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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碎纷纷-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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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的狂叫。那一刻太阳也躲到了松树林的后面,整个天地好像都是黑白的,那一刻起,他觉得这冬天像是永远的,人的残忍已经足以将一切的阳光遮盖住。
  
  在马厩里,如月捧着映秋的脸,看着那几乎覆盖了他半张脸的丑陋伤痕中流出脓水,哭得全身颤抖,好像筋骨都被人抽去了一般,一点力量都使不出,一点办法也没有。映秋擦了擦如月的眼泪,对他说“他一定是认出我来了,攻城的时候,或许他看见我也在军中,他那脑袋上的疤就是我搬的石块砸的也说不定”说罢,他似乎觉得自己开了一个很好的玩笑,想轻松的笑笑,可笑起来牵动了面部受伤的肌肉,看得如月的心早已碎成了千万片。他明白了为什么当日他的苏郎会和他相约赴死,可他也知道他明白得太晚了。这三年中如月时常想起,苏郎为什么会死得那么早?是早年的酷刑摧残了他的健康,还是在辽东这些年的劳苦消磨了他的精力,但最致命的应该是绝望。面带烙印,就意味着永远也逃不掉了。
  
  如月多少次觉得后悔,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很多事不会那样做,很多话也不会那样说。想到这里,忍不住泪如雨下。
  
  泪滴在了洪承畴的脸上,本来没有睡熟的他被这阵湿凉唤醒了,望着如月的泪,他心想,“总归还是怕死的”,心中忍不住地怜惜,想去吻干如月脸上的泪痕,可他并不知道这泪为何而流。如月察觉到了洪承畴的动作,把脸侧向一边,躲开了。这次他没有费什么劲就挣脱了洪承畴的怀抱,坐在了地上。双眼依然凝望远方,把自己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中。
  




愁怨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唐?元稹《遣悲怀三首之二》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月真希望有些事他永远没有做过,有些话他永远都没有说过。
  
  那天映秋把自己从牢里抱回家中,轻轻地放在炕上。自己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死死的抓住映秋的前襟,盯住他问,“这次又是去哪儿看戏了?你这没心肝的东西,是不是还等着看我的好戏?!”话说到最后已是咆哮,映秋只是呆立在床边,忽然如月咬住了映秋的胳膊,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直到泪水如泉涌一般夺目而出,才松了口,他筋疲力尽的昏了过去,而映秋胳膊也已是鲜血淋漓了。
  
  那次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过来,只记得醒来时,身上的伤口都仔细的上过药,耳边是那个邻居大妈的声音,这一年来不论是洗衣做饭还是春耕秋收,多少生存的本事都跟她学来的,他们是相处得很好的邻居,隔着墙闻见彼此屋里烧饭的气味儿都能让人觉得心里踏实,“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出身的读书人,实在是又馋又懒,什么都不会做,对,这个叫作‘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不管你们到底是主仆的名分还是什么,到了这个地方,总该是互相扶持。可你看看这一年,你吃的是什么,他吃的是什么,你还在做梦娶媳妇的时候,他已经下地干活两个时辰了。他生得那样俊,又吃得苦,多少好姑娘托我提亲,可他只是一句,说自己知道这辈子该和谁一起过,就叫我把人家都回绝了。这次出这样事情,我一个女人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我知道,你到哪里还能找到待你这样实心实意的人?你连收钱粮这种事情你都躲,自己该担的事情却让这孩子去遭那么大的罪,你还算是男人吗?”如月听了,心里想,不是那样的,是自己把映秋支开的,他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衙役要来收钱粮,怎么躲?两个人每天吃的东西不一样,也是自己一直都小心地不让他看出来。他想开口告诉映秋,他没有真的怪他,可是喉咙肿痛得发不出声音,也就没有再张口。苏公子对自己有天大的恩情,他怎么会怪他,就像他每次对别人说的一样,他们是主仆的名分,他只不过是他买回来的。
  
  他记得自己只能躺着,一直昏昏沉沉的起不来,也不知道是那月那日了,一日映秋喂他吃药的时候,他撇开了头去,映秋便伏下身来想以口喂他,他却说了一句,“滚开!别碰我!”如月抬头看着他的苏郎口含着苦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的样子,忽然说,“你把我卖了做营妓吧。”他喉头一动,将那口药咽了下去,急切地说,“你胡说些什么?”,“卖了我的钱,够交半年的钱粮了,你吃的不要太挑剔,总还能支持一段时间”“你当我是什么人了?还你是传奇看多了,当自己是杜十娘啊!”如月冷笑了两声,“我倒是巴不得能有个百宝箱!更何况,你也做不了那李公子,苏公子就是卖了我也还是赔本的。”“你别再说着疯话了!你知道就是让我死我也做不出那样的事!”“好好想清楚吧,这事拖不得,等我过了二十可就卖不出价来了。”映秋忽然抓住如月的肩头,问道“不对,你怎么会知道这里的行市?”如月轻轻的拍着映秋的脸,冷笑着说“放心,苏公子,那天你生病高烧不退,我担心药钱不够,就去问了问价钱,可第二天你就退烧了,什么都还还没来得及干呢。”如月看到了映秋眼中的黯淡的痛苦,可他还是没多说什么,自己端了药,一饮而尽,便倒头睡去了。
  




心冢

  
  “情根一点是无生债。叹孤坟何处是俺望夫台?郎呵,俺和你死里淘生情似海。”
  
  ——明?汤显祖《牡丹亭?婚走》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早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但他总是想在暖和的火炕上呆着,映秋常常不在家,已经是冬天了,能到哪里去呢,猫冬的时候,总是串门子唱堂会最热闹的时候,在家呆着干什么?那天晚上,映秋回来得很晚,脱了衣服钻进被子从后面抱着如月的腰,身子冰凉,但似乎很高兴,想要说什么似的。如月只是一个劲往他身上贴,水蛇一样的蹭来蹭去,映秋说“别闹了,你伤还没好全呢”,可是如月不听,终于把映秋撩拨得受不住了,翻身进入了如月的身体。如月喉头发出的尖叫如石破天惊,声音说不出是喜是悲,像是地狱传来的勾魂声,却隐透着如泰西大儒描述里末日狂欢般的无所谓的放纵。惊得映秋头皮发紧,汗毛都竖起来了,动也不敢再动,怔了怔,竟然软了,只好退了出来。如月笑盈盈的问他“怎么?嫌我脏了?”笑的形同鬼魅,映秋只说:“不,你流血了。”像是沉思了好久,映秋才又开口问道“今天你的声音……为什么变了?”如月还是仰着脸那样笑着看他,并不回答。映秋盯紧了他的脸,喃喃的说了四个字“玉面狐狸”。如月心里一惊,笑容又多裂开了几分,“原来你也知道我这个浑号啊”。是啊,这些年自己怎么会那么傻呢?映秋早说过那天他是被族中不成器的子弟半骗半哄的拖去南院的,心中极不情愿,却没想到能遇到如月,真是天赐的缘分。和他一起去的那几个人,不都是如月的熟客吗?他又怎么会没听说过玉面狐狸的招牌狐狸叫呢?“我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听这样的声音?为什么有人会觉得这好听?你心里的难受,我都明白,这一年多来是你一次又一次把我从鬼门关里抢回来,可我却伤透了你的心。你要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可你不要这样作践自己。”如月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用不着抱歉,我没有心,伤不着!心这么贵的东西,我不配有。我倒想问问苏公子,从前为什么从不问我在南院的那些事情?”“怎么会没有?你说过很多啊,教你读书弹琴的师父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五日里能有三日都是醉的,教你唱曲的盲眼女师父年轻时红遍了整条秦淮河,厨房里做的点心,你最喜欢蟹壳黄,却只吃甜的不吃咸的。还有帮你偷偷买过男装的小厮,你说他虽生得不好看但聪明得很,命又好,早几年前就已经在正经的客栈里跑堂了,嗯,还有……。”“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从来不问别人是怎么嫖我的?”“这些事情你不愿说,我又何必去问。我知你懂你得还不够么?问那些做什么?”如月脸上的笑容已经冷得要挂霜了,“你真知道么?你不知道!你那天看到牢里那个几个强盗的作为,觉得他们禽兽不如对不对?这可真不算什么呢,我十三岁*开*苞*的时候,就是那样的,打断过一次腿还想逃跑,怎么能不好好尝尝教训?”如月忽然扯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我问你,你(上入下肉;cao)我的时候舒服吗?”映秋早被这一连串的话逼得一句都说不出来了,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你以为那是天生的么?你自己拿管竹箫插到自己*后*庭*里试试去。欢场里哪个人不知道玉面狐狸功夫是南院里*调*教*得最好的?若非如此,老鸨子怎么把当初没挣着的初夜银子都加倍挣回来呢?可我那亲亲的苏公子啊,您当初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怎么不跟奴家说说,玉面狐狸这些年伺候得怎么样啊?您不说,让奴奴这心里好生不安啊。”说着,手臂又挂在了映秋的肩膀上,映秋一言不发地把如月的手臂拿开,默默给如月盖上了被子,一个人穿好了衣服走出了门,如月听得见他关上门后,哪儿也没有去,只是坐在了门槛上。如月只觉得这许多话出口之后,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着映秋怎样的反应。月光照得进屋子里,却又让人看不大清楚,只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映秋肩上的旧伤不是早就愈合了么,那看上去红肿得要出血的又是什么呢?还是自己心里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又想起他当初在狱中那副遍体鳞伤的样子?那天晚上,如月一个人孤坐了一夜。
  
  春耕的季节到了,他们一起下地干活,没有太多的话,好像彼此各怀着心事,好在实在太忙,不说什么话也不觉得有什么。春耕结束,照例是庙会不断,如月在和邻居家的大妈一起洗衣服的时候,说,“我想过了,两个男人在一起终究不是长久办法。”“怎么?你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别总记着那天衙门的事,有大妈帮你说去,虽说难免有人说闲话,可总有好姑娘只重人好,不重那些的”“我今日不是为我自己,我家公子正妻亡故已经四年了,从未再娶过,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膝下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我想麻烦您帮他续弦成个家。你看他如今农活干得多利落啊,虽说他是流放此地的,可他是被冤枉的好人,就像您说的,真正的好姑娘家只重人好,不重这些的,是吧?”“也是啊!你家公子自从救你回来之后,像变了个人似的,你说大冬天去出苦力,搬木料,多少壮汉都不愿多挣这一份钱呢。他一个白面书生竟生生的挺过这三个月去,这才算还清那些高利贷”“高利贷?”“是啊!没有借高利贷填饱那知县的肚子,你怎么免了枷禁示众三日,如果真的示众,人人都看见了,你再找老婆可就真不好办了。不过,你家公子这件事情,我却实在不好帮忙,你不知道这流放犯人的老婆,为官为吏的,想怎么欺负都行么?这样谁家的姑娘愿意嫁啊?这姑娘可以不重财,不重貌,可这一条,怎能有人不在乎?我可听人说了。咱们这个知县最喜欢江南女子,你家公子还在路上的时候他可就琢磨上了,谁知道他只带了你一个男孩子来,那天那么折腾你就是要出这恶气。要说这人也太不像话了,人打也打过了,还要钱,要钱不说,听说你家公子在他家院里跪求了整一夜,他家里一班家丁,把什么难听的话都骂过了,这才肯放人。唉,这都过去了就不说了,袁家的小寡妇前两天还跟我打听你来着,人是胖了些,可也是小粉团一样的脸蛋,你若是相得中,我这就给你说去。”
  
  当天晚上,如月像小猫一样攀住了映秋的腰,映秋转过身来,如月将头埋进他的胸前,映秋问“你不生我气了?”,如月不答,抬头笑着望着他,虽然他的无奈好像已经刻在了骨头里,可那笑容却如山花般烂漫,好像要补偿被他们错过了的整个春天。那一年秋收交过钱粮后,照例拿了一笔银子应付了知县,以保这一年平安无事,映秋好几天都没回家,只是让如月好好在家等着他,他回来的时候,左手拎了条猪腿,右手抱了坛酒,背后背的是一把琴。
  




归乡

  
  “长江一线,吴头楚尾路三千。尽归别姓,雨翻云变。”
  
  ——清?孔尚任《桃花扇?沉江》
  
  想到此处,如月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坐在一边的洪承畴见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如月轻轻的搂在了自己怀里。渐渐的如月哭得累了,把头轻轻的靠在洪承畴的膝盖上休息。洪承畴低下头来吻他,对他说,“我这辈子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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