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郡主到淑妃-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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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珠泪泅在玫瑰红的暗花上,平滑的绸面立时红中带黑,恰如头顶一块挥之不散的阴霾,重重地压在心头,我宁静了心神,才道:“虽是死无对证,可你我是了解她的,她对萧贤一往情深,至死不渝,又怎会一个人去荒郊野店寻短见呢?”
悠长的夏日从绿树浓阴间走来,衣襟簌簌,落满枣花,池塘里莲叶初生,娇蕊绽红,尖尖粉白之上,翩跹着轻盈的蜻蜓,浅翠的身子,扇着淡烟白的翅子,午夜梦回,总被蛙声一片,唤起几许归隐田园之意。
近来京中雨水偏多,一连数日降下暴雨,院子的阴沟里涨满了红消香断的艳骨,落花流水消弥了旧日的芬芳。
这日骤雨初歇,度娘踏着木屐撑伞而来,那伞是淡粉的地子,绘着大片大片的石绿,近了细瞧才看清是两大朵荷叶,伞骨上淋淋漓漓地滴着水珠子,如织女终日不绝的涕泣。
度娘推门进来,见我坐在窗下,隔着一层如烟似雾的霞影纱发愣,伊轻轻掩了门,笑道:“这几日湿气重,奴婢早起熬了茯苓猪骨汤,郡主可用了没有?”
我懒懒抬头,眉心微蹙道:“茜儿端了一碗给我,我吃不下,叫她吃了,锅里还有一些,一会儿你也盛一碗吃吧——横竖我没有胃口,连饭也懒得吃!”
伊娥眉轻扬,道:“奴婢给郡主带信儿来了!包您听了有胃口。”
我精神陡振,道:“快说快说,是不是有眉目了。”
伊掇了只榉木绣墩,端然坐下,道:“连日来大雨倾盆,翠景溪也涨水了,水一涨,便将沉于湖底的东西冲了上来,清早有人在湖边叫卖,竟看见一具女尸,郡主猜是谁?”不等我沉心去想,度娘已急不可待地对我说,“就是伺侯婵娟姑娘的良辰!”
虽说在意料之中,我还是吃了一惊,问道:“可知是谁干的吗?”
伊缓缓摇头,道:“奴婢也纳闷此事,便去成王府打听消息,谁知王爷叫我先别管这事,眼下有一件紧要事,却要请我帮忙,只因我是郡主跟前的人,叫奴婢回来禀明了,总要郡主答应方可。”
萧贤麾下英才颇多,为何偏请度娘帮忙,我眸光一聚,问道:“何事?”
度娘诡秘一笑,以手相遮,对我耳语一番,我闻言,更是疑窦丛生,问伊:“既然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何必要如此麻烦!”
伊也百思不得其解,道:“奴婢也不知道,成王向来是个深有谋略的,想必自有他的道理。郡主只说答不答应便罢。”
细白的指尖轻戳伊的额头,我笑道:“促狭鬼,你自己巴不得想去,还来问我——既是为了婵娟,有何不可,不过你可事事小心,可不是叫你去玩的。”
度娘静静道:“奴婢会有分寸!”
自那日回宫后,我便再没见过盖天英,想打听萧尧在前线如何也不能,度娘虽然可以跑出跑进的搜罗消息,无奈事关机密,伊知道的也大都是些迟到的捷报。
暖日渐烈,我更懒得出去,西墙边伸进院来的枣树枝,长满了密密的深黄绿的叶子,阴阴生翠,有两三片落在地下,更添一抹清凉,我半躺在海棠沉香木凉床上,恹恹地打着珠络,象眼块嵌珊瑚珠,黑地子里一点朱红。忽听裙裾悉索,辨其足音应是茜儿,果然,眨眼间,伊已立于门边行礼如仪,悄悄告诉我:“有位姓盖的羽林校尉,约娘娘午后于宜宁宫外,有要事相告。”
心念一动,手中的珠络顿时打了个结。我与盖天英虽只一面之缘,然则此人行事稳当,灵活机变,实属百里挑一。禁中侍卫与后宫嫔妃,向来该避嫌处定要避嫌的,他敢冒然约我,定是有十分紧要之事。
此人心思缜密,他选在宜宁宫见我,也是颇费了一番脑筋的,宜宁宫前殿暖阁为萧尧日常批阅奏折之所,属前朝,后殿三间倒厅则与后宫相接,宫女若想转角遇见侍卫,让自己由绝缘体变成半导体,上佳之选便是宜宁宫,在那里见他,便是遇见闲人,也可免去许多猜疑。
宜宁宫乃萧尧称帝后建成,暗红的宫墙之上累叠起层层的琉璃碧瓦,宫外并无芳草落英,只从南地移栽过来大株参天古木,郁郁如阴,使人备感清凉。
盖天英早已在一株巨柏之下徘徊,我缓步走近,恍若无意道:“盖校尉。”
他一见是我,迅疾无伦地顾盼左右,见无人影,忙从缣帛裁成的深衣袖筒中,掏出一卷图轴,以象牙为轴,两端淡淡生辉,展开看时,一颗心排山倒海地在腔子里上下撞击起来,那幅洁白丝绢的横幅上,竟是我与萧尧的相依相偎的画像。
、第六十九章 请君入瓮
画像上的萧尧剑眉星目,英气逼人,温柔地将半含娇羞的我揽在怀里,那画面的背景,竟是我们在永州时暂时寄居的茅屋。我泪意汹涌了,只是盖天英在面前,不好欣喜地太过澎湃,我侧身迅速地抹去泪珠,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低声笑道:“皇上虽忙于战事,却无一日不在挂念娘娘,又怕娘娘在宫里寂寞,便画了这幅画像,以慰娘娘相思之苦。皇上那里也有幅一模一样的,都是皇上亲笔所画。皇上还叫末将告诉娘娘,毋须太过挂怀,好生保养,他便在千里之外也安心了。”
奔涌的喜悦溢满了我的胸怀,这些日子以来,那些瘦影自怜泪眼问花的诗句,洋洋洒洒无声无息地落在脑海里,我从未如此多愁善感过,有时自己都觉得矫情了,但蓬勃的相思依然在心中疯长,那些前世已被我抛诸脑后的最肯忘却的古人诗,争先恐后的拥挤在回忆的闸口。
我小心翼翼地卷起图轴,一个问题跃入脑海,我问他:“怎么是你来送这幅画像的。”
盖天英清淡地笑笑,道:“皇上知末将的妻子与娘娘是故交,早在出征之前,便把娘娘暗中托与末将保护。”
墨黑的天际劈开一道白亮的闪电,我忽然明白了,那次回宫夜遇并非偶然,而是盖天英受萧尧之托暗地里护我周全。
我坦然道:“本宫有时也会为苟顺私情而略逾礼制,盖校尉若觉为难,大可向皇上以实相告。”
不料他机敏多智,遂笑道:“末将只是受皇上之托,护卫娘娘,其余之事,末将一概不知。”
我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本宫不会忘记你的好处。”我想了一想,又问道,“你可知南征情形如何?”
他傲然独立,笑道:“南征已获大捷,孙柏瑜本就无心恋战,敷衍抵抗一回,也就降了,如今英王全境已归我大梁所有,末将也是听兵部的朋友提起的,想必不日西京便会全城皆知。”
我欣然微笑,萧尧自然也快回来了,不想盖天英见我面有喜色,只低首道:“不过,末将听说,定王上月死了,如今他的几个儿子为了王位,争得不亦乐乎,皇上此时正是乘胜追击,一统天下的良机。所以,这回京之事么……”
刚刚蓬□来的情绪又跌入谷底,萧尧,不知这些日子栉风沐雨,可曾添了风霜之色?
盖天英迟疑一瞬,终于开口,道:“只是……末将想禀告娘娘一事,这有半个多月了,末将时常看见听松堂的内官小金子,跟着一乘深青软轿,起了更便出宫去,说是皇后娘娘病了,从宫外请了道姑来诵经祈福,但末将瞧着,这事儿总透着邪门儿,我跟小金子攀谈起来时,他只说是仙云观的道姑,末将斗胆,亲去仙云观打听了打听,根本没有道姑入宫……”
我略一思索,无声微笑道:“你既来回我,想必对轿内之人,已有猜测,皇上既视你为心腹,你自然也是本宫的心腹,但讲无妨。”
他沉默半日,谨慎说道:“末将想,宫禁之中,等闲不得随意出入,连太后都不能来去自如,能让皇后娘娘身边的内官扯谎掩饰,此人必定非同寻常。”
我吐了一口浊气,道:“恩,本宫也这样想,只不知她频繁出入宫禁有何目的。你办事沉稳,替本宫盯着点——不过,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盖天英施了一礼,低声道:“末将明白!此地不宜久留,末将先回去了。娘娘也慢走。”
我微微颔首,悄无声息地折身回了含烟阁。
芙蓉织金绣花缎鞋踏在紫褐,深灰,浅黄的鹅卵石上,隐隐地有些硌人,我却恍若无知,一路想着若频频出宫的真是吴悠悠,那么伊的病也自然是假的了,伊出宫又是去做什么,若与我无关还好说,若与我有关,我又该怎样去挡这苦心经营的暗箭?
思来想去的没有头绪,度娘不在宫里,也无人商量,这几日伊总是夜出晨归,回来时一脸疲倦之色,我想到地老天荒也没想明白,萧贤为何要与那穷凶极恶的凶手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日傍晚,我正倚着娃娃擎荷青花瓷枕,吃力地绣荷包上最后的一片叶子,日色渐暗,我随口叫度娘把三彩莲花灯点上,进来的却是茜儿,伊浅浅一笑,道:“娘娘忘了?度娘姐姐午错时出宫去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舒了个懒腰,天色灰蒙蒙的,潮湿中渗出黏腻,汗水欲流不流,在身上糊成一片,像裹了一层保鲜膜一样的难受。
“娘娘只顾着做针线,怎么也不吃口甜瓜,仔细中了暑,度娘姐姐回来要埋怨我的。”茜儿见一个时辰前伊为我端来的一碟子甜瓜纹丝未动,不由娇嗔。
甜瓜是随江南送鲜的船运进宫来的,我平素承宠最盛,内务府的人自然乐得先来孝敬我,茜儿将瓜削皮去籽,切成拇指般大小,果肉白中带黄,煞是可爱,刚端来时还飘散出一室清香,可我心里一时记挂着萧尧在外头风餐露宿,一时又念着不知此番萧贤可否为婵娟雪冤,一时又想起度娘去给萧贤当差可有危险,故而胃口全无。
我侧头一看,方才生龙活虎的甜瓜,此刻只是有气无力地躺在霁蓝描金碟子里,连香味都发了蔫儿,我歉然笑笑,对茜儿道:“白叫你费心了,只是度娘没回来,我总有些放心不下。”
一语未了,茜儿清脆的笑声划破了黄昏的寂静,伊指着窗外笑道:“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呢。早知如此,娘娘才刚就该说‘求天上掉下个大金元宝’!”
我一面笑茜儿“想发财想疯了”,一面看见度娘擦着薄汗推门进来,伊的松绿撒花裤腿低低挽起,腿肚子上溅着几点泥浆。
茜儿笑吟吟道:“度娘姐姐可回来了,娘娘刚还念叨您呢,我去给您冲碗茶来。”说罢,也不待度娘答言,便一径端了甜瓜碟子出去了。
度娘向我施了一礼,跪在榻前的脚踏上,眸中激情四溢,声音却依然沉静,伊说道:“王爷请您今儿晚上去观礼呢!”
我不由大喜,问道:“抓住了?”
伊眼波流转,笑道:“没有,王爷说,要请君入瓮。”
我不知就里,问道:“怎么个入瓮法?”
伊粲然笑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待会儿娘娘去翠景溪,便有好戏看了。”
我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带着无限的憧憬与迷茫,去观赏萧贤这个老戏骨的保留剧目。
暗沉的深灰蓝的天空,不见一颗星子,灰扑扑地像蒙着一层尘土,我走进婵娟那座院落时,虽有昏黄的灯光自窗纸斜漏下来,却依旧不能抵挡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
萧贤负手立于门前,遥遥地,我便从他朦胧的身影中,读出一种骨子里渗出来的疲倦。他也看见了我们,匆匆走过来,摇了摇手,示意我们不要出声,随后引我们进了正堂。一进正堂,我就被一只酒足饭饱的硕大麻袋震憾了,脚步一滞,呆立当场。麻袋里显然装着一个人,而且是个女人,手脚嘴巴,被封了个严严实实,因为从麻袋千疮百孔的缝隙中,依然可以听到歪歪扭扭的凄厉哀鸣。
婵娟的正堂因为“往来无白丁”,原本就装扮的十分富丽,一座地大物博的屋子被一架屏风隔成两间,屏风是十二扇大红缎子刻丝的“满床笏”,珠光宝气地屹立着,我潜踪蹑迹地走至屏风之后,轻软细薄的大红缎子有欲罢不能的透明,恰好可以看到对面朦胧的人影。
萧贤让了一只绒套绣墩给我,他俯过来,悄悄对我说了一句:“皇嫂无论听到什么,也千万不要出声!”
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温热的呼吸扑在我的耳根上,灼得我一半的脸颊热烘烘的。说完,自己则在屏风之侧长身玉立,一只手闲闲的负在身后,保持着一种飘逸之态,仿佛即将发生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麻袋里的猎物显然有些疲惫,扭曲的哀鸣由一路高歌变为断断续续,终至于无声,便如将要断水的水龙头。
夜风初起,微凉钻入厅堂,寒浸浸地侵入每一寸身体发肤。晚膳几乎没吃,四围的静谧煽动起滚滚如潮的倦意,正当我闲极无聊,即将向庞大的睡意缴械时,只听脚步杂沓,一群人疾步而来。
眨眼工夫,便已踏进厅来,我忙伸长了脖子看,只听小厮一声惊呼,指着地下的麻袋叫道:“老……老爷,这是……小姐。”声音稚气未脱,显然还是个孩子。
“大惊小怪地作什么,知道是小姐,还不快解开!”一听这声音,我的五脏六腑一阵阵儿地群魔乱舞,来人正是萧贤的岳丈——吏部尚书崔哲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