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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狂飙三部曲-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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蚤、癞蛤蟆等毒虫这天纷纷破土出洞。中午,全家人围桌喝雄黄酒,吃酱色鳝鱼鱼桥,吃蛋黄通红的盐蛋,吃粽叶浸成淡绿的粽子;进餐前,长辈照例给孩子们额心点上雄黄辟邪。又破例让孩子和女人喝上小杯雄黄酒。美美饱吃一顿后,孩子们胸前挂着用线串起、燃放一空的黄烟壳,背后背着香包、盐蛋,摇动三角形或长方形杏黄旗,幼儿则穿上五毒衣、猫猫鞋,由父母牵起抱着去小河看划龙船。汉江的水在这个季节呈碧绿色,平静、宽阔而柔和;江面停满昂首翘尾的各色龙舟,船上赛手穿着与龙舟颜色一致的号衣,个个肌肉饱绽,斗志昂扬,船头站着敲锣的,船尾蹲个擂鼓的;在鞭炮齐呜、锣鼓喧天中,龙舟像离弦箭、像彩色龙,破水飞驶,如同现今冲浪板,一掠而过!从杨家河到集稼嘴,万头攒动。十多里的汉江江面,岸上、船上,“咳哟,咳哟!”号子声响彻云霄!那热烈,那欢庆,那疯狂,即使当代奥运会也是无法相比的!这时,人们把成筐粽子盐蛋倒进江里,一点也不可惜;这是祈望鱼虾不要吃投江殉国的屈大夫。屈原是我国第一位大诗人,因而,端午节也称“诗人节”。在农村,有“端阳送伞”的习俗。出嫁的女儿这天回娘家拜节,爹娘则给姑娘送上雨伞,蕴含荫庇福佑意思,所以,又称“女儿节”。不管怎么说,这是个美丽而浪漫的佳节。
然而,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三年的端阳节,李卫东并不开心。这天,冯世红在省柴宴请严经天、李卫东、关必升、董南生诸战友。聚餐两个月前就邀约好了,意义多重:李卫东内定为省总工会副主席,冯世红内定市总工会副主席,关必升补台为厂革委会副主任,董南生由严经天提升为百货大楼书记。不料,街面上又出现大字报。大字报借着刘丰倒台,打着批林整风口号翻“两清一批”的案。更有甚者,谢妙福、武锅王光照、制药厂丁远芳、石油化工厂詹士金等人在东湖开黑会,提什么“保卫*成果,保卫工代会”,反对省市工会人选;曾思玉下令办这几个人学习班,软禁了一阵,并没解决问题。谢妙福带着十二辆汽车上北京告状,虽说市里组织人每天撕掉洗刷街头大字报,却是越撕越多……
冯世红办备的酒菜很丰盛,席上气氛并不热烈。关必升脖子一仰,喝干一杯酒,使劲将杯子一放:“这个谢妙福,真是打不死的程咬金!这回扣工资要扣得他叫饶!”因是自家厂里人,关必升简直有点感到失职;说着,仿佛安慰大伙:“你们没看到,*同志欢迎西哈努克时出场了?”李卫东咽下一块鱼桥,冷冷地:“报上登着,五月二十号,王洪文、华国锋、吴德这些*派还列席政治局会议呢!”冯世红边剥盐蛋边问:“李厂长,你家建华的同学不是从上海来信说,去年九月份,王洪文是犯错误到北京办学习班?”李卫东说:“那是谣传。后来又有消息,十一月份,张春桥回上海讲,主席点名让王洪文调到中央工作。这不,报上登了!”冯世红叹口气:“唉,刚过几天好日子,又要乱了?”董南生摸摸没有耳朵的半边脸,大不以为然:“能乱到哪里?毛主席教导,对于乱子,一是不怕,二是反对。只会乱了敌人,锻炼自已!”严经天一直只听不说,这会,剥粽子的手停了,笑道:“小董这话有志气!乱世出英雄。乱了几年,你们现在不是都升官了?!”这话让在座的人想起宴会主旨,全笑了,端起酒杯祝贺:“为我们的进步,干杯!”
李卫东双手接住冯世红斟过的茅台时,望着他说:“不过,官越大,越要注意策略,是吧?”他这话是针对喝酒前,冯世红所讲招工一事而言。冯世红带队下乡招收知青进厂,只要听说参加过造反组织的人,颈子一缩,舌头一伸,夸张地叫道:“哎呀,我的妈哟,造反派?我害怕挨打。不敢要,不敢要!”他的方针,让大伙开心笑了。关必升说:“请他们永远面朝黄土背朝天去‘造’吧!”李卫东经过几个反复,别人整自已,自已整别人,正反两方面经验,使他重新审视“斗争”一词内涵:斗争,不单纯为整人。更重要是协调关系,为官之道更当如此。故而,大不以为然:“年轻人犯错误是不可避免的——”
冯世红没听懂李卫东此刻潜台词。严经天听懂了:“卫东呀,你还是那个性。依靠领导是最大策略嘛!”董南生趁机举杯:“为严主任身体健康,干杯!”于是,满座起立喝酒……
应该说,这天酒宴最终气氛还是达到预期效果。严经天出个主意:“静观些时,如果大字报真又上街。你们也写。为七?二O翻案嘛!名字嘛,他们自称‘革命群众’,你们署上‘工农兵’,永远比他们名正言顺!我相信省市领导是支持的。”
同一天,大兴隆巷杜家也办了大桌酒菜。是庆贺杜小蓉从南漳漳河机械厂调回武汉。 
本来,整肃派性时,小蓉既不是革委会成员,也不是头头,加之家庭出身“四面光,八面净”,只将她放在一般学习班学习。岂知,从广播里得知美越要进行什么和谈。这个革命理想主义者觉得不能与帝国主义调和,竟从学习班跑出来,要组织人*反对与帝国主义坐在一起搞折衷。她的不安份一下弄得特别引人注目。放在山高水恶的三线,让她好好改造。
两清之后,所有参加造反的大学毕业生,在分配上,没一个落好下场。跳得高的,住五不准学习班,无限期在农场劳动改造;一般性问题,分到边远地方工作,形同流放。妹子的遭遇激怒杜援朝;他的官不大,是中央军委一个局里人事处长,权很重。最主要的是,援朝岳父为二野一个军长,虽然支保倒了一阵霉,*复出,又风光了。杜援朝以父亲亡故,老母需人照顾为由,直接从北京发调令,将妹子调到武汉3506军用被服厂宣传科。
杜家的第一个贵客自然是立功。他有点自惭形秽。倒不是出身不好,也不是住学习班受到记大过一次处分。天性豁达的他,全不在乎。主要觉得小蓉是大学生,自已只有初中学历。杜师娘说:“这是你师父的遗愿。我是不敢违背的,你能不听从?”小蓉打个比方:“谁规定男方学历一定高过女方?水浒里扈三娘不是比矮脚虎王英武艺高强?你成份也好,记过也好,我又不想入党当官,我才不像你哥那位司徒。这一生,只要你陪我喝酒就行!”说着,小蓉逗立功:“你讲给我听,他们在学习班怎样整你,是不是当过叛徒?”
立功挤眉弄眼做个怪相,仿佛讲别人故事,说起自已所受磨难。
清队时,工宣队长是马小民。念及师父冬生与立功交情,马小民让立功检讨几次,过了关。对其他被揪斗人员也不甚刻薄。到两清,工宣队长换上关必升,动不动就给对象搞体罚。晒太阳罚站算最轻的,细麻绳系住两根拇指“苏秦背宝剑”、五花大绑“捆粽子”、捋起裤子跪玻璃碴,车轮战、疲劳战,捆绑吊打,无所不用其极。幸好立功平素人缘不坏,“动力”并不怎么为难他。有天,两个“动力”闲得无聊,寻思拿立功开心:“刘立功,我们要你跪下,你敢不敢违抗?”立功嘴一呶,眼一眨:“没听说‘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这话换个人显然硬戗了,从他口里说出,竟是种幽默。“动力”跑上前,一人掰只膀子,继续逗他:“要是我们硬将你按住,还怕你不跪?!”立功辩解:“不是我心甘情愿,怎么叫‘跪’?只能算按着教我腿儿弯一弯。”他的油滑腔调令两个“动力”大笑起来。关必升进门看见这情景,虎起脸:“干什么?干什么!让他写交待!”……
听到这里,小蓉奇怪地:“噫,就是那个到医院逼我爹住学习班的红鼻子?都喊他‘关阎王’,怎么对你另眼相待?肯定你‘水’了什么!”立功急切分辩:“不是,不是,表叔打了招呼。”小蓉冷冷一笑:“噢,老丈人要他关照!”立功点头:“是第一个老婆的老头开了后门……”话没说完,鼻子被小蓉刮一下:“要不要鼻子啊,继红只是把你当个跟班的提提!”
当然,这番戏谑是背人进行的。第二个客人张海子来时,两人装出一本正经。
张海子虽说住了几次学习班,正如秦家湾队长所说:“还能开除出‘贫下中农’”?又不是国家职工,连调离也无法施加。大队书记张花子固然又能指手划脚,毕竟搞过人家老婆,有些理亏。况且,上面没罢免张海子大队革委会主任职务(实际是对这不拿工资的虚衔不屑处置),加之,张海子又有一帮人,这样,书记好多事得与他商量着办。于是,张海子吹嘘“还掌着权”。
除这两位贵客,用当年报纸常见套语,“出席宴会的,还有”:李保国、陈志鹏、刘袁氏、胡荷花、刘立言、小蓉高中同学齐若男、立功工友龙建桥。立言本不想来。立功见哥哥心情忧闷,与母亲一道强行拉了他来。
立言自向志鲲当面申述,满怀希望等结果。一天,终于盼到县里来了人。一个二十多岁,瘦瘦精精,罗锅背,蓄两撇稀疏黄胡子;另一个是胖子,也年轻。立言被叫到党支部兼专案组,走到门口碰见赵松樵满脸凛然正气,正眼不瞧他一下,昂首而过。虽然奇怪他态度,猜到是为申诉事引起县里重视。进屋见李树清对罗锅背恭敬地称“卫主任”,更确定来人是县里干部,心里暗暗作准备。哪知,卫主任只问立言去县里见到什么人,说过哪些话。回学校又对哪些人谈过有关申诉事儿。立言照直说了。胖子飞快作记录。提问完毕,卫主任看过记录,递给立言看,问,所记是否属实?立言答,属实。便叫立言签上“所记属实”并“刘立言”三个字。卫主任收了“记录”,放进文件袋,温和地对立言说:“你还年轻,国家培养你大学毕业不容易。到新单位再不要胡闹了,好好劳动改造,争取早点用专长为人民服务……”立言听话味不对,焦急地:“那些结论是捏造的呀,怎么处理?”罗锅背又气又好笑:“你还嫌没找够麻烦?自然要处理,等着吧!”说毕,头一摆,示意胖子走路。立言撵出门,一迭声追问申诉事儿,两人毫不理会。李树清看着立言背影直是冷笑。
过了一个星期,全区干部职工在区礼堂开大会,区革委会姬主任大谈特谈“两清”胜利成果后,宣布对犯错误人的处分。刘立言作为栗阳县右倾翻案总根子,定为现行反革命,帽子拿在群众手上,开除留用,工资由五十元降为每月三十二元,送车河农场劳动改造,以观后效。赵松樵作为从宽样板,记大过一次,调离使用。立言不服,嚷着要上告,但,谁也不理睬他。回到学校,倒是有位河南腔的中年人等着,自我介绍,姓杨,是农场会计。问他有些什么行李帮忙搬运。立言不肯走。杨会计说,你的人事、工资已转到农场,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先去,要申诉,按组织原则来,再不能出岔子了。立言这才无可奈何,留恋地望大枣树一眼,随杨会计夯了被子、书箱、拎着脸盆什物,乘车去两百里以外的山区。
在办公室,农场张书记与立言作了长时间谈话。张书记是个矮小干瘦的老头,满脸皱纹,光头,精神矍铄,眼睛亮而犀利,鹰一般,使人联想到座山雕。一看就知是个精明厉害角色。路上,杨会计介绍过,张书记是农民出身,虽是文盲,很聪明,省劳模,对人要求很严格。但,张书记与立言谈话很亲切,告诉道,他才从医院出院回。县组织部长找到医院交待过,以后这人还要用的,到农场照顾一点,尽量派轻活……立言谢过县领导关心,接着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絮絮叨叨讲起自已冤屈。张书记耐心听罢他诉说,表示相信所言不虚。要立言沉住气,经受考验。随即,举了亲眼所见几个干部受处理的例子;他们不喊冤,不申诉,最终,恢复党藉,恢复工作藉……张书记信誓旦旦保证,不出两年,尽快写报告,让他走上工作岗位。张书记的故事和承诺并未让立言心服,说:“总有个讲事实,摆道理的地方吧?”张书记笑了:“知识分子呀,说起来大套理论,头头是道。就是夯块土砖不换肩!未必要党组织向你认错?好好干,实在想玩,回武汉玩几天也成。”
立言因为初来乍到,人家又这么客气,捺着性子在园艺组住下。他边劳动边不停地向地区、省里写申诉信。寄的信一封又一封,比丢块石头塘里还不如,全无反应。有两次,趁假期,上县里——他估量会让志鲲为难,还是硬着头皮去找。然而,枪兵不让进大院,要出示介绍信。到信访室谈,接待员一听名字,脸色眼神都变了,说:“材料放在这里,你去吧!”显见得,在栗阳没讲理的地方了。于是,他去襄阳。地区信访处第一次听了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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