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三部曲-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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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店长长的拐角墙面贴满大字报。全是对两清中遭到*的控诉。有被逼自杀的,有打伤致残的,有家破人亡的,真是“字字血,声声泪”。看大字报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个个义愤填膺。想到当年在这里碰见小表妹继红,一口气问他几十个问题;想到同司徒在这里争执差点闹翻,最终她却用手挡住铁矛,以血的代价护卫自已……如今,一个长眠松间草丛,一个被迫分离,令立言惆怅不已。
蓦地,立言发现一张用工整严体写的大字报,署名“革命工人陈宝卿”者,指斥街头写大字报是“牛鬼蛇神翻天”“妄图恢复七?二O后法西斯专政局面”云云。满纸胡言,卖弄文骚。但是,好几个人颇为欣赏,说:“观点不对,字写得好,文笔也老到”立言听了,十分悲愤。回到家里,想起陈宝卿其人其文,意气难平。想着想着,愤然提笔,一气呵成,写首长诗。
题大字报
——兼答陈宝卿同志
每当看见街头的大字报,
眼里禁不住涌起滚烫的泪花。
这些正义的呼声,
说出多少人心里话!
看大字报的人们啊,
我们感情是这样融洽:
在六度桥血腥的日子,
横眉怒对野蛮的屠杀;
在民众乐园艰难的时刻,
将身上仅有的几角钱捐它。
无论腥风血雨多么急骤,
满怀信心,从未跪下!
北京电波划破7?20浓重黑暗,
革命造反派迎来灿烂早霞。
我们含泪怀念牺牲的战友,
悼惜他们不能分戴胜利的红花。
忽然,一朵乌云从强盗船吹来,
向江城施加层层重压:
一顶顶5?16、北决扬帽子飞来,
无数种莫须有罪名横加。
多少人把满腔悲愤系给一根麻绳,
将白发苍苍老母孤凄撇下;
多少人把含冤身子付给滔滔江水,
落得娃子改姓,妻子改嫁!
多少人在寒风烈日下煎熬,
多少人不明不白遭铁窗关押;
多少人被逼得精神失常,疯疯癫癫,
带着伤残,流落街头,披头散发……
甚至,父子兄弟、亲戚朋友
也受株连,遭到各种形式惩罚!
江城啊,江城,躺在寒夜里
浸透血泪,痛苦地呻吟挣扎!
这时,又是北京宏亮电波,
激励我们开始新的征发。
批林批陈大字报越撕越多,
反潮流烈火越扑越大!
同志们冲呀,我们已失去可失去的一切
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无所惧怕!
他们要撤职吗?
我们业已无限期地挂、挂、挂
他们要开除吗?
组织生活停止多年,与开除何差?
怕什么坐牢!
我们不是两次三番被抓?
怕什么杀头!
按捏造的罪名,全该宣判可杀!
谈什么离婚,
妻子受胁迫,早已呜咽着离开了家……
我们已失去可失去的一切,
只剩下颗赤心向着太阳绽发!
啊,也许不少人心潮激荡,
却暂时谨慎地沉默无话。
沉默啊,沉默,不是在沉默中灭亡,
就是在沉默中爆发。
与其在沉默中灭亡,
毋宁作次冲决罗网的拼杀!
快发扬“十大”战斗精神,
把湖北林陈死党深挖。
只有摧毁资产阶级专政,
才是真正的无产者天下!
写好诗,立言起身伫立窗前,看见不远处有人在房顶“楼外楼”天窗边伺弄鸽群。一只鸽儿冲天而飞,逗得其他同类跃跃欲试。斜阳下,差参的屋脊如无尽波浪壮阔地展开。阳光从扇玻璃窗反射过来,如同燃起熊熊大火!他对这首极具煽情的诗歌颇为满意。认为,就其感情充沛、斗志昂扬、不饰雕凿、天然浑成很像田间抗战期间的墙头诗。他想抄了贴在武胜路,却有点犹豫。外面,经常有公安便衣抓捕写大字报的人。他正思量着,忽然,街上传来一声激昂呼喊:“反潮流啊,文化革命又开始了!”他从窗口探身往下看去,是胡荷花牵着毛毛在空地上边跑步边叫唤。他受到鼓舞,想了一个办法,决定贴上街。
第二天早上,他拿了半瓶浆糊,揣上用练习本纸页抄好的诗歌,急步走到武胜路书店;老远,在纸的背面涂上浆糊,而后,装作看大字报踅近墙壁,瞅见没有可疑人,双手一按,将诗歌贴在陈宝卿那张大字报下面。贴好所写小字报,他兴冲冲去过早。这天早上,他胃口特好,一口气吃了碗热干面、两个欢喜砣。等他吃罢早点转来,瞧见他的诗歌前围满人,还有两个人一字不苟地抄写着。立言很得意。但万没料到,他的一切行动,早被一个人窥见!
十二、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
快到年底,武汉街头大字报多起来。造反派署名“革命群众”,百万雄师署名“工农兵”;造反派批林批陈落实到曾思玉、刘丰,控诉两清所受*;工农兵批林批陈则是点刘丰、王力,要翻7?20的案。这次,两派里无有在校学生,人数远没五年以前多。工农兵人数尤其少。造反派分成三派:以电车公司护士王华珍、肉联谢妙福、储运公司武齐骅,包括原新华工学生聂年生为代表,在街头*演讲、贴大字报,人称“潮流派”;以武锅王光照、电信局刘闯为代表的大型厂矿产业工人,与省委谈判的,叫做“议会派”;以夏帮银、朱洪霞在省革委会任有职务的造反派代表,主张与省委领导交涉解决问题,不赞成上街闹。潮流派称其为“招安派”或“投降派”。其中,以潮流派最能“造势”,宣传车上街,常打着旗帜、喊着口号,招摇过市,呼啸而过。潮流派多为小单位头头。他们按住处远近,在某家*,则称为某某“班子”或“摊子”。著名的班子有:熊玉珍班子、朱裁缝班子、唐衡山班子等。各班子人员是流动的,既参加王华珍组织的行动,也参加谢妙福或武齐骅组织的行动。按各班子计算人数总和,表面上人不少,声势浩大。实际,十八罗汉打转。全市就那么一两百人。刘祖平原为武汉铁道公安处预审员,武铁造反派一号头,瞅单位里将他老挂着不放,从干校打起背包行李,说一声:“自已解放自已!”,回武汉投入运动,潮流派声势更是大增。
百万雄师十三个常委,除汤忠云拒捕被击毙,其余十二人从1970年至1974年陆续放出。李卫东、冯世红、彭爱洲找俞文斌几个头头,敦促他们出山再干,没一个答应。
归途,冯世红捋着山羊胡直是摇头讥笑:“还算总部头头!完全缺乏斗志!”
李卫东解释,俞文斌、杨道安等人得到消息,中央准备结束*,省市委分两处办学习班:造反派头头在武昌首义路省府招待所,原百万雄师现称作“工农兵”的头头在汉口合作路市府招待所,共同学习毛主席“在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的指示,以期两派达到团结,化敌为友,搞好大联合,实现新的“三结合”。也就是把俞文斌等人补台补进省市革委会。原百万雄师宣传部长汪扬在学习班汇报了7?20以后和“三反一粉碎”时,战友们被打死打伤打残的悲惨遭遇,引起军区副司令员、省革委会副主任潘振武深切关怀,答应予以妥善安置。省领导答应解决问题,俞文斌等人当然不便跑到社会上掺和着闹事。李卫东这一说,彭爱洲不吭声了,冯世红大不以为然。
冯世红是真正三代贫农。他自小身子骨羸弱,干不来农活。叔叔看他在乡间混不下去,带来汉口学机械。冯世红嘴皮子耍得欢,动手能力却很差。学了好久,连颗罗丝钉也拧不好;不是拧歪了,就是拧拔丝。老板碍于他叔叔面子,派去打下手,干杂活。叔叔恨铁不成钢:“能说会道,醒着屙尿!手把手都教不会,我死了你怎么办啊!”
幸好,共产党来了。冯世红凭着如簧之舌,从工会脱颖而出。省柴油机厂建成,冯世红已是半脱产工会干部、历次运动积极分子。每搞完一次运动,不是提级就是升官。指靠斗争整人吃饭。他搞运动,不似关必升哑巴挥扁担,乱抡;也不像李卫东,指到哪里打到哪里,令行禁止。他总要超点指标,譬如,反右,上面只要求百分之五即可,他弄出百分之七八的右派;反右倾,明明搞党内里人,偏拉几个非党员凑上。不过,冯世红老受表扬。唯独文化革命参加7?20*,闹得很没面子。由于省柴造反派少,只令其写了两次检讨,没为难他。然而,他好几个月不能喝五吆六,指手划脚整人,心里憋气。1970年,在曾思玉主持的全省学毛著积极分子大会上,与金琼珥、董南生等人声泪俱下地控诉:“坏人当道,好人受气”,叫嚷自已受了压;乃至,听说“抓革命,促生产”也反感。对技术他实在太外行。强调生产等于忽略他的强项,冷落了他,甚或有点歧视味道。冯世红见孙夏萱同汪大虎离婚又复婚,有天,笑着问:“是不是又痒了,忍不住就回了?”汪大虎听冯世红说邪话调戏妻子,同他吵起来,讥笑道:“除了会整人,你会什么?”冯世红一跳多高:“汪大虎,你不要以为成份好就大放厥词。老子就是只会抓阶级斗争,会整阶级敌人。有什么可笑?你担任‘抓促’指挥长,采取实用主义,只谈生产,不提革命,把我凉在一边,变相压制我,还不是整我!”这个历次运动的积极分子惯于整人过日子。整人成癖。一天也不能闲。正如立言形容白水中学专案组成员那样:整人整惯了,一旦不整人,就显示不出自已的存在;整人整惯了,一旦不整人,仿佛被别人整了一样难受!
街上出现大字报,剌激得冯世红瘦颧骨发光,连连吹胡子,很亢奋。他就喜欢斗。乐此不疲。况且,是向上爬的机会。关必升则担心造反派起来,向他算两清中的账。厂内厂外,经他手逼死好几个人。打伤致残几十人。乘男人住学习班,*人家老婆。这都是深仇大恨哪。李卫东则是要落个清白,7?20的案不翻,政治上是污点,一辈子也难安心。董南生摸摸耳朵,也与造反派势不两立。至于彭爱洲一类,没别的想法,主要是对着干。出发点不同,目标一致,殊途同归。要说思想深邃,政治成熟,数李卫东。他倒不忌讳王洪文是造反起家,当上党中央副主席。为人不当官,当官都一般。68年有人要翻7?20的案,李卫东不同意;这次,他倒主张终极目的为7?20翻案。道理很简单:7?25天安门声讨大会是*主持的嘛,当时翻,时机不成熟。*倒了,自然该翻案了!他劝保国、志鹏出来,这可是两个笔杆子。两人异口同声回答:“要学习,没时间。”关必升听这般说,别腔别调,讥讽地:“王副主席号召反潮流,年轻人不听党的话!”众人听出话音,笑了。董南生向来瞧不起兵痞出身的关必升,装作尊重口气问:“关主任,反潮流怎么解释呀?”关必升愠恼得鼻子泛红:“少阴阳怪气。莫以为你是水货高中生。反潮流,不就是别着搞?!要你走东偏走西,要你打狗偏打鸡!”这番不伦不类的高见把大伙逗乐了。
说着笑着,几个人到关必升的后湖租居屋商量如何开展运动。
武汉三镇,汉口名牌最响。是为汉口由九省四乡货船停靠交易而发祥,随后又有外国租界建立,文化观念、生活方式、楼宇街道,常领风气之先,令人耳目一新;而汉口近郊的后湖又最使人神往:寺庙观庵映掩柳荫之中,茶楼酒肆依傍荷塘之滨;打谷场上百戏杂陈,布篷树下好看风筝。早春二月,黄花烂熳,千顷一色。夏初,常有鲫鱼从稻田跳起,常有兔儿由麦地蹿出。熏风吹来,香甜醉人。这种诗人叹为“半居街市半居乡”的生态环境,于滚滚红尘,嚣攘市廛,显出格外的宁静秀美。
关必升在离厂不远的后湖乡弄间茅屋居住,并非有什么雅兴;而是搞了个河南逃荒的女人轧姘头,就像时下“包二奶”。那年头,真算是胆大妄为之举。弄不好,不仅双开除,开除党籍开除工作籍,还犯重婚罪坐班房。因而这住处十分秘密。唯其秘密,他和战友们的许多重大会议在这儿召开。
大伙一致选李卫东作总牵头人。董南生主笔。先批*、陈伯达的谬论自不待说;具体到实际,发生分歧。董南生、冯世红、关必升认为批判*、刘丰制造7?20假案是搞一箭双雕,进而控诉7?20以后,尤其是“三反一粉碎”时的法西斯专政。根据董南生在1970年湖北省学习毛著积极分子大会上所得统计材料,当然不是他,而是曾思玉刘丰总计各地、县当权派上报数字,7?20以后,全省被打伤打残的干部、军人、群众计18万4千人,仅武汉市6万6千人,死600余人。所以强烈要求给7?20*。李卫东主张开始不提翻7?20的案,也不涉及造反派,这样,无有对立派,人们顾虑少些,便于发动群众。等到队伍大了,时机成熟,水到渠成,7?20的案自然翻过来了。彭爱洲表示,不管写什么,负责贴出去没人敢撕。后来的事实证明,李卫东的策略是对的。开宗明义要翻7?20的案,果然使不少人噤若寒蝉,群众一直发动不起来。然而,当时是一比三,李卫东的话没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