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三部曲-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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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工们笑着,议着,嚷着,由湖柳带回厂里了。
就这样,何湖柳平息襄棉堵桥事件。应该说,湖柳的表态带有很大风险。兼併襄棉是经市委集体讨论定下的方案,她那么讲等于否定市委决定。但是,在七处冒火八处生烟的紧急时刻,稳定压倒一切。事后,志鲲和何学庆都表扬了她的处理策略。
娄长子那边,事情打从开始就搞僵了。头天,娄长子从栗阳赶回,直接开车到襄樊大桥头。面对千余名轴承厂工人,下车伊始,哇喇哇喇,尽讲大道理。然后,气势汹汹问:“你们这行动,是不是要搞*,嗯?”一个约摸三十来岁青年工人答道:“我们不懂什么‘*’,只是要保命!”娄长子盯着青年工人厉声质问:“你是代表?!叫什么名字?”指望采取“枪打出头鸟”手段震慑大伙。岂知,人们并不怕。青年工人拍拍胸脯:“我就是代表!叫余学工。你想把我怎样?”娄长子阴笑着:“余学工。好,我记下了!”他的话还未落音,人群中又走出几个工人自报家门,并声明:“我们也是代表,你全记下来吧!”娄长子愣怔一瞬,真的一个个记下名字。这下炸了锅,一千多人闹嚷开来。
“我们流血流汗为厂里做一辈子,剩余价值就只两万元?”
“两万元派什么用场啊,等于把我们赶出厂哪!”
“说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实际是‘一切领导工人阶级’!”
“旧社会只要肯卖力,总能糊嘴;现在想卖力糊嘴,没有地方卖!”
…………………………
傍晚,志鲲闻知娄长子把事儿办砸了,只得亲自出面。他向大伙承认,拍卖轴承厂是他和市委决定的。但,安置工人的“买断金”绝非谣传数额。他保证不存在猫腻。至于实际操作中出现问题,大伙可以反映。只要合理,肯定解决。大伙一天不满意,轴承厂一天不移交……这话一说,工人们鼓起掌。志鲲接着说,天晚了,大家也累了一天,先回去吃饭休息,我明天到轴承厂现场解答问题,共同商讨解决方案……
第一把手这般表态,工人感觉取得成效。又饿又乏的人们当即散去。
岂知,省委副书记姚全当夜从省城赶来,首先将志鲲批评一顿。
“国有企业是国家的。能由工人说了算?他们提什么‘剩余价值’!好啊,共产党对付资本家的理论,如今反过来对付共产党了!水平高呐!我倒要问,轴承厂一代又一代老工人的剩余价值也成了现在这批人的?我是轴承厂老书记,包括你陈志鲲也是从轴承厂出来的人,我们就没剩余价值?简直混账嘛!你明天不要去轴承厂。看他们能跳多高!”
省委领导这样决定,志鲲自然不好违拗。
翌日,轴承厂代表打了几次电话问陈志鲲什么时候来?得到的答复,一会是陈书记马上到,一会又说去省里开会了。工人们认为遭到戏弄和蔑视,群情愤激,呼地开赴铁道,采取卧轨行动。这条线路为鄂西北连结四川的南襄隘道;包括陕西汉中等地货物集散也由此转运。至关重要。姚副书记大为震怒,带上公安厅李厅长亲临现场。
姚副书记赶到铁道边,在前呼后拥下,板起脸,背着手,威严地巡视两趟。李厅长手一挥,让扛录象机的警察如机枪手般对静坐人群扫一遍,嘴里直嚷:“全摄下!一个不漏!”
然而,铁道上,工人坐的坐,睡的睡,谁也不理会他们一行。
姚副书记转身走到一辆行李车上站定,咳嗽两声,接过何学庆递给的话筒,拉起嗓子开腔了:“工友们,我叫姚全,也是从轴承厂出去的老职工嘛!”
何学庆介绍道:“我们襄阳轴承厂老书记,现在的省委副书记姚全啊!”
“姚全——摇钱树?好呀,我们大半年没发工资,你知不知道!”
“两万元钱打发谁呀?”
……………………人们一片嚷嚷,喧嚣震天。
姚副书记笑着扫扫大伙,显示理解和等待。看看安静下来,收起笑容,打起官腔。
“现在——是法制社会,大家这样不好。就是任何时代,拦阻铁道也算违法犯罪!”
工人被他突如其来一句噤住了。面面相觑。姚全见他的话产生效果,又笑了,准备接着讲点什么。估计再用番大道理便能解决问题。
这时,余学工走上前质问:“姚副书记,你说‘任何时代拦阻铁道也算违法犯罪’,共产党员林祥谦拦阻铁道算不算犯罪?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吴佩孚杀林祥谦是应该的?”
这个并不难回答的诘问,一下将姚全咽住了。
工人们掌声雷动。七嘴八舌讥讽着,叫嚷着,闹哄哄,谁也不听姚副书记讲什么了。姚全对着话筒吼叫:“你们这样做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说完,撂下话筒,拂袖而去。
当晚,姚全赶回省城,向省委书记原源汇报襄樊发生的骚乱。提议一面召开常委会商量处理意见,一面向北京汇报……
原源是改革新锐,神色严峻地打断道:“姚全同志!北京早知道了。连互联网上也发有襄樊信息!中央已来指示,鉴于倡导建立和谐社会,要妥善处理!”
“那就让陈志鲲处理,是他市里事,也是他抓的虱子!”
其实,姚全一走,志鲲就接见了轴承厂职工。当场宣布娄长子停职反省。至于轴承厂工人“买断金”,他声明,已查明系机械局拟截留部份拍卖款,造成群众不满。实际为九千万,每个工人平均有八万之多!现在一分钱不许截留,全由厂里工人分配。
听说数额翻了四倍,大家气消了。马上撤离铁道,停止卧轨行动。
可是,白朋宣布,带头闹事的余学工等人,还得自动去公安局报到,听候处理。
这下,群众又不依了。差点闹僵。志鲲解释,法制肯定要维护。同时也会考虑具体情况,于法于情于理都要能说得过去。俗语所谓“合理合法”就是这意思嘛!同志们应相信公安局会恰当处置的。人们方始稍稍放心散去。
第二天,余学工等十人到公安局接受询问,作过笔录便放回了。大伙这才安定。轴承厂群体事件平息了。襄棉通过何湖柳耐心工作,兼併方作出让步,问题也圆满解决。
姚全因忌生恨,从此对志鲲抱有成见。提醒何学庆注意他的“阴阳术”。何学庆马上退下去,当然不愿掺和派别倾轧。偏偏这当口,白朋追溯红蝴蝶和红蜻蜓贩毒案,威逼妇女卖淫案。第二次查封了隆中商贸。这次涉案人员颇多,除何思敏拘捕外,黎晋的儿子黎小俊,姚全的女婿洗驷恭和襄樊市两名常委子女全牵连进去了。据何学庆安插在专案组里心腹透露,何思敏为坦白从宽,交待了黎小俊和洗驷恭索贿受贿,卖官鬻爵的事儿。两人虽未到案,这意味黎晋、姚全可能也有问题。实则,何学庆亦干过这种勾当。譬如,娄长子娄放的局长就是花十万元从何副书记那里讨得的。当然,绝不止这一笔……
简直是场地震啊!何学庆的第一反应是向远在武汉的姚全作了通报。
“哼,我料定会有这一天的!但没想到他下手这快,更没料到也会对他的老上司黎晋捅刀子!先下手为强。你得赶紧将陈志鲲制住!这次,黎晋也会支持你们的!”
何学庆得到姚全口谕,镇静了些。第二步就是让何湖柳说服志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不全为女儿作想,也不算什么仁至义尽,主要不想闹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岂料,湖柳听父亲要她找志鲲说情,非但不去,反把何学庆数落一番。
“只怪你娇惯他!让他坐牢受点教训才好。这次饶过,还要得意忘形!况且……”
“我知道志鲲不好说话。这次牵涉面太大……连黎晋儿子,只怕黎晋也……”
“爸,各人做事各人当。思敏的事都不知怎么办,还管别人家!”
“还有姚全和他的女婿,市里两名常委……”
“我说你别管人家!”
“这么一大网子人,陈志鲲斗得过吗?只怕他自身难保啊!”
“你这般说,没有党纪国法了呐!”
何学庆见女儿如此幼稚,便将涉案人的关系网一 一道来。最后,干脆点明,新上任的原源正是黎晋推荐接替他位置的。然而,何湖柳不信正不压邪。
“那就让志鲲同他们较量一番吧!”
“唉,傻丫头,实话告诉你吧,连我也网进去了!”
“你……活该!”
“我同你弟弟都完了,你还有什么意思?”说毕,何学庆干脆兜出自已一两件事。
“…………”
“最后,陈志鲲会把你当人吗?只怕婚都不会同你结了!”
何湖柳在农村长大,宗族意识和血缘观念比之党纪国法更深植于她基因里。她不能眼看三口之家霎时失去两个亲人。震惊、恐惧、迷茫使她泪流满面。泪水最终软化了她,到底依着父亲主意找志鲲说情。听明来意,志鲲盯她半晌,冷冷地笑了。
“湖柳,什么你只有一个弟弟!这些话可丧失原则啊,还要不要党性?”
“可是……如果思敏完了,我父亲受不了的……我,我也完……完了……”
“完了就完了!”
志鲲冷酷的回答,犹如一道闪电照亮她曾模糊意识而不甚分明的感觉。从一开始,他就没真正爱她。或者说,至多迷恋自已肉体和色相。不然,为什么只欣赏“大波”,度量“罩杯”可达E级之类。简直是狎弄!之所以敷衍她,是要自已帮助掩盖他的过错。不然,叮嘱他对思敏拦头,莫让弟弟陷得太深。他却同白朋鬼鬼祟祟,瞒起我将案子做大?不然,刚才那么伤心欲绝求他,竟狠心肠答复“完了就完了”?巴不得我一家死光!纵使没存那般歹毒之心,有一点可以肯定:好大喜功,用别人痛苦换取自家荣耀,用别人鲜血染红自已顶子!幸亏没对他说出所有一切啊!父亲说得对,他不会同我结婚。结婚也不会把我当人。即便对我好,父亲和思敏全让他葬送,我还有什么意思呢?!
湖柳双手捂起脸哭着走出志鲲办公室。走好远,仍觉得有双刀子似眼光在背后盯着。她打个寒颤,终于下定决心。湖柳对父亲没分析心上人的阴险用心,但也不像素日那样化解他的言行。她客观地述说与志鲲交谈的每句话。
何学庆面色铁青,一声不吭,背起手,在房内踱来踱去。听完经过,挥挥手,要女儿走了。湖柳刚走,他关上门,接连拨出几个电话,一直谈到深夜……
第二天,何学庆将停职反省的娄放和机械局党组书记潘闯喊来谈话。
“轴承厂工人到底怎么闹起来的?是谁决定截留一千万?”
“何书记,当时我考虑局里欠下面干部工资,而轴承厂拍卖超过预期的两千万元,向陈志鲲建议,是不是平均每人扣下一万给干部补发工资?陈志鲲同意了。你问潘书记,是不是这回事?”
“娄局长原话是这么说的。我在场。陈书记表示过,原则上应该可以。但是……”
“但是,出了事把我当替罪羊!”
“行了。不需你自已辩护。谁都知道潘闯脾气耿直。他的证明是客观的,有说服力的!”至于谁截留另外两千余万的事,何学庆只字不提。
志鲲对于何学庆的动作一无所知,只顾忙于同白朋研究如何缉获千里之外的两个首犯。
就在这时,省纪委王书记带人再度进驻襄樊市委。他握有原源、姚全的批示,连同几年前,汉正街开发项目案卷和上次襄樊市委针对志鲲的报告全带来了。
王书记首先追问襄樊轴承厂群体事件根由。这次骚动震惊北京,连“*”也播过,影响极坏。
志鲲向王书记汇报:“是因机械局娄放擅自截留一千万元酿成……”
“没有经领导批准,姓娄的胆子也够大啊!”
“哦,他曾同我商量,是不是给局里干部每人留一万元补发工资?我考虑轴承厂好几年没上缴利润,市机械局总共不到一百人,留下一百万也说得过去。原则上同意了。”
“志鲲同志,这事虽属未遂,也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是指在每个工人安置费里截留一万元!总共是一千万!当时还有潘闯在场啊,得实事求是向组织讲清楚嘛!”
“王书记,我说的全是事实。不信可以叫潘闯来对质呀!”
“亏你当了多年干部,你以为是香港电视剧里法庭?什么对质!有证明材料的!好了,这件事不纠缠了。你说说汉正街开发项目问题。这次,我们找到新证据,可别狡赖!还有,轴承厂竞标前,你见过什么人,收过人家什么东西?也得如实交待!包括你同何湖柳关系也要重新审查评判!另外,栗阳舒少华的问题你也应负责任!”
“…………”
志鲲懵了。倒不是为做下见不得人的事被拋出来而吓倒。他担心看不见,摸不着的言来语去,无从辩解;更感到这次来头不小,自已被一张庞大的网罩住——锦毛鼠白玉堂武功盖世,不就在襄阳死于铜网阵么!网得动弹不得,乱箭穿身哪!
瞧志鲲蔫下去,王书记心里涌动莫可言状的*。他不属任何一个派系,也绝非有整人癖好。甚至并不因上回审查志鲲遭受原源抢白而怀恨在心,伺机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