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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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该罚的人乃是后周老将李谷。此人曾跟着柴荣南征北讨,也颇立下若干战功,与李筠也是老相识。当初在恒州驱逐契丹节度使麻答,李谷就和李筠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老赵征潞州之前,李筠派人给他送来了五十万贯富贵,李谷居然接受了,一不上缴二不告发。按照律法,这就几乎等于“通敌”,如何得了!但老赵得报,居然一笑了之。
但这个李谷自己心下不安,史称“谷忧恚发病,乙卯,卒”。他自己被自己吓死了。老赵闻讯,还是给了他很大的优待,为了这位前朝元老“废朝二日”,两天不办公,表示哀悼。另外还赠给李谷“侍中”的头衔。这等宽大,让中外感佩,世人皆知老赵襟怀阔达,不是凡人。
第三个该罚的人是中书舍人赵行逢。中书舍人,是一个负责起草诏令,参与机密的禁中官员。这位中书舍人跟着老赵讨伐泽潞,进入太行山,清理路面时,觉着辛苦,假装从马上掉下来摔伤,留在怀州养病。老赵想想并没有罚他。但老赵回到崇元殿封赏时,需要起草各类诏书,这位赵行逢先生本来在值班,应该迅即起草,但他又申请回家以后再撰写诏书。这事搁哪个老板也受不了!老赵一怒,将赵行逢贬出东京。官给他照做,也不算太过的惩罚啦。
另有一个成德节度使郭崇(即跟随郭威反叛后汉的郭崇威)。他听说太祖受禅,没事就总是哭泣(和李筠有点像)。监军密奏其状,奏言中还说:成德军在河北常山,靠近契丹,郭崇心怀怨望,“宜早为之所”,应该早一点做个了断。老赵回密信说:“我素知郭崇是一个笃于恩义之人。想念周世宗,不过是心存旧恩,由感动而激发罢了。不足虑。”
但话是如此说,老赵还是派出了特使前往成德军“侦之”。
郭崇听说老赵有使臣到了,有点慌,对左右说:“万一使命不测,将奈何?”万一朝廷来的使命是要我的老命,那时候怎么办?
左右没法回答他这话。有个观察判官名叫辛仲甫,说了一番话,救了郭崇。他说:“禅代之后,公首先表示愿意归附大宋,而且在成德军,所有的军民处置,都遵循常度,至今没有任何过错。朝廷即使要加罪,以什么为辞呢?公不必惧怕,使者若至,但率官吏郊迎,尽礼致恭。留下使者慢慢观察,都会辨别明白!”
郭崇按照他的意见做,每天与僚佐饮酒玩耍,使者观察后认为郭崇无反意,回奏朝廷,老赵大喜道:“我就知道郭崇不会反叛嘛!”
不久,郭崇请入朝。
一场危机化为乌有。
辛仲甫,是人物。他一直跟着郭崇,曾经做过掌书记。在郭崇那里的地位,犹如赵普在赵匡胤那里的地位。后周时,郭崇在澶渊做官,手下一个亲信时任厢虞候,劫杀了部民二人,苦主上诉到澶渊地方,并告诉地方官:他们看到了杀人者的模样,能够辨识。但地方官因为罪犯是郭崇的亲信,不敢深度诘问。辛仲甫认为人命关天,必须侦缉明白,捉拿犯人归案。当时办案的卷宗皆在,案由始末一清二楚,但办案官吏还是想拖延,甚至动员苦主要他们改变本案性质,意在为罪犯开脱。辛仲甫于是向郭崇抗白此事,坚称必须依照法律事实惩罚罪犯。
他说:“民被寇害,又使自诬,重伤甚矣,焉用僚佐!请易其狱吏,以雪冤愤!”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庶民被罪犯所害,现在又让人家来自诬说是没这事,这对苦主是一个双重的伤害!如果这样,还用什么狱吏!这个狱吏司法根本不合格,请换个狱吏,以雪庶民冤愤!”
史称郭崇闻言“大感悟”,立即换人移案审讯,最后得以“正其罪,置于法”,正确地定罪,由法律处置了此事。
五代乱世,有司法如辛仲甫、郭崇者,足令人发一浩叹!
还有一位坐镇西北的保义节度使袁彦,此人甚为凶残。听说禅代事后,史称“日夜缮甲治兵”。按其行径,也是一个需要惩罚的人物。老赵在决计兴兵平定李重进之前,派出了亲信潘美往保义军监军,并给出密令:“下诏派遣袁彦移镇,如果不从,可以图之。”老赵要袁彦移镇就相当于出示一个胜负手。如果移镇,就证明没有二心,可留;如果不移镇,就证明心怀叵测,不可留。潘美单骑入城,谕令袁彦,须赴东京朝觐,接受移镇交接事宜。随后,二人当有一番密谈。史称袁彦“即治装上道”,直接回朝廷报到来了。
这事也让老赵高兴,对左右说:“潘美不杀袁彦,成我志矣!”
此事非小。盖袁彦可以移镇,李重进也可以移镇。潘美为老赵平扬州预先做成一张好牌。不久,调任袁彦为彰信(今山东菏泽)节度使。
赵普的战事宏论
李重进与李筠一样,是逼也反,不逼也反的人物。老赵北征灭掉李筠后,决计一不做二不休,逼反李重进。你李重进不是拘捕了特使陈思诲吗,咱们干脆将格局明朗化。
老赵的谋略是,像对付袁彦一样,要李重进移镇:徙原中书令、淮南道节度使李重进为平卢节度使,移镇青州(今属山东),克日即行。
尽管这也不过是一个胜负手,但老赵断李重进必不肯移镇青州。
果然,诏书一下,李重进拒不听令。
如此,只剩下武力解决之路。
李筠已灭,李璟旁观。李重进只剩下自己的扬州、淮南道。
大战之前的气氛异常紧张。李重进在前所未有的压力下几近于精神崩溃。他开始变得急躁、疯狂、猜疑,一反往日镇定之态。
有一位都监,时任右屯卫将军名安友规,他看到李重进已反,知道他必败,于是夜半逾城来投奔大宋。
此事愈令李重进疑心生暗鬼。他甚至怀疑自己身边的将校,认为他们“皆不附己”。一日,竟然囚禁了数十名军校,准备杀掉。被囚军校呼叫道:“吾辈为周室屯戍淮南,公如奉周室为正朔,为何不使吾辈效命啊!”
这些话李重进也听不进去。最后将这些可能的叛变者或可能的忠诚者,全部肃清,一个活口没留。
李重进也属于五代藩镇习气颇深的武夫,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扬州城里有个新科状元及第,做了他的掌书记,他也喜欢这个状元,知道状元好酒,就对酒库的管理员说:“状元有客人,要吃酒,不管要多少,都给他。”不久这个酒库管理员来了抠门,状元吃酒有了难度,就在大厅里写一副字道:“金殿试回新折桂,将军留辟向江城。思量一醉犹难得,辜负扬州管记名。”不久被李重进看到,琢磨琢磨,这四句诗是说酒库吝啬,不给状元痛快吃酒,当时就命令将管理员斩杀。状元知道这事后,很不是滋味,过了几个月,为自己题写一诗,抒发因自己诗而要了一命的过失难过,史称“悔而成疾”,因后悔而得了一场大病。
李重进疑心重,就在大战前,在城里继续血腥的肃清内奸活动。整个扬州城,从此开始弥漫一股杀气、戾气……
李重进紧锣密鼓准备厮杀的时候,赵匡胤也没有闲着。他综合了各方情报,已经掂量出了李重进的斤两。时机事实上已经成熟。安友规的到来,更让他对扬州城防、民心所向了如指掌。于是,老赵开始研究南讨李重进的作战方针,他想到了赵普,于是二人有一番谈话。
又是在这个关键时刻,时任枢密副使的赵普对即将到来的扬州战事发布了一番宏论,赵普说:
李重进守薛公之下策,昧武侯之远图,凭恃长淮,缮修孤垒。无诸葛诞之恩信,士卒离心;有袁本初之强梁,计谋不用。外绝救援,内乏资粮,急攻亦取,缓攻亦取。兵法尚速,不如速取之。
赵普这一番话甚为典雅,内中藏有若干典故,简言之,赵普的意思是说:
李重进既然要反,就该取上策,但他目前所取的乃是下策,犹如当年刘邦问薛公,说英布要是反汉,如何处置。薛公言:英布有上中下三策,若取上策,刘邦危;若取下策,英布亡。而英布恰恰取的是下策:固守长沙。如此,则大汉无忧。上策呢,就应该像诸葛亮那样,外线作战,屡出祁山。李重进的上策就是:北联李筠、南结李璟,逐鹿中原,但这个上策李重进已经永远失去机会了。诸葛诞则是三国时依违于魏吴之间的将军,他待士卒甚厚。也曾守扬州,但他手下数千数百死士愿意为诸葛诞效命。而李重进则没有诸葛诞的恩信,驱赶安友规、杀戮将卒,导致士卒离心。李重进就仿佛当初的袁绍袁本初,有高人也不会用。观察眼下这格局,他所凭恃的长淮天险、缮修的扬州孤城,已经外绝救援,内乏资粮。所以,对李重进,可以放一百个心:急攻也取之,缓攻也取之;但话虽如此说,兵贵神速,还是速取为上。
赵普这话等于给老赵一个安心丸。老赵安,六军安。故老赵非常看重赵普。赵普跟随老赵,献策甚多,除了议取幽燕等几个战略失误外,几乎无不言中。这是“一言以兴邦”,协助老赵下最后决心的智者,老赵慧眼独具,对赵普高度信任,甚至很多地方有点纵容,原因就在这里。
无悬念的战事
李重进反叛时,有两个儿子正在朝中做宿卫。老赵夜里召他俩说:“你们这个老爹何苦要造反呢?江淮兵又弱,又没有良将,谁能跟他一块干事啊?你速速回去告诉他我这个意思,吾不杀汝也。”
俩人吓得趴在地上哭得直打哆嗦,浑身冒汗。
老赵还是要他们快走,快去向李重进报信。
俩儿子到扬州后,李重进正在辕门跟诸将议论守卫扬州事,二子进来把老赵一番话说了一遍,并劝谏李重进不要反。包括李重进在内这些将士皆面面相觑,心中大骇,士卒听说后,也都惊疑不测,大多有了二心。老赵一番话,等于瓦解了扬州兵必死之心。
一切都在算中,只待探囊取物。
南讨扬州,可要比北征潞州,胜算多多了!看太祖时代编年史种种,会发现,老赵所有的北征,征潞州、打北汉、战契丹、谋划恢复燕云十六州,他都忧心忡忡,心存惧怕;但所有的南讨,讨扬州、平江南、收荆襄、下巴蜀、羁縻吴越钱塘,他都胜券在握,处之从容。北部边敌,自有寻常意见无法解释的强悍,大宋终其一朝,除了太宗时代扫灭北汉,另有几场零星的胜辽记录外,基本都在战战兢兢地面对北部强敌。但是只要南下,就顺利,以至于跟南唐那样的大藩打仗,有说法竟是“收江南”。“收”字,真是传神!这一次平定扬州,也几乎就是一场“收”扬州。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太祖下诏亲征,点将宣德门,南讨扬州平淮南。
出征前,有个亲军小校向老赵贡献一个手挝,类似于拐杖的玩意儿。
老赵不解:“这玩意儿跟一般的手挝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小校神神秘秘地说:“陛下试试这个挝首,这儿有个机关,一按,可以抻出来,这个挝首就是剑柄,剑刃就藏在这里。平常可以当作手杖用,万一有个缓急,可以防身,以备不测。”
老赵大笑,将这个手挝扔到地上说:“等到需要我亲自使用这个玩意儿,那得是什么现场啊?真到了要使用它的时候,这个玩意儿还可以依靠吗?嘁!”
老赵平淮南的部署是: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归德节度使石守信为扬州行营都部署(前线总司令),兼知扬州行府事,殿前都指挥使、义成节度使王审琦为副部署(前线副总司令),宣徽北院使李处耘为都监(前线总政治部主任),保信节度使宋延渥为都排阵使(前线作战处处长),四人组成扬州前线司令部,率训练有素的中央禁兵南下。安友规被任命为滁州刺史,令其监护前军一同进讨。
尽管扬州已经是囊中之物,但老赵还是杀鸡用了牛刀。
石守信成为这一战役的主角。
他是赵匡胤在后周时期团结的一批武将之一。那时老赵组成一个小团体,史称“太祖义社十兄弟”,有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杨光义、刘庆义、刘守忠、刘廷让、王政忠、李继勋等。石守信在柴荣时代曾从征淮南,有功,升铁骑、控鹤四厢都指挥使,长期在赵匡胤手下做副手,成为后周主要将领之一。在后来讨平潞州、扬州的两大战役中,他都居功甚伟。
此人“专务聚敛,积财巨万”,还特别信奉佛教,在西京洛阳建崇德寺时,招募民工运送砖瓦木料,驱迫甚急,但给人的工钱又特别少,史称“人多苦之”。故史上对他有“贪财、佞佛、欺民”的评价。但坊间另有一种意见,认为这是他“自污避祸”,就是故意抹黑自己,显示自己没有狼子野心,好让君王放心云云。我不信此说。赵匡胤是何等人物,哪里需要这样做来获取安全?相反,老赵十分憎恶贪赃枉法之徒,遇有此等人物,一般都是处以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