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臂吉他手-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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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向南飞已经能很熟练地用左手吃饭、穿衣服、洗自己的囚衣,甚至他的字也练得很清秀了,比右手写得还漂亮。上文化课,向南飞一次没落过,讲课的时候他很活跃,他渐渐学会了站起来侃侃而谈,学会了勇敢,学会了把背后小小的窃窃私语忽略。与此同时,很多学员也在渐渐习惯这个向南飞,从初来乍到的沉默,到变得会笑了,变得一身阳光,变得开始敢和少年犯中的“老大”叫板,变得有一点点的嚣张。
向南飞记住赵子田的话了,没错,自己是得敢于面对。你看,这不挺好么。他感谢赵子田的鼓励,感谢他送自己的两本书,感谢少管所把他重新洗干净。
他还学会了感恩,学会了自励。他用左手在本上写下的第一句工工整整的话就是:我可以!
他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开始交了许多朋友。向南飞的这种变化让所有人终于松了口气。
有个叫沈露文的,18岁,是14岁进来的,判了20年。这个人是“滚刀肉”,就算进了少管所一样是“滚刀肉”。沈露文的大名向南飞听周然他们讲过,没人敢惹他,连教员也拿他没办法,沈露文敢说敢做,很多人被他打过,教员把狠招死招都用上了,法院又加刑一年,沈露文就是顽劣不化。沈露文13岁的时候,父亲出车祸死了,但是肇事车逃逸了,当警方审问肇事司机的时候,司机坚决否认自己撞死了人,另一方,当时的惟一一名目击证人居然还拒绝作证,警方本来有充足的证据,但是却迟迟无法结案,一直这么挂着。
为什么呢,因为目击证人收了司机家上万元贿赂,而司机竟是本市的副市长,并且是警局局长的哥哥。
这一切无从查起,是沈露文的母亲哭着告诉他的,母亲悲伤地说:“谁让咱倒霉呢?”
母亲的一声声痛哭,一滴滴泪水,都在小露文的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他在极度悲伤和仇恨的阴影下长到了14岁,在他14岁生日那天,沈露文去了副市长家,他是打听好的。
家里除了副市长惟一的女儿之外,再没有别人,沈露文也是早算计好的。
轻轻地敲开了副市长家的门,年幼无知的小女孩不知道沈露文是来干什么的,她只知道抱着玩具熊,开心地回答沈露文的问题,笑着笑着,一切都变成黑暗了。
寻找阳光的向日葵(2)
沈露文下手的时候异常清醒,他亲眼见到了一个鲜活生命从灿烂走向结束的过程,那很残酷,沈露文浑身冰冷。
当沈露文让滴血的刀从手里滑脱时,他无法承受鲜血带给他的冲击,那是自己一刀刀捅出来的啊。
地上刺眼的血泊仿佛在尖叫,沈露文头痛欲裂。
当他清醒一些的时候,手腕上是冰冷的手铐,警车鸣响着停在自己面前,车顶的警灯疯狂地闪烁。刺耳的警笛,刺眼的红色。
后来,沈露文的母亲赶到拘留室,抱着铁窗失声痛哭,沈露文疯了似的跪下,从铁窗里拥抱着母亲,说了好多个“对不起”,说了好多个“我活该”,说了好多个“我只想报仇”。
一审判决很快下达了,有期徒刑20年,其实如果不是沈露文年龄还小,他足可以判死刑。
二审,维持原判。
沈露文在少管所已经度过了4年,他是学员中的老大,连教员也不愿惹他。但他不快乐,他恨,恨所有的人,把曾经的痛苦强加在别人身上,没理由地发泄,他痛,但从不表现出来。虚伪的笑声掩盖了伤口,在别人的眼里,他只会放肆地冷嘲热讽,满嘴骂骂咧咧。
没人能理解他。
本来向南飞是与沈露文这个人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他住第四监区,沈露文住第一监区。
他不去车间工作的时候,沈露文则在琢磨怎么能多弄坏几台机器。他上文化课一节不落,沈露文则在操场上跑来跑去地打篮球——他根本不知道文化课教室在哪儿。
即使偶尔打照面,他们也不认识彼此。而沈露文印象最深的是向南飞断了手臂,向南飞印象最深的是沈露文嘻嘻哈哈地模仿自己的样子,他们都深深地记住了对方,尽管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经常看见殷蓝身边左左右右地跑着沈露文的身影。向南飞看出来了,只有这时,沈露文的笑才会真实一些,看得出,他很愉悦。
除了不痛快,向南飞没感觉到什么,他只是纳闷:干吗非得男女同监呢?当初建立少管所的时候,谁都没想过这样不好吗?其他少管所好像就分男子监狱和女子监狱,至少分监区。
每次上完文化课,向南飞都是和殷蓝一起走的。沈露文常常跑过来搭讪,后头总跟着几个沈露文的弟兄,围着殷蓝嬉皮笑脸,争着看殷蓝的笔记,一边看一边叫着“写得漂亮”。后来向南飞才知道,叫好叫得最欢的那个,根本不识字,文盲。
向南飞怎么看沈露文怎么不顺眼,尤其是当沈露文不知羞耻地求殷蓝给自己讲课的时候,尤其是当殷蓝无可奈何地教沈露文数学题,被他抚弄头发的时候,向南飞一肚子火气。
沈露文来找殷蓝的时候,看向南飞的眼神何等轻蔑!口气何等鄙视!沈露文比向南飞高一些,他可以很方便地斜眼瞟着向南飞,扔下冷冷的一句:“你丫快滚!”然后径直走过去环住殷蓝的肩膀。
向南飞有一点怕沈露文,他承认。
梁言有时候也会去上文化课,下课的那段路上,他看见过向南飞被欺负的狼狈相,愤愤不平地说:“沈露文这么得寸进尺,你还忍他?下回咱哥几个一块儿揍他!”
向南飞盯着沈露文笑笑低声说道:“算了,他喜欢殷蓝就让他喜欢去吧。”
梁言看看殷蓝,又看看向南飞:“我看殷蓝对你挺好的呀,你不喜欢她?”
“我哪儿有资格。”
向南飞忍着,沈露文越来越得寸进尺,他已经不用鄙视的口气说:“你丫快滚!”了,而直接从嘴里挤出一个更简洁的“滚”字。
寻找阳光的向日葵(3)
即使如此,双方仍然很长时间都相安无事,只是向南飞的忍耐在一点一点地接近极限。
来到少管所8个多月了,向南飞渐渐熟悉了这里的人和物了,当然也习惯了每天躺在床上听少管所每晚的广播,习惯了随着殷蓝清新的声音进入梦乡。
很平常的一个晚上,向南飞带着倦意听广播进了尾声,最后是殷蓝广播的一条通知,宣布少管所即将举办“温暖冬天”的体操比赛,希望大家积极参加,最好能有创意。
广播喇叭被关上之后,向南飞很快就睡着了。那个比赛,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这根本不关他的事。
第二天早晨,向南飞照例去出操,但他不做操,像往常一样跑步,现在,每天跑一千四百米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他的肺活量估计翻了一倍。
其他学员站得整整齐齐,挤满了跑道围成的圈,向南飞独自一个人一圈一圈地跑,听着广播音乐,看他们做操,天天如此。
学员们做的操叫‘青春的活力’,说实话,向南飞觉得那套操做起来很好看,有种可以尽情释放身体的愉悦,他是羡慕其他学员的,尽管很多人抱怨:“烦透了!没劲到姥姥家了。”向南飞就想:他们为什么不懂得珍惜呢?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也是种幸福。
这一天,向南飞刚跑完一圈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是赵子田。
向南飞停下来走过去了,赵子田用下巴点了点正在做操的学员们,问他:“跳得好不好看?”
向南飞喘着气有些莫名其妙地扭头看了一会儿,说:“好看啊,怎么了?”
“你想不想和他们一块儿跳?”
向南飞挑着眉毛“啊,”了一声,很无辜地连连摇头:“不可能……您知道我做不了的。”
赵子田撇了撇嘴:“还不行啊……什么时候你敢做操了,那就是你真的自信了。”
向南飞依旧摇头,赵子田就说:“温暖冬天”这个体操比赛你知道吧?大家对你这么好,你也得回报回报,争回来点荣誉啊,哪能啥都不干闲待着呢?”
啥都不干?
这话稍稍有点儿刺激向南飞。他很想给室友,给班级,给整个住四层的人出一份力,他想感谢大家8个多月来的照顾,但是他也很害怕,自己真的可以做操吗?
向南飞低头想了很久,终于,他说:“好吧,我学。”
于是,向南飞真的学做操了,学得很痛苦。
下周末是比赛的日子,离现在还有10天,规定每个楼层出一个节目,做的还是“青春的活力”,但是可以自由改编设计。
于是向南飞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学操了,赵子田把这个消息很快就公布出去了,掀起不小的轰动,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议:“向南飞,他哪儿能做啊?”
很多学员见着向南飞就问,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经常会啧啧地感叹,有人鼓励他:“行,你没问题!”也有人泼冷水:“你就算了吧!”沈露文就是带头泼冷水的那个。
向南飞有点儿后悔自己草草地应下了这个比赛。
尤其是每次自己走回宿舍或是上完课回来的时候,很多人会扯着他出去练操,甭管是认识的、不认识的,向南飞当然知道很多人是真心想教自己,比如周然,他愿意给向南飞领操,比如梁言,他愿意帮向南飞纠正动作。最重要的,他们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一件好笑的事。
但有人就完全是看乐子,又是沈露文。
与沈露文第一次说话,就是在练操的时候。
中午,二月的太阳不怎么晒人,向南飞从食堂出来,轻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走下台阶的时候就有人提醒他:“别忘了还得练操。”
寻找阳光的向日葵(4)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心情。向南飞轻快地跑到操场上。那里早有人在等他了。
周然从教员办公室拎录音机出来,换上“青春的活力”的磁带,梁言在比比划划地请教别人某某节是向左转还是向右转。殷蓝双手插在袖子里跺着脚,有些冷的样子,旁边沈露文大大咧咧地把自己的囚衣脱下来给殷蓝披上,被殷蓝一巴掌甩掉了。
有不少人也在围观,一片片蓝蓝白白的条纹衣。
殷蓝和梁言招呼向南飞快点,很多目光马上就冲他扫过来了,很多学员安静下来,仿佛看表演似的。
音乐很快响起来了,周然“啪啪”地按着“倒带”键,调到合适的部分,一遍一遍地放,梁言手把手地教他。
观看的学员极少会有人发出嘲笑,他们大多是认真而严肃的,像每周一参加升旗仪式一样,当向南飞不得不举起右臂,有人就很不好受,不忍心看。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对向南飞是不屑一顾的。知道他要参加体操比赛,有人说他太狂,但是每天看见向南飞的训练,很多人从他身上看到的不是狂,而是一种勇气,一种让人钦佩的勇气,于是,他们统统闭上了嘴。
比较公正地讲,向南飞这操做得真是不赖,动作到位不说,整个都揉着一股劲儿,身体弹跳的样子很轻盈,非常的漂亮。在殷蓝看来,那简直是帅气!哪儿像沈露文做的操啊,软泥似的,提起来又倒下去,还自以为酷,无知!
在别人欣赏时,向南飞总有些心虚,要拍手或做上肢动作的时候,他通常只抬左手。
梁言几次要求他把右臂活动起来,但向南飞挺发怵的,梁言有些急:“右臂!动一下行不行?给我自信点儿!”
音乐继续响着,“咚咚”的,极有节奏。后退,弹跳,向左,向右,拍手,伸展双臂……
可惜向南飞还是在一刹那间害怕了一小下,他没能做出伸展双臂的动作。
梁言伸手关了音乐,打算手把手地带他一遍,向南飞有些燥热了,抻了抻被汗水浸透的囚衣,然后跟梁言重做一遍。
向左,向右,拍手……
他一边做,一边听见沈露文尖着嗓子损自己:“我靠……真他妈的笨!光看着就够累死人了。”
向南飞不悦地沉下脸没搭理他。殷蓝面无表情地从沈露文身边走开。
做着做着,梁言都乱了,变成了向南飞给梁言带操,梁言叹了口气,关上音乐,说:“南飞,咱先喝口水歇歇吧!”
向南飞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穿过围观者,走出来透风,殷蓝递给他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向南飞接过来痛快地灌了半瓶,跟她说了句:“谢谢!”
殷蓝摸了摸向南飞的衣服,说:“待会儿脱了我帮你洗洗。”
“甭这么惯他,你小子他妈的有本事自个儿洗去。”沈露文和几个弟兄坐在地上,眯着眼瞟着向南飞,故意惹他发火。
向南飞压着火气,居高临下地盯着沈露文:“你说话放干净点儿,别这么损人!”
沈露文轻声哼了几下,迎着向南飞的目光慢慢站了起来,身后跟着的好几个人也起来死盯着他。
这时候有人注意到了这里的火药味,周然跑过来挡着向南飞:“沈哥你少说两句,大家都是朋友,和气着点儿。”
梁言冷冷地看着沈露文:“你也就会欺负欺负南飞,有本事找教员单挑去,大嘴巴抽死你。”
沈露文皱紧了眉头,目光有点凌厉:“你他妈再说一次。”
眼看着就快打起来了,殷蓝忽然快步走上去,推开双方,叫向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