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月如霜-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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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个心思——保护他。
当若干年后靳朔云再回忆起此刻时,方才明白,他对贺无晨最初的保护欲,完全源于少年雌雄莫辨的精美五官在乍看下实在太像阿娘了,那个从遥南平原远嫁漠北的会给自己讲故事的天底下最温柔的女子。
贺无晨比靳朔云小一岁,可个子却矮了很多,身体也单薄的紧。靳朔云不明白为什么贺无晨要来漠北,明明在皇都可以锦衣玉食香枕软塌,而这里,只有风沙。不过老将军一声令下,再多的疑惑也得暂时抛开,他成了少年的护卫兼玩伴。
好在这个皇子除了性子冷点,傲点,娇气点,倒也并不缠人。只要靳朔云正事在身,比如练刀或者巡逻,贺无晨就乖乖的待在帐子里,哪也不去。时间一长,靳朔云倒也习惯了自己的新差事,何况贺无晨的行帐是特别备置的,相当舒适,自己这个搬进来同住的护卫也算跟着沾光。
这天,靳朔云结束了例行操练回到帐子,见贺无晨正踩着小凳俯身在桌台前的宣纸上运笔勾勒。桌案宣纸香墨画笔都是贺无晨来的第一天便向将军索要的,可今日,靳朔云才第一次见他作画。
悄悄的来到贺无晨身后,全心描摹中的小人儿根本没有丝毫察觉。他的魂他的神他的心魄都凝聚在了案头那抹方寸画卷中。挥毫纵横,水墨淋漓,那纸上俨然是几朵绽开的小花。傲骨枝条,苍劲有力,朵朵碎花点缀其上竟有了丝坚韧凛然的意味。
作画写诗在靳朔云看来,都是酸腐文人们玩的把戏,纵你有盖世才情,国破家亡时也只能望古兴叹,文章抵御不了强敌,绝画更不可能抗击侵犯。可现在,他却像着了魔似的被贺无晨的笔墨所吸引,他落笔率意,不假思索,笔笔相生,息息不绝。原来贺无尘并非娇弱娃儿,他有着这般夺人的气概,傲然的心性。
终究,是个皇子啊。
不知不觉间,贺无晨已经收敛笔锋,沉静下来。刚才风发的意气随之散尽,剩下淡淡的恬静与些许不易察觉的愁怨。靳朔云看着他换了笔,略点青墨,在画卷的右上方轻轻写下: 江北不如南地暖,
江南好断北人肠。
燕脂桃颊梨花粉,
共作寒梅一面妆。
梅花,贺无晨画的原来是梅!难怪自己觉得莫名熟悉,那是阿娘口中常常念叨的遥南的寒梅啊。原来,竟是这般素静傲然,柔弱娇嫩的花瓣下隐藏着不屈的风骨。
贺无晨深呼一口气,小心的从凳子上跳下来,却没料到身后有人,冲撞间整个身子失去平衡。好在靳朔云反应快,一把将他抱起转身放置安全地带。
刚一站稳,贺无晨就嚷了起来:“大胆!来帐不禀报还敢冲撞本王,该当何罪?”
靳朔云哭笑不得,一起住时间长了,他还真把这娃儿当成了伙伴,险些忘了人家是大南国的皇子,正牌的静亲王呢。不过知道归知道,他还是没法把贺无晨当成王爷来对待,只有李将军那样的汉子,才能让靳朔云肃然起敬。
绕过气鼓鼓的贺无晨,靳朔云再次走近桌案,认真的看着那副丹青妙笔,墨迹尚未干透,竟隐隐的恍若真有暗香浮动。江北不如南地暖……他终究还是想家了吧。
“我带你去河边玩吧,再不去,过几天河畔就解冻了……”靳朔云难得的发出邀请,总觉得这家伙再在帐子里这么闷下去,会闷出毛病来。
谁知贺无晨竟不屑的摇摇头:“冰河有什么好看的,现在的皇城梅花正盛,那才叫漂亮呢。有雪白雪白的,有粉红粉红的,风一吹,整个皇城都是花香。”
靳朔云最听不得别人说漠北的坏话,连忙反驳道:“既然皇都那么好,你干吗还来漠北受罪?”
“你当我愿意来吗?”贺无晨冷笑,“是我那可敬的父王怕我同大哥争夺皇位,才连夜招李颇回宫把我带到这来的。我是被发配到这的,明白了吗?”
靳朔云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贺无晨到来的背后竟有着如此复杂的原因,即使现在知道了,他仍然无法理解:“你才多大啊,怎么可能去争皇位?”
“怎么不可能,就算我不想,我那些宗族亲戚们也要千方百计把我推上去。更何况……”贺无晨说着忽然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我怎么会不想呢?”
靳朔云望着贺无晨的眼睛,那双如星般灿烂的眼眸此刻明明在笑,却让他感到森冷。他想着自己恐怕一辈子也不明白遥南人的心思,他们可以一下俏皮可爱,一下又谲诡复杂。明明生气却还要笑,明明开心却又扳起脸。
“我们走吧。”贺无晨忽然拉着靳朔云往帐子外面冲。
“走哪啊?”靳朔云莫名其妙。
“不是去大河边吗?你刚刚说的。”贺无晨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
“你不是不想去吗?”
“我现在又想了,不行吗?”
唉,就说遥南人的性子奇怪吧。无奈中,靳朔云被拉出了帐子。
'注' 本文引用诗歌为《初识梅花》,崔涂。
第七回
漠北三月,小草还没有露头,地上仍清晰可见点点残雪,冬的萧瑟仍是这时节的主旋律。
靳朔云虽然是被拉出的帐子,可这带路的差事还得自己来。哦,不对,其实这领路的功劳应该是浮云的。
四岁的骏马已经脱净了稚气,形态优美而强壮,带着背上的两个少年迎着微寒的风呼呼飞驰。靳朔云将贺无晨牢牢地锁在怀里,弯着身为他遮住扑面而来的冷风。贺无晨小小的身体紧贴着靳朔云,身后的温暖让他莫名心安。
贺无晨俯一踏上漠北,便爱上了这片辽阔的草原。那时正值盛夏,湛蓝湛蓝的天空,晶莹洁白的云朵,偶尔划过只雄鹰,俯瞰大地的昂然生机,疯长的青草组成大片大片的翠绿,马儿在其中穿梭,留不下任何蹄迹。贺无晨那时没有在马车里,而是就坐李将军的战马上,他欣喜于自己能以真正男人的方式感受草原的豁达与热情。
但这一切只发生一瞬间,当第二天清晨贺无晨从噩梦中醒来时,他便决绝的将这种热爱之情包裹,封存,藏匿在心里最冰冷的角落。他不能爱上这,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那,并不在这里。
他羡慕靳朔云可以活得如此简单率性,在那家伙的脑袋里,恐怕世间的一切都像这片草原般色彩分明。可他永远也变不成靳朔云,所以他认命。上天安排他出生在冰冷幽深的宫墙内,那么他就只能在那片湿冷中走下去,哪怕是踩着别人的尸骨。
“想什么呢?”靳朔云看着怀中神色凝重的奇怪小家伙,“我们到了。”
贺无晨抬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这分明是从泼墨山水画中走出的景致。远处高山在一片青雾中峨峨而立,近处河水虽已冰冻却仍隐隐有奔腾之势。虽然早知道草原的河不会如遥南平原中的那般温暖潺潺,但也没想到会如此气势磅礴。山苍水茫,也只有辽阔的漠北才盛得下这般气魄吧。
靳朔云率先翻身下马,然后扶着贺无晨稳稳落地,才笑着道:“漂亮吧。”那自豪的神情就像这河是他家开凿的。
贺无晨本想打击他一下,可面对这般美景,违心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好不言语。他径自走到河边,伸脚试试,河面很坚固。
“瞧你那点胆子,得这样试。”靳朔云说着一个虎跳直直地砸到冰面上。结果贺无晨还没来得及冰面能否承受,那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倒先来个脚底打滑,屁股重重的亲吻冰面。
“呵呵,这试验的法子我可受不住,还得你靳大侠来啊。”贺无晨在岸边笑得肚子痛。
靳朔云想也没想,一把将还在笑的小人儿拽了下来,吧唧!这下有人陪自己坐着了。
贺无晨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般粗鲁的待遇,当下扑到靳朔云身上,顷刻二人扭成一团。混乱野蛮的肢体交流间不时传来如下对话:
“大胆刁民,我是王爷!”
“王爷了不起啊,也不想想一天天都谁拼命保护你还变着法儿的带你玩?”
“我都在行帐里哪用你保护?再说你今天是第一次带我出来玩儿!”
“你你你……气死我了!”
“没话说了吧,明明……呀,你敢咬我!?”
“嘴说不过你,我就用咬的!”
“野蛮人!我回去一定要诸你九族!”
“……”
看,小孩子的打架永远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孰是孰非根本掰扯不清。至于打架中的气头话,谁还有工夫记得它呢。
这场打架以靳朔云的主动投降而宣告结束,不是他技不如人,实在是他心肠太软。看到贺无晨冻紫的嘴唇和僵硬却仍张牙舞爪的胳膊,他就自动缴械了。费了好大劲才把贺无晨拖上岸,敞开自己的衣襟将小人儿揽进怀里紧紧裹住。
“我、我回去……一定……一定要治你的罪……”贺无晨牙齿直打颤,还不忘端着王爷的架势。
靳朔云被逗得直乐,低着头对怀里的家伙坏心眼道:“那我把你扔这不管算了,省得你总惦记着罚我。”
语毕,迟迟没有得到回应。靳朔云疑惑地往下看,发现贺无晨气得脸颊鼓鼓,因为找不到话反驳而紧紧的咬着嘴唇,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你还当真啦,我就是说着玩呢。再说你现在打不过我有啥的,等你过几年长高了变壮了,没准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靳朔云努力搜刮词语安慰贺无晨,并且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自己前两年还不是矮得要命,可这个子说窜一下子就长起来了。怀里的小家伙长大会变成什么样呢?靳朔云忽然好奇起来。
贺无晨最讨厌被人当成小孩子,可靳朔云偏偏往这忌讳上撞,最郁闷的是自己还没法反驳他,因为跟靳朔云一块相处的时候,自己真的会边的非常幼稚。
最后贺无晨得出结论,头脑简单是会传染的。
身体缓和的差不多了,可贺无晨还是懒懒地依偎在温暖的怀抱里,下意识的不愿出来。他用后脑勺轻撞靳朔云的身体,道:“喂,这是什么河?”
“碎叶河。”靳朔云给出答案。
“哦,大南国和呼衍部落的分界。”贺无晨再自然不过的低喃。
靳朔云惊讶不已:“你知道?”
贺无晨轻笑:“英明的君王总要熟悉自己领土的每个角落。”
靳朔云皱眉,他觉得贺无晨的话有点怪。英明的君王,是指老皇帝呢还是指他大哥?可这都和贺无晨没什么关系吧。
靳朔云还没来得及多想,贺无晨已经再次开口。小家伙指着远处的巍峨:“知道那座山叫什么吗?”
靳朔云一愣,他还真不清楚。从小到大他只认得南面的贺延山,至于这东北部已然在呼衍部落境内的高耸,他无数次的隔河远眺,却从没想过它的名字。
贺无晨像是料定靳朔云不知一样,直接给出答案:“苏古山,呼衍部落最尊贵的神的名字。几百年前呼衍部落与大南国修好时,为了表明和平相处的决心,才把这山叫作苏古,意为神圣而不可侵犯。至此,无人再敢翻山而越,进犯大南。”
靳朔云想不到,贺无晨一个出生在遥南平原的人竟会对漠北的游牧民族如此熟悉。把山赋予大神的名字,用自己的坚定信仰来履行和平诺言,确实像漠北人的作风。只是……
“近年来,我们塞北没少遭呼衍部落的骚扰啊?”靳朔云驻守边塞,对此最清楚不过。虽然他们只是抢东西并不伤人,但仍是很大的困扰。
贺无晨抬手指向苏古山脚:“他们是绕山而来的,开辟一条新路,不算违背祖训。”
“太狡猾了吧。”靳朔云皱眉,当初呼衍部落的首领肯定想不到,自己用庄严信仰筑成的屏障会被后代以如此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打破。不过从他们只抢东西不伤人的作风上看,祖先的影响多少还有一些吧。
“什么狡猾,是你太笨!”贺无晨轻笑着回头道。
靳朔云看呆了,那漂亮精致的脸蛋儿近在咫尺,眼睛笑得像弯弯的月牙,嘴唇粉嫩嫩的让人特别想咬上去……
打住!靳朔云慌忙使劲甩头,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也不管是否惊着了怀里的小孩儿,紧张道:“天不早了,咱们快回吧。”说罢翻身上马,再把小孩拉上来安放在前面,浮云刹时飞奔起来。
贺无晨不像来时那样紧张了,已经适应了浮云的速度。后背紧紧靠在靳朔云身上,低敛的眼眸闪过诡谲的光。
回军营的路会远远经过平民的住帐,若在往日,暮色下的座座帐子肯定炊烟四起,可这个黄昏却异常冷清。虽然相隔很远,靳朔云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不寻常。只有一种情况才会这样,那便是敌人来扰紧急疏散。
靳朔云勒紧缰绳让浮云停下,侧耳仔细倾听,果然有几许兵刃交戈的声音传来。他立刻想驱马上前,不料贺无晨却忽然道: