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三部曲-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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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秘……
其实,听司徒洪讲过“变故”,他并无什么可说,只想见司徒最后一面,作最后交谈。
司徒终于来了,她是背着军包小跑着来的。一见面,她抓住他的手,啜泣起来:“立言,你骂我吧,我对不起你……我说话没算话……我实在没办法……你……只当我死了……我真恨不能死掉啊!”这番话教立言将准备要说的一切吞转去,轻轻拍着她手背安慰道:“我不怪你。连你爸也不怪。你爸全对我讲了。他们……当官的……作为一股社会力量,太强大了……平民百姓是违拗不了的!”司徒迷惘地:“可是……可是,我俩并未妨碍谁呀!就算你得罪白水中学一些人,没得罪我们厂里……”立言冷峭地:“都属既得利益集团,好恶必然一致!”这话让两人一时无语。
薄暮里,一对对恋人相依相偎,欢声笑语,使得即将分手的两位情侣更其沉郁、感伤、悲戚;往日,他俩不也是满怀幸福,无忧无虑?那刻,江滩风景如画,浪漫温馨,两人曾有过多少憧憬,有过多少甜蜜,有过多少温情,度过多少美妙时光啊,如今想来,一切那么遥远,不可捉摸,恍若隔世!
江风送来喑哑的轮船汽笛声,如梦呓含糊不清,气氛更其压抑。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星星一颗颗从空中闪出。但是,不见月亮。船灯散射,就像模糊泪眼。风,竟然有点凉。司徒不禁打个寒颤。立言关切地:“你要注意身体。简直消瘦得……”他感到嗓子发涩,说不下去。司徒的泪水又涌出来:“我这辈子不会结婚了,再也没有幸福了!”立言掏出手帕给她揩眼泪,像兄长慰藉小妹妹:“别说傻话。你会有幸福的,而且应该比常人更幸福!”司徒抖抖索索打开军书包,拿出大扎捆好信件:“立言,这是你写给我的信,相片也在里面。我还给你。我……我怕看见伤……伤心……至于我的信和相片,你烧掉也好,留着做纪念也好,随你……忘了我吧!过去的那个司徒德芬已经死了!”
立言知道最后分别的时刻来临。接过信,拍拍她:“时间不早了,明天你还得上班。又怕你爸担心……你……回去吧!”司徒望他一眼,泪眼晶莹,似乎不忍骤然离去,捂住脸,低声悲泣:“你……切莫再……任性、固执,倔强了啊!”立言连连催促:“快回吧,免得你爸盼望!”说着,将她推送到防水堤口。一路,司徒踉踉跄跄,脚步滞重。
司徒到底走了,带着他的一个梦幻走了,带着他的一片纯情走了;走时,仿佛在夜暗中一步一回头……
十、那就省了许多麻烦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二年,经过1968年底清队“捅马蜂窝”、1969年中央学习班、1970年——1972年全国性清理5?16,加之各省深文周纳,罗织罪名,譬如湖南对省无联、贵州对解冻社、启蒙社,湖北对北决扬等等造反派大加挞伐,七年间,精英阶层给崛起于平民的叛逆者予以毁灭性打击,中国大地变得异常平静。万马齐喑,一片死寂。
然而,这次旷日持久斗争取得的胜利,远不如1957年反右取得的胜利令当权者放心。反右运动,对象是分散的、随机出现或者早经内部划定——属“单打独斗”(如果对当权者提意见,乃至好心建议也算“向党进攻”),因而,右派分子是孤立的。以党组织名义号召群众很快打垮了。造反派则不然,是由最高统帅毛泽东发动,在堂皇口号下集结起来,有理想、有组织、有胆识的一群亡命之徒;并且,几经反复,锻炼得较为丰富的政治经验和斗争韧性。精英阶层对这些叛逆者必欲置于死地而后快。但是,毛泽东似乎留有后手棋。最明显的是,九大里,许多造反派中央委员安然无恙,阵容强大。1971年3月毛泽东明确指出,“5?16是一个秘密组织,人数很少,很快就发现了,揭发的早,头子关起来了,不要乱挖,面不要太宽了,批判还是要批判……”是年11月,毛泽东提醒湖北主政的曾思玉:“你那里有北决扬,要注意政策。又搞过了点。”种种迹象表明,对这股新崛起的政治力量不能掉以轻心。一有风吹草动,他们会兴风作浪,卷土重来。为此,精英阶层顾不得,或者假装未领会毛泽东指示的潜台词,秘而不宣,抓紧向对手发起致命围剿:从四月份开始,湖北对省市革委会里造反派代表搞“内部肃反”;曾思玉亲笔签署包括朱鸿霞、胡厚民、顾建棠等共计268人,必要时处以极刑。对大批造反派头目颜兵、王彩珠、彭勋、付廉等人则作“犯有严重政治错误”结论;与此同时,各系统、各单位将陈爱娥、夏*、杨以才等百万雄师头头提到领导岗位,从组织路线上巩固战果。省城作出样板,专县自应照此办理。于是,七月上旬,在洪山礼堂召开省地县三级干部会。
在这次会议上,邹本利向邹细伢介绍志鲲:“本家,这位就是栗阳县年轻有为的陈副主任!陈爱华是他父亲。”听口气,志鲲知道他与新调任的军分区政委兼地区革委会第一副主任近乎,并早上过自已条陈;志鲲装出很高兴地向邹细伢问好,握手:“邹师长,您是老革命,今后,可得多多指教啊!”邹师长一笑:“我哪是什么老革命?你父亲陈爱华才算得上呢!老革命也会遇上新问题。陈书记,我俩很熟嘛,怎么陷入派性,同任爱生搅上?任爱生可是老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这次又来个形左实右!”
志鲲有点尴尬。虽然在军区支左时,就工总翻案一事同父亲产生过重大分歧;后来事态的发展证明,父亲言行符合毛泽东思想。至于北京学习班上,缘何顶撞陈伯达犯下错误,他不了解也莫明其妙。陈伯达在九届二中全会倒了。批陈整风期间,既出于父子之情,也考虑对自已前途影响,曾教志鹏向省革委会党的核心小组写过一封信,要求对父亲问题落实政策,但没得到任何回答。尽管如此,他不相信父亲为老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论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水平,比面前两个上司不知高到哪里呢!因而对邹师长的话,没有即刻表示。志鲲正自沉吟着,背后有人朗声接腔:“说得好!这次开会,一定要在党内把派性搞得断子绝孙!”志鲲回头看看,是严经天,便喊声严叔叔。严经天高兴地说:“志鲲是我看着长大的,和他父亲不同,一贯立场坚定、旗帜鲜明!有些人就只能算革命同路人。”这话明显暗示陈爱华为“同路人”,邹本利来了兴趣:“这位……”邹细伢在省军区与担任区人武部政委的严经天就熟份了,给严经天、邹本利互相介绍一番。邹本利热情上前握手,说:“严主任,你举例讲讲嘛!”意思让他数落陈爱华,给志鲲难堪。严经天不好意思踩同僚吹嘘自已,转弯抹角地说:“我区里,有两师兄弟:李卫东和杜玉章。卫东同志就是志鲲岳父。他俩解放初,都是工会积极分子。卫东同志入党提干,但杜玉章很快落后了,……”邹师长听鄙薄杜玉章,心里不悦,拖腔拖调地打断:“杜师傅我了解——阶级觉悟高——”虽然同属地师级,而且严经天比邹师长资格老,年龄大,但邹师长为军区下来的,显出居高临下的作派。拉完过门,邹师长不管别人感受如何,大谈在黄陂罗汉堂铜器铺杜玉章的故事。他讲得那么细致入微,如同说评书,把杜玉章的霸气、侠气、义气、骨气形容得出神入化,叮当作响。使向来目杜玉章为“大老粗”的志鲲油然生出敬意,连连附和:“杜师傅的耿直在我们街上是出了名的。”邹本利虽听邹师长讲过两遍,要趋奉顶头上司,况且“地主出身”是他的“软肋”,不能不明确表态,夸张地赞赏:“杜师傅阶级觉悟的确高!”严经天仿佛自已找上前受顿奚落,不甘心,要扳回一局,说:“志鲲,你记不记得杜玉章有次在市‘抓促’大会上顶撞韩司令?”志鲲装作没听见,一个劲与邹师长述说岳父母与杜玉章的交情。严经天只好凑到邹本利耳边说故事。哪知,邹本利听罢评价道:“这人真是不畏权不畏官呢!”严经天猜出是违心之论,鄙夷地睨新朋友一眼,冷笑道:“他是死了,不然,最难处置。像泥鳅,滑得抓不住!”邹本利瞟见那边两人谈得很投入,悄声回答:“要抓还怕抓不住?随便找个事就可以抓!泥鳅再滑,总是碗里菜。”说完,两人得意地放声笑了。笑声引得邹师长问道:“什么事儿,这般高兴?”邹本利抢先回答掩饰道:“我们认为这次大会措施得力,经过组织处理,闹乱子的人再也翻不起大浪了!”志鲲思维素来缜密:“不过,有些工作要抓紧。譬如,重证据,不轻信口供,证据得扎实。定成铁案……”邹本利一笑:“我懂陈副主任意思。取证要‘五要素’俱全,是不是?”没等志鲲回答,严经天反驳:“哪那多条条框框!刘少奇不就只杨剑雄一个孤证定案?只要有证据就行了!”邹师长点头:“对,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要自已捆住自已手脚。这次一定雷厉风行,不能手软!”
无论职位、德行、性情如何不同,无论平素如何相互矛盾、如何相互倾轧、如何相互蔑视、相互不买账,对付平民中叛逆者,精英阶层总是一致的。
这年七月,雨水特别多,从上旬下到二十几号不见停。间或停半天,也是满天阴霾。眼看学校几亩熟了的稻谷要烂在田里,大伙十分焦急。
立言心情更其阴郁。自龙王庙与司徒分手,回到学校,他装出若无其事样子。不让李树清等人看笑话。事实上,不像过去三天两头有来信,已透露他的遭遇。何况,电子元件厂党委给白水中学党支部作过通报,告知司徒的承诺。阎赛安、何长生每次碰见立言虽然极力克制幸灾乐祸表情,依旧忍不住含着笑,用眼角瞟瞟他。立言装糊涂,眼神却很吓人。在愁苦的日子,他学会吸烟,比立功的烟瘾还大。
月底,天终于晴开。仿佛憋足力量,太阳一出来就很猛烈。立言从床底拿出粘手长霉的布鞋靠着门外大枣树晾晒。抬头间,他瞅见枝头枣儿有小指头大,不由想起司徒那年来学校,看到临门挂满小红灯笼般枣儿的惊喜神情:“好多!怎么不打了吃?”立言做个怪相,揶揄道:“你们城里人以为枣儿是担子上卖的,不是树上结的?”司徒被他猜中心事,不好意思笑着说:“的确第一次看见树上结枣子!”说是说,笑是笑,立言找来一根竹竿打了好多枣儿让她尝鲜,边打边背诵杜甫那首有名的打枣诗……想到往事,他沉湎于辛酸和怅惘里。忽然,康汇江喊他:“小刘老师!”见康汇江与王重九找来,立言给他俩奉上烟,问:“有什么事吗?”康汇江吸燃烟,长长抽了一口,慎重其事地:“进屋说。”立言心里一格登,转而想,打破头不怕扇子扇,倒听听又找什么碴儿。岂知,到房间,康汇江只是通知:“天晴了,下午割稻子。都去。”最后一句对立言是必需申明的。他不像赵松樵好盘。如果仅仅是受审查对象劳动,会遭到他断然拒绝:“我是分来教书的,不是种田的。做出结论,我再由你们摆布!”不让教书,他就关起门读书——桌上摊开毛著,写字台抽屉里放本视作四旧的文学名著。有人敲门,起身间肚子一挺,抽屉关上了。来人只见在读毛著。无话可说。看书看累了,立言喜欢到山上或水库旁散步,边走边唱。他最爱唱的是京剧李玉和的:“狱警传,似狼嚎,我迈步出监……”李树清一伙明知有所寓意,因是样板戏,无可如何。有天,他去水库游罢泳回寝室,敞着胸脯,趿着拖鞋,衣襟迎风飘逸,边哼唱边崴着,悠哉游哉,怡然自得。庄德浩几个在菜地浇粪。这些人不敢像立言那般调皮只能望他干笑。田家宝不无忌妒地:“你背那么严重罪名,还有活下去的勇气!还这快活!要是我,早自杀了几回!”立言一笑,说:“除死无大病,讨饭再不穷。他们不要我教书,让我落得这么自在嘛!”但此刻立言不懂,通知全体教职员工割稻为什么如此神秘兮兮地?康汇江又感叹“幸亏晴了”之类几句话,对王重九说:“你坐一下,我走了。”说毕,出门而去。王重九弹弹烟灰,掩上门摇头笑笑:“真是老滑头。不过,人也直。”这话愈教立言奇怪:“重九,什么事呀?”王重九附着立言耳朵悄声地:“刚才,他讲,为你的问题,同李树清争起来。老康提出还要调查落实。老李批评他右。他不服。说,你也搞过专案的。证据不充分嘛。结果还是三比一通过了。柯红霞弃权……康汇江告诉我,明是让我向你透风。当然,以后不管出什么问题,他没责任。他就是不讲。料定我会讲。立言,我可是冒了风险!你沉住气,只当不晓得的……”说毕出门,边撵康汇江边叫嚷:“老康,镰刀够不够嘛!”王重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