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 作者:刘小寐(晋江vip2013.09.27正文完结)-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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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辙听得分明,感觉到全身血液逆行,看见角落里摆着一张桌,亲朋邻里纷纷上前聊表心意,他把自己皮夹里的纸币全部拿出,放在桌上,连名字也没留转身离去。
直到车子开出老远,把小渔村远远甩在后面时,他才猛地刹住车,握紧拳头砸在方向盘上,喇叭急促地鸣响,在空旷的乡间道路上久久不散。
是他害的。
是他害死了那个人。
他只是想查出真相,只是想替师父讨回公道,将真正凶手绳之以法,却不想反而沦落成刽子手的同谋。
正当苏辙为累及无辜而在负疚和愤怒中挣扎时,白露也在为她的心事暗自纠结。由她发起的持续了半月的冷战,无疑被那一场荒唐情/事给打断。
若继续下去,自己都觉得可笑。
就此结束,又心有不甘。
从意乱情迷中清醒后,现实的问题还在原地,从不曾减少一分一毫。就像潮水和礁石的关系,无论涨潮时多澎湃,都不能掩盖暗礁的存在,无比危险的存在。
她鄙视自己的不坚定,也暗恨那人的狡诈和无耻。让这一场虽不堪但至少简单明确的钱/色交易变得越来越模糊。
然而三年之期未到,鱼大仙也不显灵,她还得继续这种生活,心情再纠结,日子还得照过,学业更是要一丝不苟的继续。
一晃一个月过去。
白露素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还是知道社会上发生了一些变化,那条小吃街经过整顿,换了一批业主,很快又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无论日间还是午夜,警笛声时常响起,课间听同学们议论,谁谁又被抓起来了,有臭名昭着的帮派头目,也有名声显赫的政/府官/员。
程彧每天依然很忙,但忙得从容,她暗暗地想,他果然跟那些人没关系,不知不觉中竟松了口气。
转眼又到周末,程彧要去一趟贵州,顺便带了她的机票。对此他振振有词,“走万里路比读万卷书更重要,等忙完这阵子带你出国转转,眼界宽了,人也能聪明点儿。”
临行前一晚,白露漫不经心地切换电视频道时,因看到一张熟悉面孔而停下,原来是打/黑专项斗争的阶段性表彰大会,表彰此次行动中的杰出集体和个人。
台上一排公安干警中,苏辙很醒目,他荣获的是一等功,由市委书记亲自颁发奖章。白露不觉有些激动,由衷地替他高兴,可是镜头给他特写时,她发现,苏辙脸上表情很平静,平静得似乎有些过分。
他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
她忍不住回忆起他发自肺腑地微笑和畅快大笑时的样子,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程彧此番贵州之行是为私事,参加以他个人名义捐建的几所小学的落成仪式。因此随行人数寥寥,只带了个秘书,小童,还有白露。
学校所在地点自然是贫困山区,在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山里,车子行驶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一路颠簸。白露有些晕车,但沿途的奇山峻岭实在迷人,她仍捧着个塑料袋顽强地扒窗观望。
到了学校,当地县级乡级领导热情欢迎,一路陪同参观教室宿舍,程彧着重看了工程质量,因为之前也派人来监督施工,所以还算满意。他婉拒了系红领巾和讲话等虚套仪式,只是简单照了几张合影,并应校长请求提了一幅字,字迹遒劲有力,颇有气势。
白露从不知道他还会书法,不过这人总是出人意料,她早已习惯。但对他的低调,她还是暗暗惊讶,就连她也知道,这是个极好的宣传机会,而且据她了解,他可是个务实的纯粹的商人。
学校开课第一天,县里派来的老师还未全部到位,白露自告奋勇,给一年级一个班带了一节课。她向来有小孩和老人缘,很快跟孩子们打成一片,孩子们热情地叫她小白老师。
白露中途回办公室取教具,经过长廊时,看到程彧和小童在那抽烟,身边竟没有那群热情过度的领导作陪。
两人面向操场,那里有几个还没到学龄的孩子,正好奇地围观尝试体育器材。小童感慨地说:“要是嫂子还在……你们的,说不定也这么大了。”
程彧没说话,但她清楚地听到他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息,仿佛落在她心头。
以至于她从办公室找来地球仪,拿回教室教孩子们认识国家时,心里还在恍惚,明明离了几米远,也许是她的幻觉而已。
还有,他很少抽烟的。
而抽完烟的程彧跟小童往回走时,路过一间低年级教室,视线被里面叽叽喳喳声引去,一群孩子围着白露七嘴八舌发问,看着她耐心讲解的样子,程彧嘴角不禁浮现一抹淡笑。
小童看到,随口道:“喜欢孩子就要个吧,虽然傻了点儿,本质还不错……”
程彧笑笑,“她自己还是个孩子。”
淳朴闭塞的小山村因为有了新学校而欢欣沸腾,千里之外,繁荣发达的沿海城市也迎来它的一次新生。
盘踞这座城市十几年的几股黑/势力被肃清,其中最大最猖獗的青龙会涉嫌毒/品交易,头目许彪与境外供货商交易时被抓现行,大半同伙被一举拿下,落网的那部分已经被列入通缉名单在全国范围内悬赏缉拿。
昔日纸醉金迷的大型夜/总/会被勒令停业整顿,几个着名的红灯区多家挂羊头卖狗肉的洗头洗脚房已关门大吉,数十条曾被各帮/派瓜分盘剥多年的商业街没了高额保护费的压迫,呈现出一幅自在的健康的繁荣景象。
长久以来笼罩在这座新兴城市上空的一丝阴霾终于散去,海风阵阵吹过,每个人的心头都轻松了许多。
而最轻松最雀跃的,还要数在这次行动中付出最多的人们。
晚上,某家饭店包厢里,苏辙和他的队友们正举行庆功宴。
庆功宴还有一层含义,这次刑警队集体表现突出,据小道消息,队长即将被提拔,空下的位置毫无悬念,所以酒桌上已经有人喊苏队了。
小叶端着酒杯挨个敬酒,敬到苏辙这里时,她脸上已微醺,“谢谢师兄关照,我会继续努力。”
旁边小黄挑理:“谁都敬了,就差我一个。”
小叶平时最*跟他斗嘴,立即捏起一块排骨,“阿黄,来旺一个,姐姐喂你肉骨头。”
众人爆笑。
一群大男人,几杯下肚,话就开始糙了,提起这次行动中各自表现,有人取笑小黄枪法差,“做男人一定要有准头儿,射错了地方可不成。”
其他人立即或豪放或隐晦地笑,小叶脸上挂不住,起身去外面吹风。
台阶上坐着一个人,背影清隽,指间红光微闪,青烟缭绕,不知为何,竟让人觉出几分淡淡的伤感来。
小叶走过去,在一旁安静坐下。
“他们又讲荤段子了?”苏辙对那伙人德行了如指掌。
小叶撇嘴,“一群糙人。”
苏辙宽慰,“谁让你选了这行,习惯就好了。”
“你就跟他们不一样。”
“谁说的?”他说完便想起那句“制服诱惑”,然后,又想起那双简单清澈的眼睛,傻傻地问,什么货……
沉默片刻后,小叶提醒,“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吧,这阵子叔叔阿姨一定担心坏了。”
苏辙点头,“晚上回去就打。”
想了想踩灭烟头,掏出手机,正要拨号,手机却先震动起来,一个陌生号码,他起身接听,那边沉默了一瞬,一个像是处于变声期的男音问:“你是苏警官吗?”
“对,我是苏辙,你是?”
“你能为我爸爸报仇吗?”
苏辙一愣,随即想起那个裹着孝布的沉默少年,他只思考了半秒,便坚定道:“我会尽全力,为你父亲,也为我师父。”
然后就听少年声音压低:“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
两个小时后,苏辙驱车在市内转了一大圈,回到自己住所,他步履急促地上楼,进门后关好门窗,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包裹。
深吸一口气,坐到桌前,按亮台灯,然后无比郑重地拆开包裹……
少年年纪虽小,心思却很老成,也许是失去至亲让他一夜间成长起来。他在电话里说,那日苏辙去家中找他父亲时,他刚好放学回来,听到了后边内容。后来父亲时常沉默发呆,他便暗中留意观察,可毕竟还要上学,没成想父亲会遇害……但他亲眼见过父亲将东西藏在哪里,所以,犹豫几日后,他做出这个决定。
为了避免重蹈父亲覆辙,他趁放学后把东西藏到公园水池里,所以,刚刚苏辙就去开车故意绕了几圈,甩掉可能还在跟踪他的尾巴,最后去公园取出这个包裹。
层层防护之下,是一个装饼干的铁盒,锈迹斑斑,看得出已有不少年头。
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叠单据,字迹略褪色,但仍能清楚看出每一栏的内容,货物名称,数量,提货人……
还有几张照片,边角已泛黄,其中一张是发着阴冷青光的枪支器械,满满一箱。
最后是一封信,信纸白净,是新写的笔迹……
苏辙静静地,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看完一遍,许久后仍一动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太震惊。
尽管之前做过这方面联想,但仍是被这些白纸黑字及实拍图像所呈现出来的事实深深震撼。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动了一下,抬手捂住嘴,但仍是未能阻止鼻腔里发出的一丝抽噎,同时,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为这一份证据,他师父失去一条命,那个心存正义的老实男人失去三根手指……
如今,连命也没能保住。
此刻,这份证据辗转到他的手中,苏辙感觉到一团火从胸腔渐渐升起,越燃越旺,捏着信纸一角的手微微颤动,最后握成拳状,用力,直到指骨泛白。
☆、35
天刚蒙蒙亮;苏辙就只身来到看守所;提审杀害王军的那个凶手。
那个混混睡得正香就被拎出号子,极度不满,歪着脑袋靠在椅背上;打着哈气发牢骚:“怎么又审,还没完了是不是?大清早的,连个觉都不让人睡好。”
苏辙坐在审讯桌后;静静地看着他,声音不重不轻地说:“你上次交代的不彻底。”
混混一撩眼皮;“老子做的可都说了。”
苏辙一笑;语气极轻:“是吗,是不是没做的也说了?”
那人一凛。
苏辙心中也一震;本是诈他;没想到这步棋居然走对了。
随后,在各种审讯技巧轮番轰炸下,混混终于交代,他收人二十万,买自己一条命,给人顶缸。
“是谁?”苏辙脸色凛然。
混混别过脸,脸上多了一抹苍凉,“我要说了,就不是一条命,而是全家四口。”
“好,你不用说。”苏辙提笔在空白页刷刷写了两个字,起身走到他近前,“是不是这个人?”
混混看清纸上内容,眼神一直,随后目光躲闪,摇头否认。
苏辙笑笑,合上文件夹,结束审讯。
上午时分。
白露被眼前景象惊艳得不能言语。
两座苍翠青山之间,几十米高的巨幅水帘倾泻而下,流入潭底时惊起巨大浪花,朵朵浪花在阳光下绚烂而耀眼。
这就是世界第二大瀑布,黄果树大瀑布群。
那俯冲直下的水流同时也激荡着白露的心,那种悸动,无法描述,她的心跳,仿佛也跟那水声一样,轰隆得惊天动地。
当身边的人凑近她耳朵问:“喜欢这个惊喜吗?”
白露扭头看他,用力点头,大声答:“喜欢,喜欢死了。”
为了表达她的雀跃,还配合地跳了两下,马尾在脑后跳跃,发梢被阳光染成金色。从未见过她笑得这般舒心,这般肆意,眉眼弯弯,嘴角翘起,两枚小梨涡更是添了几分调皮,程彧竟觉得这笑颜比头顶上的太阳还要晃眼。
忽而一阵山风吹来,水帘被轻轻掀起,水雾扑面而来,她低呼了一声,抬手挡脸,头发被打湿,她却笑得更畅快。
程彧拉住她的手往前走,一听说还能走进水帘洞,从里往外观看瀑布,白露激动不已,他一面提醒着注意脚下路滑,一面随意地介绍瀑布形成原理。
白露入神地听着喀斯特和侵蚀裂,然后仰头看他,眼里有明显的崇拜:“你懂好多。”
程彧勾唇一笑。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进了溶洞,看到瀑布的另一面,白露却表现得异常平静,也许是被这天然而成的奇妙景致给震撼了,她注视了水帘许久,才叫了一声:“程彧。”
两个字在急促水声中并不分明,可身边人却耳尖地捕捉到,不由一愣,印象中这是她初次叫他名字,侧脸看他,对上她的目光,只见嘴唇微动。
那口型不难辨认,是谢谢你。
对白露来说,这一声谢情不自禁,也理所应当。
如果不是他,她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看到这样的景象,至少在还能像孩子般又跳又叫的二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