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面包树出走了-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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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忡了片刻。木马转了一圈又一圈。
「想不到吗?」我问。
「这不算是智力题。」他说。
「谁说不是?」
「因为答案可以有很多,而且也没有标准的答案。」
「所以才需要用智力题来回答。」我说,「这个算你答不到。第二题:一个人为什么可以爱两个人?」
「这也不是智力题!」他抗议。
「有一个,又有两个,都是数字呢,为什么不是智力题?」
他思索良久,也没法回答。
「你又输了!」我说:「第三题:爱里面为什么有许多伤痕?」
「这三条都不是智力题,是爱情题。」他说。
「那就回到第一题了:什么是爱情?」
他高举双手,说:「我投降了!你把答案告诉我吧!」
「如果我知道,我便不用问你。」我说,「其实,你答不到也是好的。」
「为什么这样说?」
「一个智商二百以上的人也没法回答的问题,那我也不用自卑了。」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懂。」他说,「爱情往往否定了所有逻辑思维。即使把全世界的天才集合在一起,也找不到一个大家同意的答案。那个答案,也许是要买的。」
「可以买吗?在哪里买?」我问。
「不是用钱买,而是用自己的人生去买。」他说。
「也用快乐和痛苦去买。」我说。
「你出的智力题,是我第一次肯认输的智力题。」他说。
我笑了起来,问他:
「你和你女朋友为什么会分手?是你不好吗?」
「也许是吧?她说她感觉不到我爱她。」他苦笑。
「那你呢?你真的不爱她?」
「我很关心她。」
「关心不是爱。你有没有每天想念她?你有没有害怕她会离开你,就像你小时候害怕自己会死?」
他想了想,说:「没有的。」
「那只是喜欢,那还不是爱。」
男人都是这样的吗?他们竟然分不出爱和喜欢。对于感情,他们从来也没有男人那么精致,也没有丰富的细节和质感。我们在一生里努力去界定喜欢和爱。我们在两者之中,会毫不犹豫的去选择爱,我们不稀罕喜欢,也不肯只是喜欢。然而,男人却粗糙地把喜欢和爱同等看待。他们可以和自己喜欢的女人睡,睡多了,就变成爱。女人却需要有爱的感觉才可以跟那个男人睡。韩星宇的女朋友感觉到的,只是喜欢,而不是爱,所以,她才会伤心,才会离开。
「喜欢和爱,又有什么分别?」韩星宇问。
「这一条算不算是智力题?」我问他。
「在你的逻辑里,应该算是的了。」他说。
对女人来说,这个问题太容易回答了。
我说:「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有痛苦的。爱一个人,才会有绵长的痛苦。可是,他给我的快乐,也是世上最大的快乐。」
「嗯,我明白了。」他谦虚的说。
反倒是我不好意思起来了。我说得那样通透,我又何尝了解爱情?
「你不要这样说吧,我远远比不上你聪明。」我说。
「你很聪明,只是我们聪明的事情不一样。」
「你挺会安慰别人。」
「我小时候常常是这样安慰我爸爸妈妈的,他们觉得自己没法了解我。」韩星宇说。
「你这是取笑我吗?」
「我怎敢取笑你?你出的问题,我也不懂回答。」
「最后一条智力题——」我说。
「又来了?你的问题不好回答。」他说。
「这一条一点也不难。」我说,「我们会不会是在做梦?这是一个做梦的星球。我门以为自己醒着,其实一切都是梦。」
「有睡知道现在的一切,是梦还是真实的呢?如果这是个做梦的星球,那么,说不定天际有另一个星球,住在上面的人却是醒着的,而他们也以为自己在做梦。你想住在哪个星球?」
「最好是两边走吧?快乐的时候,在那个醒着的星球上面。悲伤的时候,便走去做梦的那个星球。一觉醒来,原来一切都是梦。」我说。
「你明天还会来吗?」他问我。
「明天?」
他点了点头,微笑望着我。微笑里,带着羞涩神情。
「会的。」我回答。
「我们现在是在哪个星球上面?」他问。
「醒着的哪个。」我说。
骑在独角兽上面的他,笑得很灿烂。时光流转间,我有了片刻幸福的感觉。如果这是一次感情的邀约,我便允诺了一个开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林方文对我的爱;可是,他却一再背叛我,一再努力的告诉我,爱情是不需要专一的。我曾经拒绝理解这一点;然而,这一刻,我很想知道,爱上两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如果我做得到,我便不再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了,我也能够了解他。一个人为什么不可以爱两个人呢?我仍然深深的爱着他,我也能够爱着别人。请让我相信,人的心里,可以放得下两份爱情、两份思念、两份痛苦和快乐。忠诚,是对爱情的背叛。
3
我知道林方文会再来的,这是恋人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也许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愈来愈微弱。
离开报馆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林方文和他的深蓝色小轿车在报馆外面等我。他从来不会放弃我,是我放弃他。认识了他,我才知道,放弃原来是因为在乎。太在乎他了,在乎得自己也没法承受,那只好放弃,不让他再伤害我。
「上车吧!」他说。
「不要!」我说。
「上车吧!」他拉着我的手。
我很想甩开他,我很想说:「放手!」,可是,我太累,也太想念他了。
车厢里,我们默默无语。这算什么呢?想我回去的话,起码,他要告诉我,他已经离开了葛米儿。他却什么也不说。我坐在这辆我熟悉的车子上,一切如旧。这里有过我们的欢笑;可是,曾经有过的裂痕,是无法修补的吧?
「累吗?」他问我。
「你是说哪一方面?」我望着窗外,没有望他。
他沉默了。
我的手提电话响起,是韩星宇打来的。
「还没下班吗?」他在电话那一头问我。
「已经下班了。」我说,「现在在车上。」
「累吗?」他温柔的问我。
他竟然也是问同一个问题,我给他的答案却是不一样的。
「很累,我明天给你电话好吗?」我说。
「那好吧。」他说。
一阵沉默之后,林方文问我:
「是谁打来的?」
我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权利知道。
车子在寂静的公路上飞驰,朝着我家的方向驶去。到了之后又怎样呢?要让他上去吗?让他上去的话,我不敢保证我能够再把他赶走。可是,他不上去的话,我会失望吗?谁来决定去留?
我按下了车上那部唱机的开关,转出来的竟然是葛米儿的歌声。林方文连忙把唱机关掉。
已经太迟了吧?
他在车上听的,是葛米儿的歌。葛米儿也常常坐在这辆车上吧?他根本没有离开她。
「不是故意的。」他解释。
既然来接我,却不拿走葛米儿的唱片,这不是太过分吗?
我到了。我不会让他上去。我从车上走下来,没有跟他说再见,没有回望他一眼,奔跑着回家。他没有追上来。对于自己的疏忽,他是应该感到羞愧的,怎么还有勇气追上来?
本来要心软了,却心血来潮按下唱机的开关,结果像掷骰子一样,那首歌决定了我的去留。我死心,却又不甘心。他明明是属于我的,为什么会多了一个人?也许,他根本从来没有属于我,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按下唱机的开关,也是由于恋人的感觉吧?我多么害怕这种常常灵验的感觉?
我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光着身子爬进被窝里,也把电话机拉进被窝里。
「你还在公司里吗?」我问韩星宇。
他在电话那一头说:「是的,你已经回家了吗?」
「嗯,你也不要太晚了。」我说。
「已经习惯了。」
他又问我:「为什么你的声音好像来自一个密封的地方?」
「我在被窝里,这里漆黑一片。」
「为什么躲在被窝里?」
「这儿是我的堡垒。」我说。
心情极度沮丧的时候,我便会这样。不洗脸,也不刷牙,一丝不挂的爬进被窝里哭泣。半夜里醒来的时候,心情会好多了。这是我自己发明的被窝治疗。
「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他问。
「不,只是今天太累了。」
「被窝里的空气是不流通的。」他说。
「放心吧!我会把头伸出去吸气。」我吸了一口气,又缩进被窝里。
我说:「我小时候很怕黑的,现在不怕了。你呢?你怕黑吗?」
他笑了:「不是告诉过你吗?我那时不怕黑,我怕死。」
我不知道怕死的感觉是怎样的,是不是就像害怕离别?我们曾经害怕的事情,到了后来,我们也许不再害怕了,也没得害怕。
「智力题——」我说。
「又来了?」
「很容易的。你喜欢我吗?」
「嗯。」他重重的回答。
他的那一声「嗯」,好像长出了翅膀,飞过了黑夜,翩然降临在我的肩膀上。
第二天,韩星宇告诉我,我昨天晚上在电话里说着说着,然后不再说话了。后来,他更听到我的梦呓。想是因为太累而睡着了。那到底是我的梦呓还是哭声?我也忘记了。
4
「你今天几点钟下班?」林方文在电话那一头问我。
「你找我有事吗?」
「我来接你好吗?」
「我们还有需要见面吗?」
「我有话要跟你说。」他坚持。
我沉默了良久,终于说:「九点钟吧。」
为什么还要见他呢?想听到什么说话?想得到一个什么答案?是不甘心把他让给葛米儿吗?我明白了,既然他可以爱两个人,我为什么不可以?我不是已经打算这样去了解他的吗?我会回去,然而,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那么笨了。我的心里,也会同时放着另一个男人。这个游戏,我也可以玩。
在林方文来接我之前,那个掷骰子的游戏竟然重现了一次。忙了一整天,终于有时间翻开当天的报纸,娱乐版上,斗大的标题写着:「我爱他」,旁边是葛米儿的照片。她被记者问到她和林方文的恋情,她当着所有人面前,笑得很灿烂的说:
「我爱他!」
每一份报纸的娱乐版都把这段爱的宣言登出来了。她是这样率真和坦白,她公开地用爱认领了她的莱纳斯。
她爱他,那我呢?似乎我已经被剥夺了爱他的资格。我的尊严和我最后的希望也同时被他们剥夺了。
从报馆出来的时候,林方文靠在他那辆小轿车旁边等我。
「你吃了饭没有?要不要找个地方吃饭?」他说。
「你要跟我说的,就是今天报纸上的事情吗?」我问。
他沉默了。
「还是她比较适合你,你现在不是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好吗?」我哽咽着说。
「对不起——」他说。
「你不用道歉。一个病人用不着为他的病而向别人道歉。你是有病的,你没法对一个女人忠诚。」
我久久地望着他,原来,我没法像他,我没法爱两个人。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好吗?」他说。
「好的,我来开车。」我摊开手掌,向他要车匙。
他犹豫了。
「给我车匙,我想开车。」我说。
他终于把车匙放在我手里。接过了车匙,我跳上停在路旁的一辆计程车上,关上门,跟司机说:
「请快点开车。」
林方文呆站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计程车离开。我从来没有这样对他,我一向对他太仁慈了,我现在只想报复。
车子驶上了公路。风很大,他怎样回家呢?
「请你回去我刚才上车的地方。」我跟司机说。
「回去?」司机问。
「是的。」
车子终于驶回去了,林方文仍然站在那里。看见了车上的我,他脸上流露着喜悦和希望。我调低车窗,把手上的车匙掷给他。他接不住,车匙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拾起它。
「请你开车。」我跟司机说。
林方文站起来,遥遥望着我。车外的景物,顷刻之间变模糊了,往事一幕一幕的消逝。车子从他身边驶过的时候,我仿佛也看见他脸上的无奈。我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