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纷纷-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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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一曲吧”,唱到了“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时,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在满清为人质的朝鲜世子正从此处经过,便讨了个人情,将如月要到了自己的府上。如月醒来的时候,感受着屋里的暖和的火炉和锦被,隐隐透着一股熏香的气味,榻前竟还放着一碗热腾腾的人参鸡汤,心中那蔓延的酸楚无可名状。映秋临死前,因为生病没有力气干活,作为奴隶的他根本就得不到口粮,如月只能从自己的那一份中分给他,眼看着他连难以下咽的高粱面都吃不饱,他身上单薄的衣物完全不能御寒。死后,想找一张完整的草席裹尸都不得。才三日,自己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方,若是当日能有一间能遮风的屋子,一床不用太新的棉被,一点像样的食物,是不是他的映秋就不会死?他转过头去,拒绝了侍女喂向嘴边的鸡汤,轻轻地说“热孝在身,不便食这荤腥,还望赎罪”。接着,挣扎着爬了起来,要向门外走去。“你已经不用去喂马了。以后你留在我这里便可。我姓李,名溰,是朝鲜国王的嫡长子。”“以后,我就是你的奴隶了?”“别这么说,我喜欢听你唱曲儿,我会待你好的。”
世子待如月的确不错,在如月的要求下,他将映秋的墓修葺一番,也称得上厚葬了。陵墓重修好了的那天,如月用世子的琴弹了一曲《广陵散》,弹罢难禁悲伤之意,过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那之后,世子让如月再弹琴给他听的时候,如月却怎么也不肯了。为了取悦世子,他跟世子妃学伽倻琴,很快便能得其精妙,弹得颇有高丽韵味。世子和世子妃举案齐眉,从未有过龙阳之好。世子只是喜欢听他唱曲弹琴,不但如此,也喜欢教他读书,竟真的连八股文都要他写。“你家苏公子也教过你读书的,从未教过你这些么?”“没有”“大明的科举都要考八股的,他一定是看低你了,所以才不教你的吧”如月真觉得好笑,这八股文是苏郎自己都不愿写的。世子对如月和苏映秋的关系,略知大概,从未细问过,可却总忍不住要和苏郎比较,如月不明白为什么,是因为他不肯再弹出让世子惊为天籁的琴音么?想到此处如月不觉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洪承畴。如月明白世子待他的恩情,可他凭什么可以认为他能够摆布如月的身体和命运。他的苏郎从来没有看低过如月,从来都没有过,他决不会把如月的身子当作工具。
缱绻
“想当日猛然舍抛,银河渺渺谁架桥,墙高更比天际高。”
——清?孔尚任《桃花扇?入道》
第一次见到苏郎的时候,他和几个常来狎戏的公子一起来到南院。如月正在台上唱《牡丹亭》,“哎也,俺往日艳冶轻盈,祭何一瘦至此!若不趁此时自行描画,流在人间,一旦无常,谁知西蜀杜丽娘有如此之美貌乎!”一瞥间,就看出这个人的与众不同,他与同来的人好似只是相识,但并不热络,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很久以后如月读书的时候常常在想,那就是孟子所谓的“浩然之气”吧。那天如月的眼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映秋的脸庞,一曲唱罢,如月又禁不住地发呆起来,他不愿意从自己的感情和戏曲的情节一起构筑的迷梦中醒来,但这梦又能留多久呢?他每一次唱完都会静静的发呆,眼神似乎陷在远方的迷雾里出不来了一般,这一次他还是和往常一样被周围嘈杂的声音惊醒,不知道今晚的床上又会睡的是谁,台上他是慕色怀春的官家小姐杜丽娘,下了台,他便是欢场上出名的又浪又骚,人称“玉面狐狸”的红牌小倌靳如月。
可是那一天,那个看起来从未涉足过南院的苏映秋,竟然跟人争风吃醋,最后以一百两银子的高价,买下了如月一夜。如月看着他那神情,有种势在必得的气势却又好像很是着急,他不知道这个英挺的男子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脸红心跳,他希望那个梦是真的,却又害怕这个男人不过是来寻欢的嫖客而已。
洪承畴的声音打断了如月的思绪,他坠马的腰伤在隐隐作痛,想要以酒摩擦来止痛,但自己却不大容易够得到,便让如月来帮他。如月没有多想,这样的要求也不容易拒绝,便将酒倒在了手心,好像当年苏映秋为他,他为苏映秋在无数个天阴雨湿的时候做的那样,熟练而自然,可是当他接触到了洪承畴的身体时,还是不觉微微红了脸庞,将眼光投向了别处。
那个晚上,苏映秋来到房间的时候,如月身着一身斜领的白布直身的宽袖长衣,头戴皂色四方平定巾,那是十五岁时叫小厮乘出门采办的时候为他买的,他预料着将来自己身形还会变得高大,因为特别吩咐买大些,哪知这些年的欢场生活让他长不了那么高,那身有些过时的衣服在他身上便显得有些肥大,这年头江南的时尚流转得太快,他哪能有办法跟得上啊,让他觉得一丝尴尬,只叹了一句“可知我这一生儿爱好是天然”。一曲《阳关三叠》之后,看得见映秋眼中的惊叹,两人抚琴谈诗,有说不完的话。当时天阴欲雨,如月觉得腿上的旧伤疼痛不堪,那是当年他逃跑被抓了回来,打断了腿而落下的毛病。如果是别的客人,如月会在床第之间的叫喊中,在狐媚而冰冷的笑容中掩饰了自己的痛苦。可他不能对映秋这样,他做不出来,只是轻蹙了眉头,静静忍受那疼痛。可映秋终是看出来了,问清了缘由,急忙按如月的指示,找出药酒,为他用力的揉搓起来。那天雷声滚滚,天像破了一个洞一般,雨整整下了一夜。映秋便为他按摩了一夜,没有一刻停歇。到天明时,雨停了,映秋笑着看他恢复了轻松的神色,便离开了。那一百两银子的一夜就是这么过的。
就这样边揉边想不知过了多久,晚饭送来了,洪承畴似乎不堪那饭菜飘出的气味对他的困扰,一把抱起如月,向床上走去。如月想挣扎,却挣扎不出。把如月放在床上后,洪承畴按住他的手脚,对他说“我这辈子只有你这一个人了。”
“我这辈子只要你!”他记得当时他是如何哭喊着扑在映秋的怀里,那个怀抱是那样的温暖,温暖得好像是早逝的生母的怀抱,那种温暖几乎已经不在如月的记忆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了。母亲早逝,父亲续弦后又得了儿子,本来就缺吃少喝的家里,自然不能指望继母多么照顾他,生存好像变成了忍受,终于为了给弟弟看病的钱,他被卖到了南院,他忘不了临走的时候继母还在跟人确认,如果逃跑,可跟家里一点关系也没有啊。人情凉薄寒透了心,可他不愿让自己的心死去,原来就是为了这个温暖的怀抱。
那是在如月和映秋如胶似漆了一个月后,映秋心事重重,最终还是对如月开了口,“管家来信,要我回去。为筹你赎身的银子的事情,出让生意有些手续必须我亲自出面才能办妥,而且我身边也没有多少银子了……,我知道这对你实在是太难了,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不会走很久的,很快就能来接你,我对天起誓”如月用手指轻轻堵住了他的嘴,对他说“别说了,我等你就是。”“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传?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映秋走了之后,老鸨对如月说“我的玉面狐狸,你这勾引人的本事可越来越强了,我以前可从来不知道你这么的清纯哪,你那几招可别藏着掖着啊,也让姐妹们都学学,这个呆头公子在你身上可花了不少银子啊,……呦~~,你该不会真等着他回来为你赎身吧,他若是真有那个心,有那个银子,就不会走,发什么痴呢!还不快去给我收拾打扮,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那天晚上,如月把城东财主家的少爷,一脚踢下了床。之后,他被吊在房梁上打了大半夜,耳边只听得见老鸨的叫骂和皮鞭着肉的声音,“你个贱狐狸,装什么三贞九烈,今天不打死你,我这院里就要反了天了”,不知何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夺过了皮鞭,轻轻地抱起了他,告诉他,不用怕,他来接他回家去。原来映秋一出城门,便觉得记挂如月得很,眼皮跳得厉害,当夜就掉头赶了回来,在当铺里当掉了贴身带着的母亲临终前交给他手里的遗物,一颗上等的猫儿眼,凑齐了赎身银子,天明到南院时,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幅景象。“我这辈子只要你!只要你!”“我明白,今后我们永远在一起,我再不许有人强逼于你。”就这样他们离开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地方。
苏郎后来花了五倍的价钱将那颗猫儿眼赎回了,这样一来一去,已经在如月的身上折腾掉了家产的十之三四。有好事之人对映秋说,天下哪能有那么贵的小倌,你定是受了骗的,这些小倌从来都是低贱,可比不得那些个秦淮名妓,连客人都半点挑不得,哪里还能有什么贞节,那定是联合好了骗你,在你面前演戏的,搞不好连当铺都是同谋,映秋自然不会相信这种漏洞百出的推理,谁能未卜先知的料到自己会去而复返呢?他劝如月别听那些闲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如月却暗自想,那人说的也不无道理,自己这么做或许真的和贞节无关。人一生能期盼几次,失望几次?是实在受不了等待映秋的滋味吧,一想到这点指望落空后的难捱的日子,倒觉得不如死在鞭下,这样映秋在知道自己死讯后,心头或许就能永远留住自己这个人。这算不算是算计呢?
春梦
“他梦酣春透了怎留连?拈花闪碎的紅如片。”
——明?汤显祖《牡丹亭?惊梦》
想到此处,如月放弃了挣扎,这辈子只有一个人,或许只是个笑话吧,除非那时真的阎王来索命,否则怎么能做得到啊?如果真的快要死了,那就能见到映秋了。可就连映秋活着的时候,他也不是只有映秋一个人啊。
洪承畴见如月安静了下来,动作越发温柔起来,他并不着急,他知道活不了几天了,他不仅想做忠臣,做英雄,也想做个好情人,想到这里他特别的兴奋。他慢慢地开垦着如月的兴趣,显然是老于此道,如月在他的挑逗下,渐渐回应起来,那种感觉很奇怪,这个人比嫖客要耐心得多,他会仔细地观察着如月的神情,那双四处游走的手,却只是执意要如月屈服于身体的快感,带着征服的欲望。如月觉得自己快要陷进这感觉里了,虽然他知道这一次是逃不了了的,但是不愿意这样沦陷,像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他又想起了映秋,想起了和映秋的第一夜,像是要唤醒那铭刻在肉体感官上的回忆来告诉自己,现在这样的感觉是不应该的。
映秋在南院的第十天,还没有跟如月云雨过一次。如月每天眼见着他花了重金只是聊天喝酒,心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那天映秋一进门就对如月说,“咦,你怎么每天只有这一身衣服啊?”如月不觉吃吃的笑了,“你去看看别的房里,别人都穿什么?”小倌们都是着宝相花纹的月华裙水田衣,扮作女子服侍客人的,如月这身衣服已经是偷偷的买来藏着的,怎么还能有多余的换,这可是他第一次拼着坏了南院的规矩,穿着出来见人。看着映秋恍然大悟的样子,如月不由得琢磨,他一个未经此道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若只是想与我聊天,不如以后一早过来吧。我早些起床,还未开张的时候,我们只说说话,不用花银子的。”如月知道映秋家里富裕,可也他不忍心这样看着他花钱。“那怎么行?我看不得别人欺负你。”如月听了不觉心里一震,“那你呢?心里莫不是也轻贱于我?这么些日子了,难道都看不出我有多喜欢你么?”映秋听了这话,扶住如月瘦削的肩头,“怎么会?我一直拿你当天仙般的人物。你知道么?你唱的比陈圆圆还要好,我真从未见过什么人能如你这般聪明灵秀。我又怎么能让你把我当寻常嫖客呢?”如月听了这话,吻上他的唇,他生涩的回应着。到了床上,这位苏公子依然是手足无措,但青涩中带着温存,小心翼翼的进去一点了之后,动都不敢动,生怕伤着如月。如月抚摸着他的头颅,轻轻地说,“只管进来吧,不用这般委屈自己的”,他才敢放肆地冲撞起来,如月只觉得胸臆之中什么东西被顶破了,溢出来的甜真赛过那新酿的桃花蜜。完事儿之后,映秋潮红着一张脸,喃喃地说,“真是第一次知道,世间竟有如此快活。”如月心想,那般的甜蜜我可也是第一次体味呢。之后,映秋的话几乎让如月感觉到欢喜得要飘上了天,映秋说他已经和老鸨谈好了价钱,会为如月赎身,原来他第一天就在谈这事,只是老鸨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