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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狂飙三部曲-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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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下去了,大地一片苍茫……




一、笑问客从何处来

六月中旬的江城随处飘着杨絮,仿佛纷纷扬扬飞舞大雪。石榴花如同少女的大红裙子抖动;月季、玫瑰、凤仙、栀子、茉莉、天竺葵,还有树冠上玉兰和墙角里凌霄,五颜六色地热烈竞放,将甜蜜浓香弥漫大街小巷。这是三镇最美丽的季节。
刘立言下火车,在汉阳站的月台伫足好一会。他环顾四周,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当年,继瑛雨中送别的情境,就像隔天事儿。唯有廊柱上剥落的标语:“彻底清查与‘四人帮’有牵连的人和事!”“除恶务尽,深挖三种人!”之类字句,使他想起自已遭遇。
栗阳法院院长刘明才虽说重判他十年,立言只坐四年大狱便被释放了。
他在宜城第七新生砖瓦厂三中队服刑。其所羁押的中队,全是重刑犯、反革命份子,罪恶累累。受严格看管,干最苦最重活路。外界的人听了就会心惊肉跳。立言发配至此却因脱离冤家对头掌控,再也不受他们报复折腾而感到轻松。初始,一位老犯人担心他背包袱,安慰道:“就只年数长点。其实,同当兵没多大区别。你想想,我们行动有三人监护小组,当兵是三人战斗小组;当兵的吃大伙,每星期打一次牙祭,我们也是吃大伙,少两次——半月打次牙祭;当兵发被子衣服,我们也发被子衣服;当兵发零用钱买牙膏牙刷,我们也发零用钱买牙膏牙刷……你说,是不是差不多?”这番颇类黑色幽默的比较,让立言笑了。他甚至怀着好奇观察、体验、记取这段非同寻常的生活经历。
这的确是个另类世界。譬如,社会上朋友相聚是在公园、茶室、酒楼,犯人们约会则定在厕所里。每天晚餐,常听见有人对另一个人讲:“等一会厕所见!”受邀者口里含着饭“唔,唔”连声应诺或愉快地点点头。
厕所里昏黄灯光下,有如集市,人声鼎沸。犯人在那里讨价还价交换衣服鞋袜,香烟糖果,乃至,有整瓶白酒和现钞亮相。后两种东西直让立言啧啧称奇。监规明确规定不许喝酒,担心犯人喝醉装疯闹事;更不准私藏现钞,防止有了资金支持,鼓励越狱念头。犯人家里寄来的酒没收,现金和每月零用钱则存放保管室,需要什么由保管员代购发放。然而,无论看管多严,总有白酒和钞票在犯人间流通!
劳改生活显然远非外界想象的愁苦。工余闲暇,犯人三五成群聚集一起打扑克、下象棋,或者,说故事般讲述自家犯罪经历和经验,引得囚友哄笑、羡慕、敬佩。*犯有的抑止不住欲念悄悄偷情,搞起同性恋,找避人处互相换屁股日。难怪单项犯罪者蹲上几年牢狱会变成“五毒俱全”!有时,犯人为细微末节事儿吵起来,打起来,以至发展成群殴。直到干部赶来,将不服管教者用绳子捆了,捆得大汗淋漓,哀声求饶……
立言不同他们掺和。要么读书看报,要么给家里写信。自到七新生砖瓦厂,可与家人通信了。从立功的来信得知,他被捕消息传回,父亲当即晕厥,突发脑溢血去世。现在母亲只能在附近的街边摆汽枪摊了!在栗阳看守所接到包裹里两个黑袖章属于立功误夹,并非暗示父母双双弃世。这让立言于愧疚中生出些微慰藉,减少一半悲伤。立功还告诉他,杜小蓉拘留审查一年便释放了,他和她已经完婚,添了儿子,取名念念,意即盼望思念亲人……这是条好消息,不唯能安慰老母晚年孤苦寂寞,也印证自已在栗阳对刘明才所说:“邓副主席复出,我马上会出去。”的预期。高墙电网虽将社会隔绝,从报纸、广播、电视里,立言仍了解和揣摩到形势的变化。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他推测是新的政治路线斗争,至少是思想路线斗争。纵使了解不到这次斗争细节,听不到生动传闻,他估量政治格局又有个大的变化。随之而来,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全国摘去右派、地富份子帽子,*冤假错案,自卫反击战等重大决策,包括小说《乔厂长上任》公开提到对一名“造反派”任用争议的细节,都让他兴奋。幽闭的铁窗未能使之消沉,不过如达摩面壁,教他省悟许多事情。他刘立言笃定不会坐满十年,必有出头之日!
果然,一批又一批“反革命”*出狱,让他看到希望。栗阳“农民党”的情况他最清楚不过。农民党全系不堪压制凌辱的栗阳地富子女组成,该党主席辛霄汉同他关在一个监号达一年多。入狱第一天,辛霄汉对立言自我介绍:我是号子里值星员。你同我挨一起睡吧。你还没来,监狱长就讲起你,要我劝你好好交待自已罪行,争取从宽处理!立言从眼角瞟他一眼,冷冷一笑,慷慨激昂回答:“我所作所为,全按毛主席战略布署来的,怎么扯上‘罪行’二字!从宽?我进来就没打算出去!想要我出卖灵魂苟且偷生,没门!”这番话说得辛霄汉瞠目结舌。一个因斗殴伤人被捕的知青伸出大拇指称赞道:“我在外面就听说过刘司令大名,果然是块‘亮子’呢!”辛霄汉叹口气,悄声叮嘱:“你的话我不会汇报,以后要注意。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人间地狱啊!”
熟份以后,立言从交谈中,断断续续了解到他的身世和遭遇。辛霄汉父亲是位保长,解放初期枪毙了,母亲丢下他和弟弟改嫁外乡。小哥俩由奶奶拉扯大的。他由叔叔供养到初小毕业就开始劳动,那年不过十岁。从小没穿过一件囫囵衣服,冬天脚趾头露在外面冻得流血结痂。至于吃的东西更不用形容,贫下中农都吃不饱,他一个地主保长儿子会有什么例外?农村里政治运动格外严酷。辛霄汉长到十八岁,每逢运动,作为地主份子捆绑吊打,斗得死去活来。平素,要多做几十个劳动日,理由是贫下中农开会,地富没开会,应将大伙耽搁时间补起来。至于分粮分油分物质更加备受歧视。其他公社的地富子女全是这般待遇。立言在农村搞过四清运动,自然了解。他曾要农村干部把份子和子女区别开来,并说明这是党的政策。他们却回答,如果这样办,份子死光后,不是没有阶级斗争了?后来,立言了解到,不仅农村干部,很多高层领导也是这样办。他们不是不懂政策,惮于“左是认识,右属立场”一说,宁左勿右。在生不如死的情势下,辛霄汉同几个地富子女商量,干脆拉个组织造反!于是,成立了“农民党”,辛霄汉被选为主席,其余各人封为各部部长,计划联络扩充人员,抢军火库,炸铁路桥……听到这里,立言讥笑道:“你们白日做梦。图嘴巴快活,自已说得自已开心!”辛霄汉摇头应道:“不是,是球?!本来三年自然灾害缓解便宣布解散,不搞了。后来我们里面的瞎子偷南瓜被捉住,吊起打得受不住,为立功抵罪,把这事也讲了。一个晚上捉光。我关在这里五年了啊!”诉说到五年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他叹口气,讲,三十六年没走过一次好运!忽地眼一亮,修正道,还是走过运。有天下工,我和一个乡亲背锹走到水渠边,听见泼拉泼拉水响。仔细瞅瞅,瞧见傍岸浅水处有条大草鱼挣扎着,必定是放水时游到渠里回不去水库了。我用锹兜起往岸上一掀将它抓住。乖乖,足足有两尺长啊!我分了一半乡亲,硬同奶奶弟弟吃了两天呀!……三十六年悲苦人生,区区一条十来斤草鱼竟视作他最大也是唯一的亮点,津津乐道。立言听来又好笑又辛酸,戏谑道:“鱼是鬼变的,捡鱼要背时的啊!”辛霄汉吐口唾沫,仿佛去掉晦气:“不是,是球!我就在那年抓的嘛!”说毕,问立言:“刘老师,你文化高,懂政策,你看,我会判多重?”立言沉吟不语。他看出辛霄汉真心悔罪,真诚改造,一贯表现老实。每次外劳总派他出工。有时竟让他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单独出差,立言曾试探道,你没想到逃跑?他回答,跑什么啊,哪里不是干活吃饭?哪怕判上无期,能保住葫芦瓢,我也高兴。听说劳改队管饱饭。农村有句话:劳改队,劳改对,劳改就对了。劳改队里生活比社员还强呢!要准娶老婆,我们生产队的社员只怕都想去啊!类似话语,其他几个来自农村囚犯也说过。农民对生活要求如此之低,真让人震惊。然而,辛霄汉最终被处决。他的尸首无人认领,头颅让人割走烧成灰做药方子……而今,羁押七新生的农民党成员被认定属思想认识,悉数教育释放。如果晚两年,辛霄汉不也*回家么?既然名副其实的反革命组织*,他刘立言响应共产党号召参加运动,凭什么关起不放?自到劳改场所,立言一直没停止申诉。但是,效果不明显。现在根据新形势,他调整思路,重新拟稿。别人休息时,玩耍嬉闹,他则专心致志用复写纸复写申诉。每次一发就是十几封信:*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全国人大、全国政协、最高人民法院、*、省委、省政府、省高法、省教育厅……直至地区相应各部门。他称这是“喀秋莎”,多弹头导弹,若有一发命中就会见效。
这次,申诉书寄出不到两个月有了回音。栗阳法院作出改判,原判决书上洋洋数千言判词,什么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敬爱的周总理、英明领袖华主席,篡党夺权之类莫须有罪名全删掉了,只指控刘立言“伪造印章罪”,刑期改为七年。结果教立言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已确乎把握*冤假错案的精神;忧的是,栗阳当权派和刘明才等人虽挡不住落实政策潮流,还要千方百计抓住他不放。这次改判词虽只数十字,事实确凿,简直像压在孙猴子身上的五行山,万难翻动啊!开始,立言真有点发懵。反复研读新颁布的刑法、刑事诉讼法后,他有了底气,根据栗阳法院指控,针锋相对写出申诉。
原来,粉碎四人帮不久,立言被目为帮派骨干受到栗阳追捕。接着,华国锋点了他的名,公安部又两次发出通缉令全国通缉他。他东躲西藏之际邂逅邵为群。湖南妹子说,你什么证件也没有,碰上清查怎么过关?说毕,要他买来钢板、蜡纸、圆规、印色油,在一位战友家制作出一份“证明”。当年,没实行身份证,除了工作证、介绍信,手写的“证明”加盖公章也管用。立言瞧邵为群将刻好“栗阳县二中革命委员会”印章的蜡纸复在证明信上,而后用棉花醮上印色油往蜡纸涂抹一阵,揭开时,一枚鲜红公章盖上了!立言反复审视,的确做得像。小心翼翼揣在怀里,仿佛是道灵验的护身符。不想,芦席街被捕让搜出来。立言自然不肯揭发邵为群,一口承认系自已所为。
这次申诉他说出真相。反正邵为群已病死栗阳看守所,谈不上连累她。接着,又从法律上进行严格论证,辩白自已无罪。
第一次改判前,立言分别在运坯组、码窑组、出窑组干过。运坯是将风干的砖坯运到轮窑口前备用,算是最轻活路;码窑则是将砖坯码在清除好的窑洞中待烧,往往看得见前面燃烧的窑火追赶扑面而来。至于出窑更苦不堪言:刚烧过的窑火将窑壁烤得通红,待出的砖瓦如同浇注成形的铁块泛着桔红,犯人常常拿起砖块点烟吃。出砖瓦时,即使戴上厚厚橡皮套子,手掌也烫得钻心地疼痛;时间长了,烫成厚茧皮方始麻木。码窑、出窑一年四季上身赤膊下身只穿短裤,蹬双橡胶鞋。浑身披层窑灰,形同泥塑,唯有眼睛眨动,开口说话方知是个活物。硬币大雪花飘落身上腾起一阵热气!夏天虽有直径一米的风扇送风,不时有人犯昏厥倒毙……整个窑洞比但丁描述的炼狱有过之无不及!然而,立言挺过来了。他倒不是干部表扬的“认罪服法”缘故,是在体验孟子“天降大任于斯人”之说。
上世纪末叶的中国很有趣,走到那里也有“革”与“保”的认同感。一个曾是造反派的管教干部同情刘立言,鉴于他良好表现,向总厂举荐刘立言任总厂保管员一职。劳改场所,各中队有保管员负责犯人物品、现金保管,登记购买犯人日用品,兼顾文化宣传,因而可自由出入。属高等人犯。总厂保管权力更大,放电影、出墙报、管图书,包括领取现金购买图书文具物什,甚至可在外面过夜。因此,不仅犯人要讨好总厂保管,有时看守员想弄个灯泡电线什么的,干部要借本好看小说,都得给立言奉上一支好烟。
总厂第一把手、教导员彭宪法,四十来岁,高个子,瘦削脸,戴深度眼镜,走路总昂着头,胳肢下夹本书,一付目空一切的派头。没到保管室之前,立言常同犯人暗暗讽刺道:“这热的天,老是装知识分子夹上本本,又不怕长痱子!”彭教导员为8201团政委转业,喜好书法诗画。他欣赏立言的柳体行楷和文笔,常到保管室同立言闲聊。立言知道8201支保,说话谨小慎微。岂料,有天彭教导员说:“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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