵面上丝毫没有不愉之色,微笑道:“阴山一战之后,突厥元气已灭,百年之内断难恢复过来,纵有小患,也不伤大局。眼下突厥之患已不再是我们应忧心的大事了。皇上如此措置,也不算错,毕竟君主抚有万方,想事情不能像我们这般小器!”
房玄龄笑道:“玄成可知,到前日为止,天下州郡仓廪岁入均已核实,今年天下十二个道却有半数以上大熟,丰收在即,而天下仓廪如今皆殷实如大业初,若是现下有外敌入犯,朝廷便是一夜之间征召六十万兵马亦不在话下。自贞观元年天下大灾以来,大唐总算缓过这口气来了!”
魏徵笑道:“治安也好了许多,玄胤前日跟我说,有十几个州郡刑狱空置,今年一个死刑犯都没有!看来天下大治已然有望!”
房玄龄捻着胡须道:“武德九年皇上刚刚登基之时,不要说你,就连我和克明也担心皇上会耐不住性子大动刀兵,那时候对突厥用兵,即使大胜,中原也必然十年恢复不了元气。多亏了玄成在旁劝谏,皇上这才拿定了主意,玄成功在国家,房某佩服之至啊!”
魏徵笑了笑:“说几句真话有什么难的?皇上如此性情刚烈之人,能够听得进去不容易,听进去后又能够耐得住性子守得住寂寞,就更加不容易!今上……非寻常之主也……”
房玄龄点了点头,忽然问道:“玄成,老夫心中有个疑问,不知玄成可否为我解惑?”
魏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房公但讲不妨!魏徵定然知无不言!”
房玄龄点了点头,道:“玄成自大业初便奔走于四方豪杰之间,历事李密、窦建德、隐太子和今上,以你只见,这些人当中,除今上之外,还有谁能使天下大治?”
魏徵沉吟半晌,缓缓道:“蒲山公当世枭雄,其长在乱而不在治,夏王英雄不下今上,奈何时运不济,麾下堪用之才甚少,况且起自草莽,即便得了天下,百姓亦要受一番折腾苦楚!至于先太子么……”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目光中满是惆怅,淡淡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因为……”
“因为什么?”房玄龄追问道。
魏徵迟疑半晌,缓缓站起了身形,走到船头,远眺着太极宫的方向淡淡道:“因为……玄武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尾声
尾声
更新时间 20070127 11:55:12字数 1292
“臣中书令马周觐见陛下!”两鬓斑白的马周一边报名一边向皇帝行跪拜大礼。
“宾王来了?平身吧!”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