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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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赵思温也是人物。在后来的日子里,石敬瑭勾结契丹,契丹得到了燕云十六州,将幽州命名为南京,当时就任用赵思温为留守。但赵思温的儿子赵延照在后晋做祁州刺史。赵思温暗中经由赵延照给石敬瑭上书,说契丹的情况早晚有变,请求幽州“内附”于后晋。这意思就等于说要将幽州脱离契丹,重归中原。
此事大有内蕴!赵思温也不是等闲之辈,尽管这个意见充满种种不确定性,但真做起来,不仅好看,还会有种种可能性。但石敬瑭不愿意承担这个风险,他拒绝了赵思温,当然,也没有告发赵思温。
历史,失去了一次意味深远的军政活剧。
《辽史》记载,赵思温是一个狠角色,打仗很厉害。很早的时候,他在一次战斗中,统领偏师,“流矢中目,裂裳渍血,战犹不已”,哪儿来的一支流矢射中了他的眼睛。他将衣裳撕了用来擦拭眼睛里流出的鲜血,继续战斗不止。这人的故实很像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赵弘殷也是一骁勇善战的武将,骑射本领高强。一次战事中也被流矢射中眼睛,但他反而越战越勇,最终击败来犯之敌。但这俩人的事都很像三国曹操麾下大将夏侯惇。当初夏侯惇在战事中被流矢射中眼睛,他一把拔下箭矢,用剩下的一只眼睛看到箭头上血淋淋的一个眼珠子,高叫道:“父精母血不忍遗弃!”然后一口吞下,继续战斗。赵思温、赵弘殷,似都有这个范儿,演绎开来,都是有意思的故事。
在以后的日子里,耶律德光,这位契丹族第二代君主,成为中原士庶不断讲述的人物。五代中的三代——后唐、后晋、后汉——都要和这位草原大酋长打交道。他创造了一种地缘政治模式:利用汉人、掠夺汉人,侵扰中原、入主中原。
船山《读通鉴论》有言:
当时中原之所急者,莫有大于契丹也。
契丹的存在,成为当时中原诸国面临的最为急迫的问题——重要而又难于破解的地缘政治大问题。赵匡胤时代,这个问题即从耶律德光开始。
船山,即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史称船山先生。船山先生是我最钦佩的大儒之一,我尤其欣赏他的史论。讨论中国历史之得失,迄今为止,(在我眼界内)似还没有谁超出船山先生的意见。他用了一种方法,在我看来就是“以史证经”,用历史故实,来考核、验证儒学大经大法的合理性和正当性。我这本书,就承续了船山先生的大部意见。我自以为理解了船山先生那种勘透历史迷雾的洞察力,对此,我有一点自信。
耶律图欲尊崇儒学
赵匡胤出生,耶律德光继位。
赵匡胤的青少年时代,会不断地听到耶律德光魔鬼般的故事。
忙里偷闲,说说“人皇王”耶律图欲。
他没有成为契丹国主,但回到领地,继续做他的东丹国王。
所谓“东丹”就是“东边的契丹”,其实就是原来的渤海国。耶律阿保机灭了这个东北的小国,耶律图欲被封在这个地方,史称东丹国。
耶律德光对这位兄长不放心,在后来的日子里,施行了多种特务手段监视他。耶律图欲不免(如俗话所说的那样)郁郁不得志。此时中原地区正当后唐,刚刚做了皇上的明宗李嗣源,听说了他的遭遇,便秘遣使节渡海来东丹国,邀请他到中原做官。耶律图欲接受邀请,于是假装到海上捕鱼捞虾,在海边竖立一块木牌,题写了一首小诗,逃往后唐去了。
这首小诗很有名,只有二十个字:
“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
诗中的“小山”借指耶律德光,“大山”就是他自己。
耶律图欲“叛逃”到后唐,受到热烈欢迎。李嗣源甚至将前任皇上庄宗李存勖的嫔妃美女夏氏嫁给耶律图欲,又以“东丹”为姓,赐名“慕华”,意思就是“仰慕中华”;后来又赐国姓“李”名“赞华”,意思就是“赞慕中华”。还拜为节度使、观察使。
耶律图欲与父亲一样,向往中原文化,尤其尊崇儒学。
耶律阿保机在世时,觉得大契丹国不能仅仅懂得打打杀杀,还应该培植族群一点信仰或敬畏。于是问左右大臣道:“受命之君,一是应该侍奉上天,敬仰神灵,二是应该敬奉立有大功、拥有崇高道德和尊荣的人物。朕想祭祀这样的神灵或人物,谁应该排在最前面?”
诸人都说应让释迦牟尼如来佛排在最先。
阿保机沉吟道:“佛教,非中国本土宗教。”
耶律图欲正陪侍在父亲身旁,就借机回应道:“孔子为万世尊崇之圣人,应该排在最先!”
这话正说到阿保机心里,大喜,立即下诏兴建孔庙,并让耶律图欲以皇太子身份,率百官在春秋两季祭奠孔子。
阿保机平定渤海国后,耶律图欲在此称王,只需要每年给契丹宗主国贡献布匹十五万端、马千匹,余下的种种税收,皆供东丹国调用。东丹国在耶律图欲治理下,完全采用汉地制度,穿戴用汉皇天子的冠冕和衮服,“年号”为甘露,设四个丞相,百官也依汉制,行使汉人法律。
耶律图欲对汉人文化、中原制度,有发自内心的向慕。
阿保机死后,述律平等于耍了一个手腕,扶植自己喜爱的耶律德光上位,耶律图欲不高兴,但他隐忍着没有发作。后来寻找机会向后唐逃跑,被巡逻兵拦住,述律平知道后,想想毕竟是亲生儿子,没有惩罚他,仍然要他回到东丹国做君王。但随后耶律德光的种种特务手段,让耶律图欲萌生了再次“叛国”的念头。所以得到李嗣源的邀请函后,从海上跑到中原来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这位改名李赞华的耶律图欲王子,常常想起草原,以及生活在草原上的母亲述律平太后,对耶律德光,也没有怨恨。他经常派人向母后和皇帝问安。这些很正常,但他又自动充当了契丹派往中原的“间谍”使命,这就有点不正常。
“李赞华”邪痞兽行
李嗣源死后,正当大辽天显九年、后唐应顺元年,公元934年(这一年赵匡胤刚刚八岁),一个初夏的日子,李嗣源的养子李从珂杀死了登基不久的唐闵帝李从厚,自立为帝,即后唐末帝。耶律图欲认为李从珂等于篡位,密报耶律德光,应起兵速来讨伐。
这事不正常。但可以解释得通。按照他的儒学思想资源,他密报耶律德光来伐后唐,并不完全是为草原帝国国家利益着想,应该有“恭行天讨”“汤武革命”的儒学思想理念。李从珂有篡逆之举,中原无力讨伐,则草原帝国不妨代行——在他心目中,契丹,也是孔子儒学化育之地。他不能忍受违背儒学纲常的悖逆之举。所以《辽史》称赏了他的这个“请讨之举”,认为这一富有卓越见识的志趣,早在他请求优先祭祀孔子时,已经奠定。
而耶律德光更在多种力量推动下,倾力援助后唐叛将石敬瑭,剿灭了李从珂,建构了五代历史的第三个帝国后晋。此事容后细表。
李从珂则在覆亡之前派人将李赞华也即耶律图欲杀害。
但在以后,耶律图欲的后代,他的嫡子嫡孙,大部分人先后做了契丹的君主。
李赞华对中原文化的向慕见证了民族融合的逻辑。
他曾购置万卷汉人典籍,他又懂中原阴阳学说,还精于音律、医药,曾翻译汉文著作为契丹文,画画也很棒。在他名下的传世绘画作品有三幅(有人认为可能不是他的真迹),一幅《骑射图》,今存台北故宫博物院;一幅《射鹿图》,今存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一幅《番骑图》,今存波士顿美术博物馆。三幅作品,画的都是骑猎。在整个中国绘画史上,这几幅作品都有重要地位。
他对汉文化仰慕到什么程度呢?据说他在中原寄居时,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让他钦佩不已,于是,干脆给自己起个笔名,每有文章问世,即仿照白居易的寻常署名“乡贡进士白居易,字乐天”,反一下,自署名为“乡贡进士黄居难,字乐地”。这种带有游戏笔墨的做法,体现了他对白居易的追崇,也反映了草原人自觉融入中原文化的努力。
整个辽代,与后来的耶律楚材一样,他都堪称一等一的文化学者——而耶律楚材,又是他的八世嫡孙。
但这位李赞华,也有恶习。有些恶习听来甚至邪痞到匪夷所思。
他性情阴鸷,史称“刻急好杀”。他喜欢饮用人的鲜血,常常在姬妾们的手臂上刺洞,像个吸血鬼般,俯就吸血。而下人们稍有小错,他即随心所欲地启用刑罚,火烫他们,甚至挖眼。李嗣源赠给他的女人,原李存勖的嫔妃美人夏氏,跟他在一起,天天生活在恐惧中,多次要求削发为尼,脱离这个狼窝。最后结果还不错,俩人离了婚,美人夏氏回到娘家,河阳节度使(今属河南孟州)夏鲁奇的家中,以后,不知所终。
这些记录也证明,他读圣贤书,实无“知行合一”之功夫,毕竟还是禽兽行。《辽史》说他最后没有善终,应该与性急嗜杀的天道报应有关。我宁肯相信这种“报应”。
“禽兽行”,是五代时道义沦丧的大问题,文明治理,必瞩目于此。文明邦国的执政者,没有人会忽略天下道义问题。
韩延徽与胡汉分治
在“香孩儿”赵匡胤出生的这一年,耶律德光派使者到后唐,请求“修好”。李嗣源派遣使者回报契丹,同意“修好”。
新上任的契丹主耶律德光甚至将后唐派遣过来的使者姚坤放还后唐。
后唐庄宗李存勖在战乱中死后,明宗李嗣源派遣这个正做着供奉官(属于中书、门下两部,归政事堂管辖的文职官员)的姚坤到契丹国“告哀”。这是两国间互通音讯的常例。
当时契丹“天皇王”耶律阿保机还在世,他听说这个消息后,恸哭了很长时间,然后说:“你们唐庄宗虽然是我的朋友,与我有旧,但却多次跟我发生战争。我跟现在的天子李嗣源则无冤仇,愿意两国修好。你们大唐如果把黄河以北给我,我就保证再不南侵。”
姚坤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耶律阿保机大怒,将姚坤囚禁起来,关押了十来天,又把他放出来,对他说:“我要黄河以北,恐怕难得,如果能得到镇州(今河北正定)、定州(今河北保定)、幽州(今京蓟),也可以。”
然后给姚坤纸笔,让他写下来。
姚坤坚决不写。
耶律阿保机要杀掉他,经契丹大臣韩延徽劝谏,这才勉强放过姚坤,暂时将他囚禁起来。
韩延徽是汉人,若干年前出使契丹,被阿保机留用。他后来成为契丹国的三朝元老,对契丹国的制度建构功勋卓著。
他是继晋末十六国时期施行“胡汉分治”民族政策以来,在契丹最早继续倡导“胡汉分治”的汉族政治家。当初中原所属的北部大藩,如幽州、涿州等地,很多汉人难于忍受本国藩帅对财富的掠夺,看到契丹地广人稀,像后世“闯关东”“走西口”一样,纷纷“闯契丹”“走大辽”去寻活路。这是一场足够规模的、自发的汉人北上移民潮。但汉人、契丹生活习俗、文化背景不同,于是韩延徽提出了分治制度:游牧系统一套,农耕系统一套,耶律阿保机接受他的意见,设置为南北两院,北面官,用契丹国制度;南面官,仿中原制度。韩延徽更招募汉人到北边来垦荒。于是更多汉人逃往契丹。到了后期,契丹事实上已经成为胡汉杂居地带,而农耕所收赋税,也增强了契丹的经济实力。南面官的推行,也渐渐让汉人的文官制度进入草原地区,所谓“民族融合”就是由这类星星点点的制度化推演,慢慢成为后来“大中华”的文化版图。
耶律阿保机死后,耶律德光放还姚坤,有向后唐示好的一面。
耶律德光像他的父亲一样,也在觊觎黄河以北。历史上的契丹对中原的索求,第一是土地,第二是财富。但在阿保机时代,与后唐的征战中,契丹失败的多,胜利的少。后唐那些穿了黑乎乎军服的大兵,打起仗来,还是不要命的。积两代人之经验,耶律德光已经感觉到,汉人不像草原部落那样容易征服。但从不断投靠契丹的汉人身上,耶律德光也感觉到,很多汉人都不过是利禄中人,他们并不忠诚于自己的朝廷,似也不在意什么桑梓之地。契丹如果南侵,最好的时机就是等待中原内乱!
在耶律德光看来:只要中原内乱,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耶律德光放还姚坤,向后唐示好,实在是一个韬晦之计。
公元927年,这个血红的年份,耶律德光、李嗣源、石敬瑭分别扮演了历史重要角色,点染了赵匡胤的诞生。站在时光后面来看,这三个角色,就像是在给赵匡胤跑龙套——但没有这几位龙套,大戏无法开演。
在后来的日子里——
以契丹为主的草原帝国侵扰中原,让赵匡胤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