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公主(印加帝国三部曲之一-出书版)-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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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脚步慢慢地接近印加王休憩的皇宫内院,今晚已是他连续禁食的第三个夜晚了。
安娜玛雅不时地抬头,朝山口探一眼,那些外国人马上就要登上山口了,再从那边越过卡哈马尔的民房和皇宫,走上那条山路。尽管距离遥远,他们快速整齐的步伐依然清晰可见。
他们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这几天她耳中所听到的尽是情报人员的说法、席坎夏拉轻蔑的讪笑,以及古亚帕的猜疑和抱怨;尽管她听够了他们如何描述这些人丑陋的外表、所干下的坏勾当、贪婪的胃口和成串的谎言……然而她还是希望能够亲眼见到他们,仔细地将他们看清楚,或者试着了解他们——这样的想法不单只是受到好奇心的驱使而已。
“安娜玛雅?”
安蒂·潘拉穿过中庭,从中央水池的另一头朝她挥挥手,于是她便走上前。这位妃子依然愁眉深锁,自从失去了唯一君王的宠爱之后,她便一直闷闷不乐。
“他想要见你。”她语气平淡地说。
他躺在暗处,四周弥漫着燃烧香料的袅袅烟熏,连潮湿的空气都带着一股浓浊的味道。安娜玛雅低头弯腰地往前走。
“把头抬起来,”他语气慵懒,“看着我……”
她犹豫不决。她已经许久不曾听见这样友善的命令了,这种过去两人间沟通的亲密方式本已成了回忆。
“把头抬起来,”阿塔瓦尔帕几近恼怒地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假如你要我这样做的话,唯一的君王。”
“是的,我要你这样做!到我身边来,”他接着说,语气比先前温和,“别再犹豫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极力避开他那充满血丝的眼神。
“既然你是唯一的君王,那么……”
“多亏你!”
“你已经谢过我了,唯一的君王,况且万事万物都是由安帝、琪拉和天上所有的神灵所创造和安排的,而不是由一个来自森林的女孩。”
他莞尔一笑。
“你看这根羽毛,小女孩,拿好。”
他手中拿着一根随手从玻尔拉头巾上拔下的谷瑞金克羽毛。安娜玛雅忍不住全身发抖。
“别害怕,照我的话做……”
她用两根指头捏着那根羽毛,并且留心不要碰到了君王的手。
“很轻,不是吗?”
安娜玛雅点一点头。躺在她的掌心里,这根色彩鲜艳的羽毛轻得让人感觉不出重量。
“是很轻,小女孩,但却重重地压在我的额头上,重得让我彻夜难眠……”
她不答话,他语气中的真诚和担忧让她莫名感动。
“我是以合法的手段从我哥哥的手中将它抢过来的,不是吗?然而,我却永远也忘不了在我背后嗡嗡作响的一些声音,甚至连库斯科战场上石块掉落的声音,我都忘不了,它们说:我并没有经过正式的提名。”
“但那是你凭借自己的勇气获得的。”
“那是因为我听从了你的预言,更因为你曾经把我变成一条蛇,不是吗?”
他放声大笑,笑里带点儿苦涩的无奈。
“我从未告诉过你,为何我父亲不愿将王位传给我?”
“因为你的母亲……”
“……不是贵族,到现在人们还是这样说。但是,我很清楚,我很清楚——”
他突然住嘴,叹口气后,才又接下去说:
“在我通过瓦拉戚谷考验的隔年,我父亲印加王万亚·卡帕克便派我带兵去攻打一个起义造反的部落,要他们归顺在他的统治之下。结果我失败了,而且最后要不是我父亲及时赶到,恐怕溃败的情形将惨不忍睹……”
“是对抗住在亚古尔果湖附近的卡纳瑞印第安人吗?”
他惊讶地看着她。
“连这件事你也知道?”
她不说话。她忆起侏儒第一次溜进她房里,向她吐露心中秘密的那个夜晚……她不禁出神地想念起在那段孤独的时光里,她所认识的唯一的朋友。他还活着吗?或者已经过世了?
阿塔瓦尔帕继续盯着她看,试着从她沉默的眼神中找出她心中的那个秘密。之后,他无奈地挥一挥手。
“反正,无所谓了。我还记得,小女孩,当时我粗心大意,得意忘形……我还记得当时因为我判断错误,害死了几千名优秀的士兵时,又是如何孤独地站在风里,面对失败,直到四肢僵硬为止。特别是,我还记得,面对我父亲的眼神时,我是多么的惭愧……”
从那扇隔离他们免受警卫、仆人以及嫔妃骚扰的门帘后传来一阵骚动。
“直到现在,那个眼神还盯着我不放,每个晚上都来纠缠我。”阿塔瓦尔帕恍恍惚惚地说着。
“唯一的君王!”一位侍卫喊道。
“什么事?”
“卡哈马尔的首领求见。”
“我现在不想见他。”
“我们已经转告过他了,君王,但是他坚持要晋见您。”
阿塔瓦尔帕依然慵懒地看着安娜玛雅。
“这根帝王羽毛,”他说,“那么轻,却又那么重……”
那位首领走上前来,背上扛着一颗大石块,他先向君王致歉,请他原谅他不请自来。阿塔瓦尔帕挥手要他住嘴。
“说吧,有什么事。”他说。
“唯一的君王,还有一天的路程,那批外国人便将抵达城里了。”
“我要——”阿塔瓦尔帕坚决地说,“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那么就命令我吧!”
“我要他们在进城时,城里已被洗劫一空,寸草不留,我要看到他们惊吓不安的表情,看到他们心中充满疑惑,却苦思不解。”
“什么时候开始动手呢?”
印加王张嘴怒吼:
“在你刚才说他们就要到的那一刻,没大脑的首领!他们明天到,是吗?那么,今晚就该动手了。”
“今晚!”首领重复他的话。
夜阑人静时,阿塔瓦尔帕命令她躺在他身边。刚开始时,她担心他会把她误认为是另一名妃子。事实上,他只是想跟她说说话,他态度从容,对她十分信任,以一种听起来像小溪潺流的嗓音娓娓地说着,而她实在很难相信他就是刚才那位暴跳如雷的人,那个下令屠杀库斯科城的人……
在整个谈话中,他总共停顿了三次,黑暗里只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这三次她都以为他睡着了。但就在她第一次想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听见他平静地说:“留下来,别丢下我不管。”语气中带着极端的不安,如此悲凄的哀求让她痛彻心扉。
她对他说,她很遗憾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帮他了,因为她再也听不见和看不到另一个世界的神谕。他温柔地请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只要你愿意待在我身边,”他说,“就够了,有湖水般蓝眼睛的女孩,我喜欢的是自自然然的你。”
黎明来临前,他独留她一人在床上,自己则像个祈祷者般跪在她面前。他并没有伸手碰她或摸她,而是将整张脸贴近她的身体,像动物嗅闻猎物般,从头到脚绕一圈,仿佛在她那件纯白的阿娜蔻、蛇形的手镯、长腿或细腰间找寻一个秘密……
她尽量地保持身体不动,忍受他起伏不定的气息。当他搜遍她的身体之后,印加王将脸部移到她的脸上。
“你的眼睛,”他呢喃,“你的眼睛……”
她闭上眼睛,感受印加王轻柔的抚摸,像蝴蝶的羽翼般,从她的双唇滑向眼睑。
等她重新张开眼睛后,他却早已消失了。
42
卡哈马尔,1532年11月15日,星期五
时值正午,然而天空却一片阴霾。
他们于几分钟前领先整个探险队先行登上了可以俯瞰山谷全景的高原。现在连马儿都感觉得出主人的不安。尽管身体疲惫不堪,再加上高山峻岭,他们依然决定放弃石砌的山路,快步骑过杂草丛生的高原。但是不管是希腊人贝多、迪艾科·德·莫礼纳或是总督的弟弟胡安,都和贾伯晔一样只求能够稳稳地抓紧手上的缰绳。
他大口吸着安第斯山脉上凛冽的冷风,显得有点儿醉意。突然间,并非为了炫耀或与人竞争,他提起双脚狠狠地踢了马肚一下。马儿全身上下痛得打战,轻轻地抖动了躯体之后,垂下双耳,张大嘴巴,开始狂奔。贾伯晔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讪笑和呼唤,但他并没有回头,只顾专心地坐在马鞍上,尽可能地跟着马蹄的节奏上下摆动。
马蹄踩在结实的地面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响声,和他澎湃的心跳声相呼应。他骑过一排龙舌兰篱笆之后,转进一条石墙夹道,状似有道出口的石砌小路。路的尽头,只见一片陡峭的草原和几块大岩石,几只羊驼穿梭在石头间吃草,听见马蹄声后,纷纷吓得四处躲藏。
就在距离那座高得令人晕眩的峭壁几步远的地方,他真的被吓住了,所以赶紧拉紧缰绳,悬崖勒马,然后快步跳下马。他走向一块比房子还大的岩石,攀上石块,定眼一望,看见了一幅人间美景。
在他的脚底下是一条如无垠大海般的河谷,盘旋在看似顶着大片云海的崇山峻岭的峭壁间,但是它的宽度只有四至八公里。而河的两岸竟搭满了帐篷!
几千个白色的帐篷,像一只大翅膀上的羽毛般紧密地排在一起,其中有几处还闪着金色的光影。几只军旗高高地挂在旗杆上,在一片雪白的衬托下,发出耀眼的色彩。一阵阵浓黄的炊烟袅袅升起,停滞在云海下。嘈杂声此起彼落,包括低沉的号角声、尖叫声、召集令等……
一个由帐篷组成的大城,里面充满了生机!
“我的天啊!”
贾伯晔甚至没有察觉其他同伴的出现,贝多发出的惊叹声把他吓了一大跳。
此外,在河谷的另一头,在他们对面山顶的山脚下,沿着一处看似沼泽的地方,天气虽然阴霾,仍有些亮光闪动。年轻的胡安·皮萨罗首先发难。
“是金子吗?那些闪亮的东西是金子吗?”他尖着嗓门问。
其他三个同伴没有一个人答话,因为累得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尽管汗水湿透了他们身上加了棉衬里的护胸甲,他们仍然冷得发抖,手脚僵硬。
细查之下,他们发现那些帐篷并不像一般的军营随便就地扎营,而是整齐地排列成四方型或长方形,清楚地划出各个区域,包括道路、广场和庭院等。这个竖立在他们眼前、临时搭建的城市,比墙还坚固,形成一道无法跨越的藩篱,横陈在往南下的路上!
那里到底驻扎了几千个人或士兵?
二三或四万吧?
说不定是两倍?
天啊,贾伯晔咬着牙心想,我们却只有几个人而已!
“他真选对了地方当营区,印加王这个家伙,”贝多嘟哝,似乎看穿了贾伯晔的心思。“他很清楚该如何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你们看那个城市!是个真的城市!”沿着大石块绕了一圈之后,迪艾科·德·莫礼纳喊道。
那座城市就在他们的正下方,有点儿偏右,坐落在陡峭的山脊上,然后一路发展到沼泽的左岸。城里的土墙建筑硬如石块,十分坚固,屋顶全部翻新或经过特殊的保养。总之,和那一大片绵延在草原上帐篷区相比,这个城市真是小得可怜,里面只有几十间错落拥挤的方院。朝东和面对草原的一边,有一长排土砖墙围着一个广场。
是个又大又空旷的广场。
“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贾伯晔不由自主地低语,“但是看起来不像有人在等我们……”
呼吸急促,胸口闷痛,他赶紧在石块上坐下。直到感觉舒服一些之后,他才试着再瞧一眼呈现在眼前的壮丽景观。
他终于来了!
来了,站在这一片大如海洋的河谷前,尽管河谷险恶像只不知名的怪兽,然而却美得令人着迷。
贝多和亚隆索早已兴冲冲地转身骑上马,回头将所见到的情景向总督报告。此时原本笼罩在他们身后的乌云突然散开,耀眼的阳光随即倾洒在白色的帐篷顶上,一道阳光爬上他的颈部。
谷底、峭壁、山顶和沟壑间突然出现一团奇怪的阴影。它蜿蜒前进,钻入森林里的溪壑,然后在帐篷间蛇行,努力往前,不断重生,好像由一个真的生命所引导。
阳光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一道如长矛般粗的光影。刚才在通往城内的山脚下,贾伯晔看见一块方形草地,草地上星罗棋布的小石子和新发芽的马铃薯幼苗一样多,有个光亮的影子出现,照着田沟和青翠的草原。那是个很眼熟的图形!和赛巴田在面对通贝斯的沙滩上所画的那个图案相同。也和他肩上的那个胎记一模一样。
缓慢地,乌云开始移动。他相信自己看见了图案上的虎牙,它的双耳也跟着微风轻轻地摆动,两颗黄色的石子则正好出现在眼睛的部位。
他感觉整个天空压在他的眼睑上,重得让他睁不开眼。像个耽于幻想的小孩,他闭上眼睛,任凭那只野兽在脑海里跳跃飞奔。
皮萨罗推了他一把,把他从梦中拉回现实。
他倏地跳了起来。
“很美,不是吗?”总督赞叹。
他的眼中充满骄傲的神采。贾伯晔完全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