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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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藩镇做主。今天下治平,我忝守节度,而部下县宰能主动斥去黠吏,实在值得嘉勉,何罪之有?”王审琦这一段话很重要。他是最早懂得结束五代乱世军政习气的武夫。所以,他这一番议论,史称“闻者叹服”。他在镇守寿春时,根据每年所得的赋税租课,量入为出,从来不过多诛求。王审琦之“宽简”如是。
“宽简”是传统优秀地方官的基本品质,王审琦当得。
据说王审琦不能饮酒,但有一天与老赵等人宴会,酒酣之际,老赵装神弄鬼开玩笑,举酒仰望苍天,祝祷说:“酒,天之美禄;审琦,朕布衣交也。大宋方兴,正要与老朋友共享富贵,天为何这么吝啬不让我这老朋友饮用美酒啊!”
祝祷完毕,看着王审琦说:“老天爷肯定会赐你酒量,你试着饮饮看,不要怕!”王审琦受诏,居然连饮十杯,没事。从此后,与老赵在一起就能畅饮,但回家还是不能饮,强饮就生病。此事《宋史·王审琦传》载之甚详,事有不可解者如是。
乾隆《御批纲鉴》对“杯酒释兵权”事评论道:“艺祖平时常言帝王自有天命,且笑周世宗杀方面大耳之非,居然豁达大度者,乃芥蒂未忘,疑黄袍之复加,恐巨镇之难制。且不以正道消祸于未然,徒以杯酒诡辞释兵权,罢藩镇,岂笃于信天而明于为政者邪?”
乾隆不理解这正是老赵的人情味所在。人情与法度并行不悖的完美境界,老赵达到了。乾隆似乎还没有资格来批评老赵。就圣贤气象言,乾隆距离老赵太远,隔膜太深。
船山《读通鉴论》说到汉高帝刘邦时,提及宋太祖赵匡胤,认为刘邦在刚刚大败项羽之后,立即到韩信军中夺其兵权,与老赵收诸将兵权类似而不同。说韩信,不是石守信、高怀德等人可以比拟的;韩信割地而王,据屡胜之兵,又不同于陈桥拥戴之主。船山认为:“宋祖惩羹吹齑而自弱,汉高拔本塞源以已乱”,二人行迹相似,但关键之处不同。“拔本塞源”,是说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夺韩信兵权,“以敛天地之杀机,而持征伐之权于一王,乃以顺天休命,而人得以生”。刘邦此举,确实当得此境。“惩羹吹齑”,是说因为羹汤烫嘴,所以遇到冷菜也要吹一吹。移来说老赵,就是:五代藩镇很危险,所以对石守信等将军也要提防。刘邦是“已乱”,终止祸乱;老赵是“自弱”,自我卑弱。
船山很多意见都很精彩,只有这个意见,对老赵不免看矮。
刘邦之后,封了很多王,但他死后不久,就有吴楚之乱,仍然是藩镇起事,如此“已乱”并不彻底。老赵之后,三百年间,大宋王朝无一例藩镇起事,应该说是中国自西汉以来,解决地方藩镇问题最漂亮最优异的王朝。就这个案例言,刘邦远远不如老赵。老赵的“自弱”,是因为他有“仁者之愚”,“圣贤气象”。石守信等固然都是陈桥拥戴之主,但未必没有李嗣源、石敬瑭、刘知远割据之念。消祸乱于未萌,正是大见识者的作为。就这个意义说,老赵才是“敛天地之杀机,而持征伐之权于一王,乃以顺天休命,而人得以生”的圣君。
赵普私藏任命书
“收兵权”过程,也有反复。
在后来的日子里,老赵思量中央禁卫军还是需要一个懂得文韬武略的人物来带领,于是想到了老将符彦卿。
符彦卿是后周老臣,战功赫赫的人物,多次击败契丹北辽,北人对他甚为畏服。《宋史》对他的评价是:“累朝袭宠,有谋善战,声振殊俗,与时进退,其名将之贤者欤!”历朝承袭帝王宠爱,有谋略善于打仗,名声各界皆知,懂得进退之道,应该算是名将中的贤者吧!此人还有三个女儿,都做了皇后。第一个女儿嫁给周世宗柴荣,立为皇后。不久病死,被谥为宣懿符皇后。第二个女儿又嫁给柴荣,柴荣逝世后,她辅佐周恭帝,临朝听政,人称符太后。宋周禅代后,符太后还西宫,人称周太后。柴宗训死后,她出家修道,号玉清仙师,死后被谥为宣慈皇后。第三个女儿在后周时就嫁给了赵匡义(也即赵光义),于开宝八年病逝。赵匡义后来做了宋太宗,追册她为懿德皇后。老赵对这个两朝勋戚,一直礼遇有加。到了大宋开国之初,符彦卿更成为诸位藩帅中的带头大哥人物。
符彦卿这时正做着天雄节度使(治所在今河北邯郸),来朝,老赵在广政殿接待他,赏赐甚厚。这时节,老赵忽然动念,要拜符彦卿为禁军统领。
已经出任枢密使的赵普认为符彦卿名位已盛,不可再委以兵柄。屡次劝谏,太祖不听,下达了任命书。但当时的制度规定是,皇上有委任武官命令,须经枢密院签署。赵普时在枢密院,拿到了这份任命书,放在怀里来见太祖。
赵普出示这份任命书,告诉老赵,不可任命符彦卿为禁军统领。老赵没有犹豫就否定了他。
第二天,赵普又来求见。老赵迎着他说:“是不是为符彦卿的事啊?”
赵普说:“不是,是别的事。”因此就奏对了一个别的什么事。等到这个“别的事”奏完了,赵普又拿出这份任命书给皇上。
老赵说;“你小子,果然是为符彦卿事来!这份诏书怎么在你手里?嗯?”
赵普说:“臣认为这件事处理得有不妥当的地方,所以又留下了,没有发出去。臣只希望陛下深思利害关系,千万不要到时候后悔!”
老赵说:“你干吗非要跟符彦卿过不去!你这是为啥啊!朕待彦卿至厚,彦卿岂能负朕耶?”
赵普再一次点化了赵匡胤:“陛下何以能负周世宗?”
在陈桥兵变中,你老赵那时也没有想过要“负”周世宗啊?结果呢,还不是被“权反在下”“阴谋拥戴”的叛乱士卒“黄袍加身”,不得不反吗?最后还不是“负”了周世宗,欺侮了人家周世宗留下的孤儿寡母?
史称“上默然,事遂中止”,太祖赵匡胤沉默了,委任符彦卿为禁军统帅的事也同时搁下了。
藩镇大帅典中央禁军,危险甚重。前鉴不远,老赵懂。
顺便说,细考这类故实的内在逻辑,就会清楚:老赵没有参与陈桥兵变的预谋。那种动辄说老赵与亲信等人长久铺垫,预谋夺取后周天下的说法,大多属于民间想象,不足信。
“收兵权”各有玄机
在赵普的催动和点化中,赵匡胤继续推行“侵削藩镇”的战略。
他在罢免了一批中央禁军军事首领之后,接下来,又罢免了一批藩镇首领。
有一天,凤翔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彦超等藩镇将军们来朝,老赵在后苑宴请他们。酒酣(又是酒酣),老赵从容地对这几位将军说:“卿等都是国家的元老,但是长久在外掌兵,事情那么多、那么繁忙,这不是朕所以优待贤良的意思啊!”
王彦超已经听说了石守信等人被罢免中央禁军军权的事,他有预感,现在轮到罢免藩镇兵权了,于是很聪明地前奏道:“臣本无什么勋劳,一直以来冒领荣宠。今已衰朽,如能退休,让这把骸骨回归丘园,这是臣的愿望啊!”
但是另一些藩镇大员不太明白,前安远节度使兼中书令武行德、前护国节度使郭从义、前定国节度使白重赞、前保大节度使杨廷璋等人,开始纷纷自我表白过去攻城略地的资历,以及南征北战的艰苦。
太祖略听他们说过,也不客气,淡然道:“此都不过是上一代的事了,何足论也!”
很快,下诏,以郭从义为左金吾卫上将军、武行德为太子太傅、王彦超为右金吾卫上将军、白重赞为左千牛卫上将军、杨廷璋为右千牛卫上将军。
第一次“杯酒释兵权”,是解除了藩镇大员的中央典兵之权,而给他们各人做了一次调防,但没有“侵削”他们的藩镇之权;这一次“杯酒释兵权”,是解除了藩镇大员地方之权,而给他们各人一个调动,到朝廷里来做官——所有的官职都是闲职。
同样是“收兵权”,石守信等人是罢京官改为地方藩镇;郭从义等人是罢地方藩镇改为京官。研究“收兵权”的过程,这一层关节较少为人注意。事实上,这是一个巧妙而又合理的安排。
对石守信等人而言,从京官到地方,是消除了他们总揽天下兵权“黄袍加身”的可能性,要大宋不再出现郭威第二、赵匡胤第二;对郭从义等人而言,从地方到京官,是消除了他们坐大州牧“藩镇割据”的可能性,要大宋不再出现杨光远第二、李守贞第二。
所以,这两次“收兵权”各有玄机。
郭从义,先世也是沙陀部人。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郭从义还是五代时的抗辽将军,曾跟从符彦卿在忻口大破契丹,如俗话所说:大长了中原人民志气。后汉时曾剿灭吃人魔头赵思绾,如俗话所说:为西北人民除了一害。但他也有一个恶事,令人难以原谅。赵思绾据守长安叛乱时,有一个巡检使乔守温逃跑,他所宠爱的姬妾被赵思绾占有。郭从义灭赵思绾后,又将这些姬妾据为己有。不久乔守温回来,向郭从义讨要原来属于自己的爱妾。郭从义没理由拒绝,但心里又恨又痒,于是追究他逃跑的罪过,密告当时的前敌总指挥郭威,将他杀掉。这类行径太恶劣,要在我的书里给他记上一笔。
此人还善于打马球,进入大宋后,老赵就让他表演一次,显显身手。他很兴奋,换了衣服,跨一头驴,在庭院中驰骤,史称“周旋击拂,曲尽其妙”,来回转悠击打马球,显示了球技多方面的妙处。完事后,太祖赐坐,对他说:“卿技固精矣,然非将相所为。”爱卿的球技确实很精妙啦,但这可不是将相应该干的活儿。史称郭从义大惭。
又有记录说,此人还善于书法,尤其善于写“飞白”字体,写出来的字,笔迹带着或长或短的枯丝,其势,就像要飞举,得到了当时人的好评。
应该说这是一个多才多艺但又心狠手辣的藩帅。这样的人物,在五代十国得到“拥戴”,能够做出什么事,是可以想见的风景。
南宋著名的易学大家胡一桂对老赵杯酒而释兵权一事评价道:
太祖深思天下唐末以来,生民涂炭,知所以处藩镇收兵权之道。既以从容杯酒之间,解石守信等兵权,复以后苑之宴,罢王彦超等节镇。于是宿卫、藩镇不可除之痼疾,一朝而解矣!(《宋史纪事本末》引)
不仅如此。中央禁卫罢为藩镇,藩镇罢为中央官职,这之中还有奥妙。
藩镇不能没有,朝官也不能没有,要紧的是如何控制武夫的兵权,不使他们有那种被“阴谋推戴”的可能性。藩镇一旦被拥戴,往往就是一场厮杀,天下就要回归于乱世,这是赵匡胤不愿意看到的。
武臣们“尽读书”
有一天,老赵对左右侍臣说:“我欲使武臣尽读书,使知为治之道。”
我想要让武臣们都来读书,使他们都能懂得文治之道。
史称“左右不知所对”,太祖左右的臣僚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左右”皆从五代十国乱世而来,人人熟知一句名言:“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这话虽然出自后晋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之口,但也是五代各藩帅们的普遍认识。从中唐以来,谁“兵强马壮”谁就有机会出任皇上,唐肃宗李亨如是,后梁太祖朱温如是,后唐庄宗李存勖如是,后晋高祖石敬瑭如是,后汉高祖刘知远如是,后周太祖郭威如是,而现今的宋太祖赵匡胤事实上也是。这类武力上位的规律性存在,已经没有什么人怀疑。
只有打天下,哪里有什么治天下?
读书,而知“为治之道”,对于习惯于“兵强马壮者为之”的藩帅和文臣而言,不啻如天方夜谭。老赵要武臣们“尽读书”,要让他们知道天下的“为治之道”,这类经验对“左右”而言,太陌生太遥远啦!
于是,老赵感到了孤独。
他知道他所追慕的昔日盛世,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大汉盛唐,那种郁郁文采的郅治之世,作为一个政治目标,还不被更多人所理解。
这不是个小事情。
《续资治通鉴长编》引史臣李沆的话论太祖此论:
昔光武中兴,不责功臣以吏事,及天下已定,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义,夜分乃罢。盖创业致治,自有次第。今太祖欲令武臣读书,可谓有意于治矣。近臣不能引以为对,识者非之。
过去汉光武帝中兴,不去督责功臣们做政制之事,等到天下已经平定,多次带领公卿将军们讨论儒家经义,一直到夜晚才罢。这是因为创业而至天下太平,自有程序。现在宋太祖要让武官们读书,可以看出是有意于天下太平了。但近臣们不能引此来思考回应,知道道理的人认为这帮近臣太差劲啦!
盖文明立国,一般不讨论功利问题,因为功利问题无须讨论,士庶已经懂得如何去做;官方也来论功利,则天下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